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戶小姐也是在這段時間通過郵箱聯(lián)系我，與我約定了見面時間。

    她的面容依然銳利而精致，像一把出鞘的刃，浸著寒氣。她抽出了身旁的庫因克箱子：“這是我父親留下來的庫因克，笛口一號?！?/br>
    她頓了頓：“目前是受損的半成品狀態(tài)，我十分希望能夠交由有棲川研究員您來設(shè)計制作?！?/br>
    我小心地接過庫因克，有些遲疑地問：“全部由我來嗎？”

    “是的?！?/br>
    真戶小姐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我是crc瓦斯的第一批使用者，它在對付大規(guī)模的低級喰種時十分有效。我相信您的研究水平?！?/br>
    面對他人所托，我頓感身負(fù)重任：“......謝謝您?！?/br>
    “還有一件事情——”

    她從手提包中抽出了一份文件，推在我的面前，“這是我從嘉納的地下實驗室拿到的資料......一般來說，沒有權(quán)限的研究員是無法查看的?！?/br>
    我霎時間生出不詳?shù)念A(yù)感。

    “但是，我偶爾發(fā)現(xiàn)的這一份是有關(guān)于你的，你的過去的資料，我與你的直屬上司地行博士交涉過，他的建議是，交由你來決定是否要看?！?/br>
    她的聲音低沉，寥寥數(shù)語間我的大腦卻空蕩得落入真空，時間尺度都拉長到以世紀(jì)為單位。

    真戶上等放下文件后，朝我頷首示意。清脆而雷厲風(fēng)行的高跟鞋聲逐漸遠(yuǎn)去，獨留我一人困坐在此。

    面前的這一疊紙張像是魔盒中的潘多拉，我驀然間想到了犬儒或西西弗斯，我是否應(yīng)當(dāng)與之前一樣龜縮逃避，又或是推動巨石，延續(xù)先前放棄過的，狀似了無意義的荒誕執(zhí)念。

    似乎在很久很久，卻又沒有那么久的過去，同樣有人向我遞來了這樣一份文件，我記不清那人的模樣，只記得那雙手上有著割裂猙獰的刀疤，聲線猶如沉底的木，沙啞、瓷實，音調(diào)毫無漣漪。

    “你可以選擇留在有棲川涼子小姐的身邊，或者前往收容所。”

    遙遠(yuǎn)的聲音頓了頓，“如果選擇前者，在這份文件上簽名，下次見面時交給我。仔細(xì)考慮一下吧?！?/br>
    是否想與有棲川涼子一起生活？

    對于那時的我來說，答案當(dāng)然是肯定的。

    即便涼子很忙碌，吃飯的時間與我往往是錯開的，但她閑暇時偶爾會托著腦袋微笑地盯著我吞食的模樣，又或者溫柔地幫忙擦拭唇角的米粒；她會規(guī)劃著我們未來的生活，她總是說著如果、如果、如果......

    我一開始很是興奮，暢想著與涼子的未來?？刹煊X到了她偶然間露出的疲憊、悵然、迷惘，我有些躊躇了。那時的我認(rèn)為她不過是一位年輕實習(xí)醫(yī)生，我不確定收養(yǎng)我這件事是否會成為她的負(fù)擔(dān)。

    我忐忑，滿懷希冀詢問她我究竟應(yīng)當(dāng)如何選擇時，那雙記憶中的濕潤而美麗藍(lán)眼睛微微睜大，她露出了奇怪的、釋然般的笑，對我說。

    “真子，這應(yīng)當(dāng)由你來決定......至少，我希望你能夠自己做出選擇?！?/br>
    第41章

    鈴屋曾經(jīng)歪著腦袋咬著糖果，問過我：“如果那么喜歡你的監(jiān)護(hù)人，為什么你不留在她的身邊？”

    我那時寫信的手一頓，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言語間總有不自覺的銳意，像是貓科動物舌頭的倒勾，不經(jīng)意間刺人一下，他虛虛地瞇著眼睛：“你也被拋棄了嗎？”

    我先是生出不適的被冒犯感，隨即又敏銳地注意到一個字。

    也？

    所以鈴屋被拋棄了，極大可能性是被他所謂的母親拋棄了。

    再次抬眼看到鈴屋時，他拉出了大大的，燦爛的笑容，臉頰上籠罩著淡淡的光暈，剛剛的問題像是隨口問出的一般。

    “我讀過你的信哦。”

    他小幅度地?fù)u晃著雙腿，“你的前監(jiān)護(hù)人根本就在敷衍你，就算離開了學(xué)院，她也不一定會和你見面。”

    “我知道?！?/br>
    “那你還每個月堅持寫信給她？她選擇拋棄了你啊?！?/br>
    “她沒有拋棄我?！?/br>
    遠(yuǎn)方的天空是湛藍(lán)色的，云朵是奶白的，仿若童話里的描述，我低聲道，“是我主動選擇了離開她?！?/br>
    “這樣。”

    他嘟囔著：“那我們不一樣，我可能不會主動離開mama?！?/br>
    “即便他虐待你？”

    “那是愛的表現(xiàn)哦。”

    他揮揮手，回憶著，“他有時也會打扮我，把我抱在懷里，給我讀故事書?！?/br>
    鞭子與糖果，明明是馴化的過程。

    我面無表情，“我不覺得是愛。鈴屋你不會真的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或者隱性的受虐傾向吧？”

    “??？什么征？”

    他也不在意這個答案，“我只是習(xí)慣了疼痛而已——所以、真子為什么主動離開了？”

    原因嗎？

    無法揮去的夢魘得以在寧靜的生活中平復(fù)，奄奄一息的孩童會蹣跚著成長，時間的長河面前任何事物都可以變得不值一提。若是呆在有棲川涼子身邊，我也許會按部就班地生活，小學(xué)、中學(xué)、大學(xué)、工作、活成自己期盼的樣子。

    平凡地活著并不是一件壞事。

    這是她告訴我的道理，但我也記得她在后面說過的一句呢喃。

    她說：太過追求卓越，極限與......未知的事物，有時，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為什么？

    ——經(jīng)驗之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