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惠安一十九年，三月初五

    清河

    清河郡地處九州之南，素以風(fēng)景如畫、明秀雅致聞名天下。房屋也大多是白墻黑檐，高低有致，若隱若現(xiàn)在青樹水車之間，并不顯得單調(diào)，反而別樣靜美。

    阡陌縱橫的河道間，白云一身月白色直綴，靜坐于碧綠竹筏上，揮毫潑墨……丁點不受河水蕩漾之?dāng)_，只一會兒的功夫，便畫出了一副意境寧和的水鄉(xiāng)春景圖。

    清瑤便在他挺拔如白楊青松的背上、懶洋洋的趴著，筍尖似的晶瑩玉指有一搭沒一搭的卷著他的頭發(fā)玩兒……狹長的鳳眸彎做勾月、精致如刻的唇角高高翹起……笑靨甜美，清艷醉人。

    ………………

    作著畫的白云不時回眸見著這幕，自己便也情不自禁的勾了勾唇，溫柔了眉眼……河道兩旁，不知誰家娘子，委實是經(jīng)受不住這傾世仙姿，也是膽大、竟然隨手就拿了身上香帕包著水靈靈、金燦燦的枇杷果，朝著竹筏扔了過來。

    白云見狀俊眉輕蹙，暗運真氣于筏間，恰恰避開了那帕子……不料清瑤卻在此時突然伸手，接住了那枇杷……

    “嗯……”清瑤啃了一口枇杷果，脆聲贊道：“真甜?！?/br>
    “云郎不嘗一口么？”

    “你想吃枇杷？”白子畫微微挑眉道，“我去買一筐回來……”

    “自己買的，哪有人家送的滋味甜美？”清瑤望著白云，嫣然一笑，曼聲輕吟道：“風(fēng)姿迢迢、瓊枝映月……”

    “云郎之貌，當(dāng)真是勝過潘安、賽過宋玉、衛(wèi)階不及、羞煞尹伊……”

    “但還是不及殺阡陌，也就勉強和無垢生的半斤八兩、不分軒輊而已?！卑自频?，“是么？”

    “……客觀的說，是這樣沒錯。不過……”清瑤道：“瑤兒眼里，云郎才是最美的！”

    白云：“你若說是心里，我便信了。”

    他相信清瑤愛他、在意他，勝過天下所有……此情此心，至死不渝，生世不變……但清瑤那雙眼，真真是比她的死鴨子嘴還不靠譜，每每讓白云毫無脾氣……

    清瑤聞言，頗是不滿的嬌哼了聲、只將手里把玩著的如緞青絲當(dāng)做毛刷，去刷白云眼鼻。

    “別鬧……”白云偏了偏頭，道：“癢……”

    清瑤才不聽他的呢！

    只故意的軟著聲音、哀哀戚戚道：“云郎居然不信瑤兒，瑤兒好傷心……”

    她這句話原只是隨口說說，可白云聽了卻是忍不住的心情復(fù)雜——他心里很清楚，他從前確實不夠信任清瑤……默默放下手里的畫筆，反身將自己背上的人兒拉進(jìn)懷里，白云凝視著自己臂彎間那張瑩□□致宛如琉璃玉雕的美麗容顏，目露憐惜。低嘆道：“對不起……”

    “道歉光用嘴巴……這可顯不出什么誠意??！”清瑤鳳眸輕閃著，倏爾伸指抬起了白云輪廓優(yōu)美、線條清俊的下頷，一派風(fēng)流公子調(diào)戲良家少女的姿態(tài)，說道：“美人，快給本尊笑一個！”

    白云失笑，一把握住了清瑤那只不老實的溫軟小手。隨即，又忍不住眉間輕蹙道：“手有些涼，可是風(fēng)吹的？”

