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宦而驕 第1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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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占卿跪在牢房外,低頭不語。 “罷了,終究是年輕人的天下。”鄭樊笑著搖了搖頭。 “閣老不必擔(dān)憂?!碧K占卿抬眸,狹長下垂的眉眼帶出一絲狠厲,“若是實在不行,便殺了謝病春?!?/br> “謝病春當(dāng)年敢直接殺了去西宮守靈的黃興,也敢直接殺了致仕的明笙,便也會想到,我們也會殺了他,可他畏懼了嗎?收手了嗎?并沒有。”鄭樊臉上露出鎮(zhèn)定神色,”我們先出手便是憲亂了陣腳。” 蘇占卿不以為然,低聲說道:“趙傳帶來的一千精兵還要一半在城外,他的副將是高手,殺了一個謝病春綽綽有余,就說是見不得自己將軍受人磋磨,生死不知,所有諸事推給趙傳便是。” 鄭樊沉默地聽著。 “閣老?!碧K占卿忍不住地低喊了一句。 “你可知當(dāng)今萬歲的脾氣。”鄭樊抬眸看他,神色溫柔,甚至頗有興致地笑了一聲。 蘇占卿搖頭。 “當(dāng)今啊,他可不是憲宗,也不是明宗,你瞧他,之前如此喜歡羅松文,還不是說殺就殺,他對太后這般好,卻還不是用愛桎梏著她,你別看年紀小,可有些人天生就該坐在那里?!?/br> “他啊,是雄主。” 蘇占卿不解地看著他。 “我今日殺了謝病春,他明日就敢尋個名頭殺了我,抄了鄭家,把我們?nèi)甑牟贾孟?shù)拔掉,你們所有的籌碼,對他而言不過是刮骨療傷的陣痛罷了。” “這就是魄力,膽識啊?!?/br> 鄭樊露出唏噓感嘆:“是我低估他了,這樣的人是容不得手下太過鋒芒的,我本打算等我退了,就薦你入仕,再讓如深拉你一把,也算全了這個師徒之意,卻不料事與愿違。” 蘇占卿眼尾通紅,輕輕叩首,喊了一聲:“老師?!?/br> “起來吧,若是明日活了,我總能喘過來氣,你的老師在內(nèi)閣送走了這么多同僚,接了三任帝王,也不是老了就不行的人?!?/br> 鄭樊盯著那盞煤油燈,神色平靜。 “若是敗了……”他一頓,“我一力擔(dān)下所有事情,你和木生帶著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如深,就遠遠,避開吧?!?/br> “老師?!碧K占卿聲音哽咽。 “有什么好哭的?!编嵎惩χ钡刈诖采?,垂眸看著面前的徒弟,平靜溫和,“生死而已,不是大事?!?/br> 四月十五,yin雨霏霏,天色無云,卻又格外陰沉。 “寧王舊案今日也該有個交代?!敝x延坐在首位上,目光掃向全臣,淡聲說道,“事無不可對人言,今日大殿會審,也是給諸位一個警醒?!?/br> “為國為民,自有天道,為己為私,天下誅之?!?/br> “萬歲圣明。”百官下跪行禮。 “如今此事查的如何?”謝延看向為首的謝病春,淡然問道。 謝病春出列,自袖中掏出折子,低聲說道。 “寧王案已經(jīng)查清,當(dāng)年明笙和當(dāng)時的安南國大皇子,如今的安南國國王勾結(jié),在西南散布流言,引起憲宗警惕,有親筆書信和白榮行供詞,以及安憫冉的供詞作證?!?/br> “鄭樊則利用從江浙退下的水軍組成一支義軍,又命趙傳所在的貴州軍早早潛伏在云南,前后勾結(jié),造成寧王造反的假象,屠殺百姓,捏造軍功,有趙傳口供,以及別院中的武器作證?!?/br> “司禮監(jiān)前任掌印黃興率錦衣衛(wèi)黑衣潛入西南,連同安南軍隊屠殺寧王府,有當(dāng)日錦衣衛(wèi)口供為證,黃興庫房中至今都還留有寧王府的東西?!?/br> 大殿內(nèi),謝病春的聲音不急不緩,說出的事情卻若平地驚雷,震得諸位大臣面面相覷。 謝病春雖句句只指三人,可背后的原因卻是令人不寒而栗。 人為利而動,利為帝王心啊。 “明笙和黃興的證據(jù)倒是充分,微臣并無異議?!庇腥顺隽校吐曊f道,“可鄭相的證據(jù)卻有些不妥,微臣曾聽聞,趙傳似乎是被人屈打成招,也是翻供了的?!?/br> “微臣也聽過這個傳聞,不如請趙傳上殿?!庇腥烁胶椭?。 “不如把鄭像、安相,還有那個錢若清都帶上殿來,三方對峙才能水落石出才是。” 謝延蹙眉,盯著謝病春:“掌印意下如何?” “鄭樊對趙傳有葬父之恩,口供并不可信,可他曾在花船和鄭江亭對飲時,吐露過這件事情,內(nèi)臣懇請萬歲,請當(dāng)日花船上的花魁上來。”謝病春不慌不忙地說著。 “這,成何體統(tǒng)?!庇腥笋g斥著。 “有些人喝酒可以,狎妓可以,為何這些女子作證不成?!币粋?cè)的黃行忠直言不諱,“而且內(nèi)臣早已聽說京城年前有一艘花船意外失火,船上無一人幸免,這本算來,恰好是趙傳回京沒多久?!?/br> “不過是巧合罷了?!庇腥速|(zhì)疑道,“既然無一人幸免,那這個花魁又是怎么活下來的?!?