絕情殿

    長夜未盡，宜補眠、靜心、養(yǎng)神。

    潔面梳洗過后，白子畫躺在床上，閉目休息。

    不一會兒，他聽見安靜的室內(nèi)，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又很快停息。淡淡的、若有似無的甜香在鼻端浮動。身側(cè)的軟枕微微下陷。被衾中多了一道溫熱的暖源。

    平靜的展臂把該暖源撈到懷里抱好。

    隨即，白子畫便察覺到，一雙嫩滑柔軟的小手順勢搭在了他肩上。于此同時，他的腿，也被另一只修長緊致的、白蟒一般的玉腿纏住了。

    清瑤輕笑，“還沒睡??？是在等我？”

    “這兩天躺太多了，睡不著而已?！卑鬃赢嫷暤?。

    他夜不能寐，怎么可能是因為懷里少了個人而不適應？這樣想的人，未免也太低估了他的道心修養(yǎng)。

    “睡不著和躺太多有什么關系？”清瑤涼涼的道，“你是心里壓著的事情太多了。”

    “妖神之力源于眾生雜念，亦可吸收同源之力發(fā)展壯大。你悠著點兒吧?！?/br>
    “內(nèi)腑脆弱。就憑你們修仙道的練氣士們，那單薄的身板，可禁不住我劍氣強攻?！?/br>
    外部的傷口也就罷了，小心仔細一點處理便是。內(nèi)腑里……劍氣和妖力互相比拼的唯一下場，就是作為戰(zhàn)場主體的白子畫臟腑盡消。

    “別怕，我心里有數(shù)?！卑鬃赢嬀従彽?，“明天……明天我就去尋師兄告辭，然后帶你回家歇息?！?/br>
    “落十一這孩子我看著很好，待這些時日再多些歷練，我以后就可以不必cao心長留發(fā)展，把掌門位正式交給他，只一意與你縱情山水了?！?/br>
    如果妖神之患可以順利解決，并且那之后他們都還活著的話。

    清瑤：“我才不信你?！?/br>
    這話他都說幾次了，結(jié)果呢？長留真的出事，他還是會毫不猶豫抗起一切的。直到再也無能為力。

    “你不信我，也沒關系?！卑鬃赢嬢p聲說，“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就好。只要，我們一直在一起就好?！?/br>
    只要他們一直在一起，最后清瑤總有機會能看見他答應過的一切的。

    “你不離，我不棄?！?/br>
    只要白子畫自己不想著離開，清瑤想，她是不會先丟下他的。

    白子畫聞言拍了拍清瑤的背，原本是想告訴她，縱他一時離去，最后也總是會再重回她身邊的，無論生死。話到嘴邊，卻覺這話不詳，到底沒吐出去。

    想了想后，白子畫突然問道，“繞指柔，是怎么做的？”

    竟然可以打破妖神吸收能量的通道。

    清瑤有些驚訝，“你怎么突然想起來問這個了？”

    記憶中，白子畫不怎么愛和她探討修行之事的。從前沒在一起時，偶爾還能交流些劍法戰(zhàn)術。

    后來一起隱居云宮了，他就只喜歡帶著她，半玩鬧半教學，一些琴、書、畫、香、膳等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又可以陶冶情cao的東西了。

    “不能說么？”白子畫不答，只是道，“從前我問過你的，你也沒告訴我。”

    “是道則凝聚體?！鼻瀣幝勓源鸬?，“用建木神種承載長青劍意，撕裂空間，分割出一個屬于自己的小世界來，然后再往里加入風、土、水、木、陽……等各系法則?！?/br>
    建木神種？白子畫睜開眼睛，那可不是一般寶物。還有，所謂承載長青劍意、加入法則……清瑤說起來簡單，他卻知道，這做起來有多難。

    耗損本源真氣、有礙壽元都在其次，關鍵是會產(chǎn)生道傷，一個不好便是跌境、散功而死的下場。

    “當初怎么想起來做這個的？”

    “融合劍域、寄托大道用的?！鼻瀣庉p描淡寫道，“只是后來發(fā)現(xiàn)做錯了，繞指柔不適合我的道，于是就沒用它?！?/br>
    繞指柔不適合我的道……白子畫平靜的開口，“聽琉夏說，那個東西，是你曾經(jīng)欲贈我，以證定情之物？”

