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笙看著那盞酒壺失神，目送那個(gè)衰老年邁的身影離去。

    他伸手拿起那壺酒，手指微微收緊，酒壺發(fā)出難聽的吱啞聲，最后也跟著仰頭，任由酒水順著壺嘴落入酒中。

    “咳咳，哈哈哈，咳咳。”

    明笙被酒水嗆到了，手中的酒壺被摔在地上，趴在長幾上，大聲咳嗽聲，聲音沙啞。

    “好酒，好酒啊?！?/br>
    殿內(nèi)，鄭樊在昏暗天光下坐著，眉眼低垂，手指搭在拐杖上，好似一準(zhǔn)泥塑的雕塑，永不敗落。

    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

    內(nèi)閣僵持十年的局面終于破了。

    雍興二年一月十六，剛出大年的日子，內(nèi)閣次輔明笙上乞骸骨，告老還鄉(xiāng)。

    萬歲準(zhǔn)，賜黃金百兩。

    錢家小院中

    坐在井邊幫忙洗菜的明沉舟轉(zhuǎn)似無意地問道：“娘要去送送他?！?/br>
    錢沁入了冬便病了，知道這幾日才知道此事，聞言回神后笑說著：“不必了?！?/br>
    “還有周家，因?yàn)樵谘?zāi)中辦事不盡心，被萬歲剝了爵位，幾個(gè)小輩都被罷免了，也是完了。”

    “哦，對了對了，聽說他終于和周夫人和離了。”明沉舟又八卦地說著，“就上折子前一天吧，周夫人去明家搬東西了，聽說見了面都沒說話?！?/br>
    “少關(guān)心大人的墻角?！卞X沁打斷她的話，“你今日怎么又偷偷跑出來了?！?/br>
    “哦，掌印去西廠了，我跟著混出來的。”她手中動(dòng)作一頓，隨后大大方方的說著。

    錢沁一愣，抿了抿唇，不再說話。

    “去看看鍋里的粥好了沒。”她岔開話題，把人支走了。

    誰知明沉舟穩(wěn)然不動(dòng)，盯著面前纖細(xì)的女子，小聲說道：“娘，我就是喜歡他。”

    “很喜歡很喜歡?！?/br>
    “娘?！?/br>
    一眨眼，那個(gè)稚氣可愛，總是碎碎念的女兒成了面前毫不畏懼流言，坦誠愛意的人。

    她是這么勇敢，比當(dāng)年的自己堅(jiān)強(qiáng)一萬倍，所以即使是死路，也會(huì)一頭撞下去。

    錢沁失神地看著她，好一會(huì)兒才說道：“娘知道了，掌印都和娘說過了，去看看粥好了沒。”

    “晚上留掌印一起吃飯，去買點(diǎn)白糖來。”

    明沉舟眼睛一亮，倏地一下跳了起來。

    “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明天都在醫(yī)院，救命，嗚嗚嗚

    第82章

    夜深人靜,月明星稀。

    錢家緊閉的大門終于再一次打開。

    一行人站在臺(tái)階邊。

    明沉舟酒量差，偏趁人不注意喝得爛醉，現(xiàn)在正在發(fā)酒瘋。

    只見她一把推開錢得安的攙扶,當(dāng)著眾人的面，半個(gè)身子扒拉在謝病春身上，嘴里絮絮叨叨地說著醉話,手臂飛舞,腿腳擰麻花,反正是四肢各有各的想法。

    “不必送了，陸行的馬車就在外面?！?/br>
    謝病春把喝得醉醺醺的人，準(zhǔn)備扒拉上后背的人抓了下來，平靜說道。

    錢沁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她喝了酒會(huì)頭疼,掌印回去一定要給她喂一碗醒酒茶才是?！?/br>
    “嗯?！?/br>
    明沉舟的臉已經(jīng)熟門熟路地搭在謝病春的手心,甚至還煞有其事地蹭了蹭。

    她怕熱喜寒,偏偏自己又是一個(gè)小火爐,一年到頭都是guntang的，這并非是她第一次做這個(gè)動(dòng)作，可在今日謝病春也不知為何覺得不對勁。

    大概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故作鎮(zhèn)定地移開了。

    欲蓋彌彰，大概就是如此。

    “對了,如山,去把柔柔的披風(fēng)拿來，外面冷，可別凍著了?！卞X母連忙岔開話題，又把手中的食盒遞了過去,“舟舟說想要帶回去給萬歲吃的糕點(diǎn)?！?/br>
    “吃！”明沉舟耳朵一動(dòng)，突然警覺地抬起頭來，“吃吃吃,喝，喝酒，我沒醉！”

    “嗯，沒醉?！敝x病春右手冷靜地按著她的腦袋，左手接過食盒，一氣呵成，格外熟練。

    “好了好了，小姑姑，爹娘，你們?nèi)バ菹桑@里就交給我吧?！卞X得安眼皮子一跳，連忙把大人都趕走了。

    “交給我！交給我！”錢清染也跟著起哄。

    “回去洗漱，偷偷喝了多少酒，明日再找你算賬?！卞X得安冷酷按著她的腦袋，把人趕回去。

    錢清染吐了吐舌頭，對著謝病春高高興興地?fù)]了揮手，就蹦蹦跳跳地跑了。

    等所有人都離開了，錢得安這才把手中的披風(fēng)交給謝病春，柔聲說道：“我屋中還有一件披風(fēng)，掌印可要？”

