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睿之被明鸞一番話一下子給噎住，好險沒有氣死。

    他見她起身似要走，一把把人拉住，皺著眉頭訓(xùn)道：“難不成你身為兒女就是這樣想你爹娘的？”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出來，他自己先后悔了！這簡直就是自己拿著巴掌在自己打自己的臉！

    遼王妃一下子甩開他的手，冷笑：“王爺年紀(jì)不大，怎么這么快就老年癡呆了？”

    她走到山水屏風(fēng)跟前，伸手摸著上頭的刺繡紋路，臉上冷笑更深：“或許投胎出生如徐頌賢那樣的人，可以自豪的說得了家族所有的寵愛，但我這樣的，螻蟻一般的性命，進(jìn)了遼王府大門，第一次就險險被你給打死的，你叫我感激父母帶給我什么呢？”

    趙睿之真是被她折磨的心如刀割，站起來狼狽道：“那是我的錯，是我錯了，人總要往前看的，從前的事咱們叫它先暫且記下，且看日后行不行？”

    他伸出手指并攏發(fā)誓：“我趙睿之日后一定善待王妃，王妃叫我往東——哎哎哎，你去哪里？這么不給面子……”

    說著提著衣擺急匆匆的追了出去。

    兩個人你追我趕的走到外頭，正好碰上急匆匆過來的陳長史。

    陳錚過來稟報：“王爺，王妃，朝廷又下令，請您二位回京了。自去歲開始，這是朝廷第三次詔令了。”

    遼王爺在下臣們面前還是很有威嚴(yán)跟體面的，背著手道：“聽說朝廷跟南越在西南邊陲打的不可開交，這會兒又叫我回京是什么事？”

    陳錚躬身道：“詔令說太皇太后思念王爺王妃，相思成疾，因此皇上叫您二位回京，以寬慰太后娘娘?！?/br>
    趙睿之嗤笑一聲：時間久了，皇上的傷痛結(jié)疤，然而傷到了骨子里頭之后，恨意卻難消，人是需要轉(zhuǎn)移痛苦的，既然找不到冉木晗了，這恨么可不就是往他的頭上來了。

    “原以為好歹也算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沒想到也是個懦夫?！?/br>
    這話在牙縫間過了一遭，如同被鹽腌漬過一樣，苦咸苦咸。

    “陳長史有何高見？”

    陳錚忙道：“王爺，臣以為此時正值多事之秋，實在不宜旅途奔波勞苦，只是這也只是臣的短見，若要穩(wěn)妥，是不是還再慎重跟眾位臣工商討一二??？”

    趙睿之點點頭：“不錯。”

    扭頭卻又問明鸞：“王妃覺得呢？”

    明鸞道：“我也覺得這主意好，問問大家的主意，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么。”

    趙睿之一聽她這么說頓時高興起來：“成，那咱們就聽王妃的?！?/br>
    明鸞：“分明是陳長史的主意，怎么就成了聽我的？”

    陳錚心道：老天爺，我想走?。?/br>
    王爺跟王妃兩個人先去書房，進(jìn)去之后，王爺就緊挨著王妃小聲道：“我剛才一聽你說不要孩子，心都碎了。”

    雖然那話是明鸞說的，可她又何嘗好受了？

    因此聽趙睿之這么說，轉(zhuǎn)過頭去朝著墻上掛著的瓜瓞綿綿圖不語了。

    綿綿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

    繁衍這個話題，避不開。

    人類最怕的，始終是自身的滅絕。

    她不想說太多，說多了，心里難免悲傷。

    如果遇到的是知己，不必說大家也都懂得，可如果遇到的不是知己，說出來又有什么意思？

    是祈求得到別人的同情嗎？

    這樣的祈求沒用，別人的同情也沒用，她都親自試過了。

    過去的日子她不想再過，那便只有繼續(xù)往前，努力往前。

    趙睿之見她不肯接話，知道她心里難受著，便不再逼迫她了，也不再道歉——有些時候，道歉沒用。

    只有時間，才能驗證那句“日久見人心”。

    他換了話題，改說起今日之事來。

    “雖然外頭都說我們經(jīng)營遼東府鐵桶一塊，只是凡事都還需要仔細(xì)謹(jǐn)慎，我也不敢自夸。

    “如今有朝廷再三發(fā)來的詔令，回去還是不回去，聽聽大家的說法，也看看人心?！?/br>
    趙睿之說正經(jīng)的話，明鸞當(dāng)然不矯情。

    她點點頭：“其實我看遼東府幾家大族之中，也是分人而異，有的人誓死追隨王爺，有的人則優(yōu)柔寡斷，更有甚者，夸夸其談，竟然妄圖指點江山?！?/br>
    趙睿之笑著點頭：“不錯，沒想到你竟然也看出來了。素日師太跟我都是擔(dān)憂你心軟太過，不過有時候，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該當(dāng)機立斷的時候，是容不得考慮什么仁義道德的?！?/br>
    “再者，事情我們已經(jīng)做了初一，那就攔不住人家做十五。江山世代有傳人，我也不敢說我趙家的江山能永固萬年，只在活著的時候做該做的事就是了?！?/br>
    他說完見她眉頭都不動，就又加了一句：“當(dāng)然，你這心軟都是對著外人的，對著我可一點都不心軟，想當(dāng)年一見面就扒了我的褲子——”

    氣得明鸞扭頭：“你！”

    趙睿之連忙舉手投降：“好好好，是我錯了，反正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錯?！?/br>
    石森在外頭稟報：“王爺，大人們到齊了?！?/br>
    趙睿之這才整了整衣襟，又低頭把王妃的裙擺也歸置就位，然后說：“請進(jìn)來?！?/br>
    然而今日的這一番談話，注定不能來一個賓主盡歡。

    如陳錚、李先成、徐參軍等人，當(dāng)然是毫無異議的支持王爺不要回京去，但也有人說違抗皇命，豈不是等同于向世人說自己要造反？

    管民生的王大人道：“遼東府百姓好不容易在王爺?shù)闹蜗掠袔啄旰萌兆舆^，若是一旦有了兵禍，豈不是要民不聊生？”

    徐參軍當(dāng)即反駁：“王大人既然知道遼東百姓的好日子是因王爺才有，就該向王爺效忠才是，體察王爺?shù)陌参?，難道王大人不知道王爺一旦回京，很可能回不來遼東了嗎？”

    王大人抿抿唇：“遼東乃是苦寒之地，王爺是金尊玉貴之人。臣見天上的月光雖離地有千萬里遠(yuǎn)，可月的光華仍舊照亮人間。王爺在京中，遼東府照樣依王爺?shù)囊?guī)矩行事，不會違逆王爺?shù)囊庠?，如此，王爺?shù)靡园蚕砀毁F繁華，豈不是好？”

    李先成在心里呸了這廝一甕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