    他不配她溫柔以待么？

    “你喜歡、想要的話，自備材料，我可以再給你做一個。”清瑤身體一僵，沒承認也沒否認，更不打算解釋為什么當初沒送。只是緩緩說，“那個原來的，送小千骨了，不好要回來。”

    “墟洞里，為了對抗妖神，繞指柔不幸毀了?！卑鬃赢嫵聊毯蟮?。

    “……它有過在周天星斗大陣下堅持三個月的記錄?！鼻瀣幱挠牡?，“墟洞里面不過七日，它怎么毀的。”

    周天星斗大陣，一代神陣師、圣心魔主獨孤信的本命大陣，號稱力量可達神境。

    不說獨孤信吹沒吹牛。關鍵是清瑤她不記得自己有教過花千骨怎么用劍域，因為那是仙境才需要學的內(nèi)容。

    繞指柔如果是自主被激發(fā)了威能，外放了防御，然后被妖神強力打破了。界壁碎的那一刻，里面的人，譬如花千骨這樣修為低弱的小丫頭，不可能活著。

    “據(jù)說是為了保護大家，能量消耗過度。然后后來還被用來打斷妖神的能量通道了?！卑鬃赢嫷皖^吻了吻清瑤的發(fā)，勸道，“算了……”

    “建木神種我這沒有，倒是早些年有機緣得到過一截建木嫩枝。不然我給你？”

    只是既然要分割清瑤己身大道，那不到必須時刻，這“世界雛形”還是別做了。太危險。

    “不要。”清瑤賭氣道。沒誠意。

    白子畫于是沒再開口。

    很好，清瑤更氣了。

    只是聽著耳畔清淺中尤攜滯澀的呼吸，嗅著鼻息間清冽中略帶苦意的香氣，她忍了忍，到底是沒忍心發(fā)作。

    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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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

    半夢半醒之間，一道無形無質(zhì)的細碎轟鳴聲，在清瑤腦中突兀響起。

    傳說世上最令人生氣的事情之一，便是在你睡覺的時候被人生生吵醒。那感覺，真是佛都要發(fā)火。現(xiàn)在，清瑤就有了這種忿怒之感。

    本來她心情就差！

    昏暗無光的室內(nèi)，熟睡中的如玉佳人猛地睜開眼睛，伴隨著她的這一動作，其四周空氣中隱有水波微漾。

    這動靜……清瑤先是翻了翻自己的墟鼎，見其中一片安然，毫無異狀。便又轉(zhuǎn)頭去翻了翻自己的小世界。

    這次，她很快找到了吵醒自己的元兇——山河盤。

    山河盤，獨孤信自煉的法寶。不用的時候就是個羅盤樣子。用的時候，獨孤信喜歡把它變作沙盤模樣。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永福公主孟黎婉生前，這東西一直擺在公主府中獨孤信的書房里。

    現(xiàn)在……山河盤示警？清瑤的目光有些惘然，為什么？出什么事了？

    纖長柳眉微蹙，清瑤想了想，暗自縮了縮身軀骨骼，迅捷無比的從床上、無聲無息的躍到了床下。

    床上，白子畫懷中一空，似有所覺，只未及反應，鼻息間便嗅到了一股奇異濃烈的香氣，像酒又像血。

    他俊逸的眉睫顫了顫，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更深一層的夢境。

    床下，清瑤平靜的把個新燃的香爐，放到了白子畫床前的矮柜上。

    爐上輕煙渺渺，正是多年前，在白子畫記憶被封那日發(fā)揮了重大輔助作用的，笙簫默出方、紫薰煉制的奇香。

    ………………

    稍息，

    絕情殿外，峭壁之上。

    白子畫平時慣愛撫琴賞景之所。

    一道澄藍劍光劃破云海，飛速朝凡間大蜀的方向而去。

    如果有實力視力夠好的人，可以看見這道劍光的真身，想必會很為它而感到訝異的。

    ——不是驚嘆于它美麗流暢到了的極點的晶瑩劍體。而是，那劍上無人。且方圓千里，都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