    “大概吧！”清瑤不置可否的應(yīng)了聲，任由白云將她抱緊……

    ………………

    竹筏隨波逐流、漸漂漸遠(yuǎn)……在清瑤與白云二人閑話期間，不知不覺的便已漂出了護(hù)城河、入了外頭的嘉陵江……

    吳儂軟語、繁華街市皆拋身后，江水兩岸唯余大片平原、與平原上猶自青翠的桑麻禾稻、稻田中勤勞耕作的農(nóng)人……

    “云郎，我們不回城么？”清瑤安靜的在白云懷中窩了一會兒，素手取過他剛剛描繪的春景圖，瞥了眼圖上只畫了一半的水鄉(xiāng)街市，說道：“你這幅圖畫，可還沒完成呢！”

    他不是個習(xí)慣半途而廢的人。

    “方才城中和樂景象，我都已經(jīng)記在心中了，畫卷后續(xù)再慢慢填補也是一樣?！闭f著，白云淡然若朗月清風(fēng)的俊顏中似有悵然，他道：“但愿這百姓安居的太平景象，可以一直繼續(xù)下去?！?/br>
    清瑤眸光微動，眼中有萬千星河排列生滅：“妖神出世……六界法則脆弱承載不了洪荒之力……此地半個月后便要迎來大水……淹沒所有房屋、農(nóng)田、人畜……”

    白云閉目，他知道，清瑤說的，是實話。

    “我可以散道?！鼻瀣幹讣馕?、在白云掌心輕輕掃過，她說：“我可以散道補全六界法則，增強世界本身的承載力……這樣、就不會發(fā)生那么多天災(zāi)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卑自票犻_眼睛，凝眸說道：“帶你過來此界游玩，本就是打著讓你好好散心的主意……”

    “瑤兒，你要知道，我的確想要保護(hù)天下蒼生……但我更想保護(hù)你……”

    “我不會讓你散道的。死也不會?！?/br>
    “那、等千年之后，你壽盡羽化了……我要怎么辦？”清瑤道：“一個人的生活那么冷……我才不要獨自活著……”

    “我也不想去找你的轉(zhuǎn)世……輪回過后……即便容顏不改、記憶可復(fù)……可人也不會再是當(dāng)場那個了……”

    “我從前其實一直都打算好了的……如果有天你死了、我就化道、磨滅了真靈陪你……”

    “這樣、道韻滋養(yǎng)天地萬物，就算是我最后送你的東西……小月和大家還能都連帶著沾點光?！?/br>
    “可我不想讓大家沾光，怎么辦？”白云輕聲說，“我想要、自己無論生前死后、瑤兒都一直獨屬于我……”

    “這趟回去之后，我會再度著手突破之事……如果我成功了，自然萬事都好……”

    “如果我失敗了……如果將來我真的比你早走一步……我大了你八歲、會比你先死也很正?！?/br>
    “那樣的話，瑤兒愿意把我的魂魄、身體留下么？不放我去輪回，就把我封印起來，一直留在身邊……”

    “我想永遠(yuǎn)陪著你。瑤兒愿意成全我，讓我一直守著你嗎？”

    清瑤：“人死了，就不會說話、也不會動了……”

    “那趁我現(xiàn)在，我還有意識在……我陪瑤兒多說些話……然后……”白云道，“換瑤兒以后在我沒有意識的時候，再把這些話說回給我聽，好不好？”

    “嗯?！鼻瀣幹刂氐狞c頭，埋首到白云胸前，大聲答道：“好！”

    白云輕撫著懷中女子背后、披散著的如瀑青絲，微笑道：“那就這樣說定了……瑤兒將來不許反悔……”

    “我不悔?！鼻瀣庬娱W亮道，“我明天就去找瑤玉要九幽的傳承，苦練魂之大道！我會對你的魂魄身體很好……直到我步入最后的終焉，徹底入滅……”

    “好?！卑自普f，“明天開始，我們一起努力修煉……”

    “嗯……等等……”清瑤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遲疑的在白云翻了個身，正對著他道：“云郎，今天什么日子了？”

    “此世今日……好像是三月初五。不是什么大日子……”白云道，“怎么了？”

    清瑤明眸忽閃著，略有心虛與羞慚：“瑤玉之前和我說，她的白子畫和她師兄、父親約定好了，今年三月初三上妖魔界提親……讓我別忘了送禮?！?/br>
    然而她真忘了……

    完了完了……這下還怎么好意思向人家要九幽傳承、魂道精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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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時，七殺殿