    “不用?！?/br>
    天寒地凍，謝病春并不畏寒冷，只穿了一件冬衣便出門。

    他一頓，眼波微動(dòng)，隨后又補(bǔ)充道：“不冷?！?/br>
    錢得安看著他突然笑起來，肅肅如松下風(fēng)，高而徐引。

    今日聚餐的目的，眾人心知肚明，小姑姑能主動(dòng)開這個(gè)口，就是為了寬慰明沉舟和錢家的心，他們寵愛明沉舟，自然今日也不會(huì)對謝病春太過于嚴(yán)厲苛刻。

    愛屋及烏，也是如此。

    錢得安目送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這才慢吞吞關(guān)上門。

    “jiejie真的和掌印在一起了嗎？”紅柱后傳來錢清染慢吞吞的聲音。

    錢得安扭頭，果不其然，就看到錢清染趴在柱子后的小腦袋。

    “怎么還不去睡？”她轉(zhuǎn)移話題。

    錢清染卻是格外認(rèn)真地想著：“沒節(jié)沒日的，請掌印來吃飯就好奇怪，而且你們今日敬酒說的話也奇奇怪怪的，主要是jiejie太奇怪了，jiejie要是有尾巴，尾巴大概能翹上天了?！?/br>
    “還有掌??！上次還挺拘謹(jǐn)疏離的，今日就怪和善的，他還偷偷給我打掩護(hù)喝酒。”

    “所以，真的在一起了嗎？”

    她半個(gè)身子掛在紅柱上，絮絮叨叨的念著，最后以拳抵掌，用力敲了一下。

    “那你覺得如何？”錢得安故作隨意地問道。

    錢清染眨了一下眼，隨后大大咧咧說著：“jiejie喜歡的人一定是好的，而且這種別人卿卿我我的事，何必給我交代呢，我又不住人床底。”

    錢得安笑著搖了搖頭。

    “哦，不對，有關(guān)。”錢清染突然大笑起來，原地開心地轉(zhuǎn)了一圈，大紅色的裙擺在空中散開花紋，腰間的鈴鐺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富貴樓的點(diǎn)心，磨軒坊的玩具，博文書齋的話本，我是不是可以隨便拿了，姐夫的，不就是我的?！?/br>
    她臉上的笑意根本遮擋不住，

    “富貴樓新出的點(diǎn)心我一直沒錢買呢，還要話本，聽說今年好多學(xué)子都寫話本為生了，一定很好看，還有玩具，磨軒坊一月前招了好多工匠，一定是在準(zhǔn)備新玩具?！?/br>
    “爹，柔柔昨夜大字沒練好就吃飯了。”錢得安目光落在她身后，溫溫柔柔地開口說著。

    錢清染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

    “錢清染！”果不其然，背后傳來一個(gè)嚴(yán)肅的聲音。

    “你今天偷偷給柔柔打掩護(hù)喝酒，被我發(fā)現(xiàn)了?！?/br>
    “娘特意問我你愛吃什么?！?/br>
    “舅舅還說要下雪了，讓我早點(diǎn)去接你回來呢?！?/br>
    “他們都知道了，謝迢?！?/br>
    明沉舟被人半攬著，跌跌撞撞地走著，最后長長嘆了一口氣，緊緊抓著謝病春的手臂。

    “我太開心了，謝迢?！彼÷曊f道，“我們是光明正大的?！?/br>
    醉醺醺的聲音在長長的甬道中好似低喃一般，帶著無盡的喜悅和釋然

    暮云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zhuǎn)玉盤。

    她側(cè)首，注視著近在咫尺的人，一笑起來，嘴角的梨渦便盛滿了月光。

    謝病春伸手把人扶直，漆黑的眸光倒映著門口的昏暗的燭光，連著瞳仁中的人都好似發(fā)著光。

    “嗯?！彼p聲說著，為她攏了攏披風(fēng)，擋住穿巷而過的寒風(fēng)。

    明沉舟哦了一聲，半個(gè)人都拐拉在他身上，幾乎被人半托著走，就像一塊牛皮糖。

    “說起來，我一直很想問，你之前和外祖母是不是認(rèn)識?！?/br>
    明沉舟混沌的腦子突然閃過一絲清明，拉著謝病春的手，踮著腳往上看去，顛顛撞撞，差點(diǎn)一腦袋砸到他的鼻子上。

    “是認(rèn)識吧?！彼啬钪?，“你字放游嗎？”

    謝病春被她拉了一個(gè)踉蹌，無奈把人拖抱著手上，聽著她醉意惺忪的話，半響不說話。

    “嗯?！彼p聲應(yīng)下，索性把人背到背上，帶著酒氣的呼吸落在耳邊，帶著一股濕氣。

    guntang通紅的臉貼在冰冷的脖頸處，明沉舟身上的白色大氅垂落在兩側(cè)，雪白的流蘇在北風(fēng)中飄蕩，頗為可愛稚氣。

    今夜月色明媚，長長的甬道上倒影出兩個(gè)人相疊的身影，還有不知名的蟲鳴之聲。

    “放游，放游江南間，久之歸西南，是這個(gè)意思嗎？”明沉舟聲音裹在大氅中，慢慢吞吞地問著。

    謝病春的手穩(wěn)穩(wěn)拖著她，腳步堅(jiān)定，不曾讓她受到顛簸之累。

    “還有，還有放子遠(yuǎn)游啊?！泵鞒林酆f著，“謝迢，迢為千里昭昭，遠(yuǎn)不相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