    “叔父，別等了，這都過去兩天了。他白子畫要是有心想來，就是用爬的也該爬到魔界了！”凌度道：“我看他就是食言而肥、不想娶阿瑤了！叔父，阿瑤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又不是必須得嫁他，我們?nèi)ラL留把阿瑤接回來吧！”

    “原始圣主所言極是?！敝袢疽驳溃骸鞍鬃赢嫳∏楣蚜x、絕非良配……”

    殺阡陌冷冷的：“你有什么資格對別人說這話？”白子畫就是再怎么薄情寡義，難道還能比他更差？

    “老師，從前白子畫與我定婚期時，是特意選的五星耀日之后……意在解決了妖神，才好專心籌備與瑤玉的婚事，而今五星耀日雖已過去，妖神之禍卻還未解……再加上，花千骨和堯澤瀾風(fēng)斗闌干等人現(xiàn)在都在長留……他沒有過來也是正?！?/br>
    魔君陛下本是不想開口的，他對白子畫沒有什么好感，也不認(rèn)為一樁婚姻會對瑤玉產(chǎn)生多大影響……但既然竹染都已開口了，殺阡陌想：他要是不為白子畫多說幾句好話，tmd都對不起自己這十幾年來因meimei之死而產(chǎn)生的那么多愧疚自責(zé)！

    “其實三月初三這日子也是當(dāng)時我與他話趕話，趕出來的。是我想著陽春三月里，桃花盛放、灼灼其華，恰似瑤玉從前額上的那一點朱砂……故而才定了這日子……”

    “白子畫名門正派、仙界魁首，大義為先、蒼生為重……他……”

    “他心里，重的不是蒼生，是對錯?！豹毠滦诺溃澳阋詾榘鬃赢嫳M心盡力守護(hù)仙界、守護(hù)六界百多年，原因是他愛這天下、愛這世人嗎？不，他其實只是在做，他認(rèn)為正確的事情而已。”

    “如果他是真心因為喜愛而守護(hù)仙界，那么只憑之前單春秋一再率領(lǐng)七殺弟子挑起戰(zhàn)端、殺戮仙家無數(shù)的行為，就夠白子畫殺他幾回了?？伤麤]有……”

    “所以，事實上，對于白子畫而言，其實個世界上并沒有什么重要的、值得守護(hù)的東西，只有他的理念，只有對和錯?！?/br>
    “他做長留掌門，維護(hù)仙界各派，心系天下蒼生、六界安寧。并不是因為長留、因為六界對他有多重要，而是因為他覺得這么做是對的?！?/br>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其實整個六界、包括長留在內(nèi)，在白子畫心中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他現(xiàn)在覺得這樣做對，那他就盡全力保護(hù)一切……如果將來他忽然覺得這樣不對了，也可以翻手就將一切毀滅而無動于衷……”

    “老師……”殺阡陌擰眉道：“白子畫有那么可怕？”

    是的，可怕。整個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是他在乎的，是對他重要的。所以他不受任何威脅，沒有絲毫羈絆……而所謂對錯也不過就只是在他一念之間……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哪怕七殺圣君殺阡陌，他哪怕再是漠視人命，可也不是什么都不在乎的。琉夏縱然不提。至少，單春秋的性命對殺阡陌而言，份量就與他人不同……

    “永遠(yuǎn)不要低估你的對手，阡陌?！豹毠滦牌届o道，“無欲則剛……人的心里但凡有了一個重要、一個不一樣，則無論做什么事時，都會本能的有所顧及，下意識的被其牽絆……”

    “比如身擁洪荒之力的妖神花千骨，她很強大，僅從力量上來說，擁有神格、神力的她無所不能……但她心里的牽掛太多了，不想失去不能失去的東西太多了……”

    “所以她命中注定會輸給白子畫?！?/br>
    “比起她，比起瑤玉亦或是清瑤……沒有任何看重東西的白子畫，才是真正強大而又無所不能的，如同神祗?！?/br>
    “世上沒有人可以威脅得了他，他凡事只求盡力，自己的生死也看得云淡風(fēng)輕。他覺得對，大不了就舍身成仁。左右一條命而已，誰想拿就拿去……”

    “他若覺得不對，就是用整個六界、億萬生靈，換他手上一只螞蟻……他也不會答應(yīng)、不會愿意。那時，即便需要他殺了六界所有人，就連妖魔都會覺得不忍，他內(nèi)心深處也不會有多少遲疑內(nèi)疚。反正，一切都是順其自然……”

    “所謂至善無情，不過如此?！?/br>
    “他這種人、他這種人其實根本不該拜入長留、主宰仙界……他應(yīng)該拜入滅情道才對……”

    話到此處，獨孤信目中才露出了一絲分明的遺憾與嘆惋，“多好的修煉太上忘情訣的苗子??！瑤玉若有他半分心性，當(dāng)年又豈會走不上鴻蒙大道？偏悟出了個無序混亂的混沌來！”

    “老師，你冷靜。”殺阡陌慌忙叫道，“瑤玉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了……白子畫是她喜歡的人……你可千萬不能舍了瑤玉，去設(shè)計白子畫墮仙入魔啊！”

    “對！”凌度也緊跟著連聲附和說：“滅情道而今已有圣主，滅度可以您從小養(yǎng)大的孩子……叔父，您可千萬別犯糊涂……”

    “……本尊自然不會糊涂?！豹毠滦懦聊季茫讲培f道：“我是瑤瑤的父親，一切都要為了瑤瑤打算……天下沒有什么、可以重過瑤瑤……”

    竹染聽著獨孤信低聲說著的這些話，一時竟不知道，這人是在告訴殺阡陌、凌度等人，讓他們安心。還是在告誡自己，有的人、有些事，永遠(yuǎn)不能錯……

    不知為何，他這時候突然一下就想起了很多年前，長留三生池畔，琉夏心如死灰下、黯淡無光的眼眸……心中酸澀不堪。原本想要趁機挑撥七殺殿與長留山開戰(zhàn)的心思，也漸漸歇了下去。

    罷了，想毀掉摩嚴(yán)在乎的一切有的是機會……不必急于一時。琉夏而今還懷著孩子，孕期見血是為不吉。對她們母子不好……

    想著正在隔壁不遠(yuǎn)的房間里、靜心養(yǎng)胎的妻子，竹染清俊面具下、被三生池水毀的猙獰恐怖的容顏上不禁露出了一抹笑意……溫柔若三月春風(fēng)……

    至于殺阡陌說，他不同意，琉夏就不算他妻子……呵呵，誰管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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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留，絕情殿

    當(dāng)瑤玉收到了清瑤滿懷慚愧給她寄來的，蘊含了深刻的、對錯過了她婚儀的遺憾，并許諾賀禮改日一定補上的道歉信時，她正躺在自己的大吊床上看舞青蘿傾情貢獻(xiàn)來的話本子……

    白子畫便在她旁邊立了個小木桌，坐在桌邊、拿著枚質(zhì)量上佳的靈玉與極品獸血調(diào)制成的朱砂一起，刻錄符陣。

    ………………

    “子畫哥哥?！?/br>
    瑤玉一邊隨手發(fā)出去封給清瑤的回信，告知了自己前兩天沒辦婚儀，她的賀禮可以過段時間再給……

    一邊從大吊床里抬起身子，扒著吊床邊沿，沖白子畫喊話：“你改了提親下定的日子，是改到什么時候時間啦？”

    白子畫不無驚訝的側(cè)頭看她：“提親下定？”

    “對啊，你之前不是說你和我美人師兄約好了，前兩天、三月初三的時候就應(yīng)該去七殺殿提親的么？然后你又沒去。”瑤玉毫不羞赧的問白子畫：“新的婚儀時間你有和我?guī)熜钟喓妹?？?/br>
    “清瑤那天要送賀禮來的！”

    白子畫聞言略微艱難的開口道：“你、認(rèn)為、我、去七殺殿、找你師兄一戰(zhàn)、是、提親、下定、的、婚儀？”

    “難道不是么？”清瑤惘然道：“不然，你以為它是什么？”

    白子畫：“………”

    我以為那是殺阡陌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