/br> “一聽就是掌印救了的啊。”湯擁金忍不住開口,“我記得當(dāng)日陸僉事就不在宮內(nèi),可是去救人了?!?/br> 楊寶沒想到一向怯懦的湯擁金也幫著謝病春說話,不由冷眼掃去,卻見湯擁金說完話,立刻抱著大金元寶,悄悄躲到紅柱子后面。 一如既然的膽小。 “那便把趙傳和花魁帶上來吧。”謝延面不改色,一錘定音。 那花魁步履芊芊邁入大殿,洗凈鉛華,便顯得格外清秀動人。 趙傳則是被拖了進來,他雙腿明顯已經(jīng)斷了,呈現(xiàn)出古怪的模樣,在地上拖出兩道血痕。 花魁嚇得大驚失色:“趙僉事?!?/br> “我不認識你,少給我攀交道?!壁w傳狼狽地趴在地上,冷冷譏諷道。 那花魁本害一臉驚懼,看著滿朝文武心中惶恐,可被這聲激得瞬間拋棄膽怯,媚眼一跳,牙尖嘴利地說道:“趙僉事那日摟著奴家的腰,脫奴家衣服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態(tài)度?!?/br> “怎么上個床喊人家小親親,拔了/吊就翻臉無情不是。” 這話說得粗俗,殿中不少人都露出尷尬之色,悄悄去看上首的萬歲,卻見萬歲臉上并無異色。 趙傳被氣得手指發(fā)抖:“你你你,一片胡言?!?/br> “怎么一片胡言?!被怃J冷笑,“奴家臀部有一個紅痣,趙僉事胸前也有一點紅痣?!?/br> 她性格潑辣,直接當(dāng)著眾人面,上前去扯趙傳的衣服。 趙傳已經(jīng)餓了三日,此前又連遭酷刑,手腳無力,如今只能屈辱地任由這個賤/人扒了自己的衣服。 “諸位大人瞧瞧?!蹦腔钢羌t痣,居高臨下看著趙傳,冷笑一聲,“大人當(dāng)日可還說奴家美痣生輝,鳳潮顛倒呢,怎么說了就忘記了” 這話說得粗俗放蕩,媚煙橫生,趙傳氣得渾身都在發(fā)抖,不少大臣當(dāng)真開始認真看了一眼他胸前的紅痣。 鎮(zhèn)定如謝延也不由咳嗽一聲。 “放肆,這可是大殿,好好說話。”綏陽怒斥一聲。 那花魁這才從憤怒中回神,又變回了鵪鶉模樣,怯生生地跪著。 “你可見過此人?”謝病春這才面不改色地問道。 “見過?!被吐曊f道。 “何時見得。” “去歲十二月初三吧。”花魁憤憤說道,怒視著趙傳。 “奴家記得清楚,明明是這位趙僉事自己喝酒誤事,說了不該說的,再說奴家不過一個賣身的,聽也聽不懂他和小鄭相說的,當(dāng)日也并不當(dāng)回事,卻不料這個趙僉事竟然要殺奴家,幸好有一個身形修長,肌rou緊梆,武功高強的英俊大俠救了奴家?!?/br> “他說了什么?”謝病春神色平靜。 “說什么,當(dāng)年讓水軍去殺百姓,博得了破天富貴,但這些年一直寢食難安,想要求一個安心晚年?!?/br> 花魁呸了一聲,隨后又尷尬地看了一眼眾人,小聲說道:“奴家原本是不當(dāng)回事的,這些達官貴人,喝了馬尿個個都會吹牛,若不是他殺人滅口,我哪里知道竟真的殺了無辜百姓去領(lǐng)軍功?!?/br> 她斜了趙傳一眼,不屑說道:“好生歹毒?!?/br> 趙傳狠狠閉上眼,只是咬牙說道:“卑職并不知道這位花魁到底在說什么,一切都是有人教唆才是。” “不如帶小鄭相對峙。”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議。 “小鄭相奴家可是更熟了,我們花船的??湍??!被哿宿鄄⒓绲乃榛ǎ鄄M掃,媚態(tài)橫生,“那日這位趙僉事就是和他在一起的呢,不過依著你們這些大人物,怕是又要不認此事了?!?/br> “奴家可是連小鄭相身上有幾顆痣都一清二楚?!被湫σ宦?,“奴家雖不知到底是何事,可殺人就是要償命啊。” “行了,你們都退到一邊去吧。”謝延輕聲說道,“帶鄭樊、安憫冉,錢若清,還有鄭江亭上殿?!?/br> 錦衣衛(wèi)便把花魁和趙傳一左一右分開帶到角落里。 沒多久,四人便依次走上大殿。 鄭樊已經(jīng)七十多了,半個月的牢獄生活,讓他整個人越發(fā)蒼老,可偏偏眉宇間卻又格外鎮(zhèn)定,讓人小覷不得。 安憫冉和錢若清倒是還稍有體面,只是如今也是面黃肌瘦,看上去有些狼狽。 “爹?!编嵔D開眾人,連忙扶著自家老爹。 鄭樊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顫顫巍巍地下跪行禮。 “事情還未水落石出,鄭相勞苦功高,不必行禮?!敝x延一向恩威并施,在事情并未敲定前,對這位三朝元老保有禮節(jié)。 鄭樊收了袖子,扶著鄭江亭的手這才站直身子:“謝萬歲隆恩?!?/br> “掌印的折子你們幾人也看了一下吧?!敝x延讓綏陽把折子遞了下去,“可有何意見?!?/br> 鄭樊瞇著眼,只是仔仔細細地看著。 一側(cè)的鄭江亭一目十行,突然暴怒,厲聲呵斥道:“放屁,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爹一生清清白白,為君分憂,怎么會坐下如此惡事?!?/br> “微臣也覺得首輔大人不會坐下此等惡事。”有人上前附和著,猶豫說道,“但是掌印一定也是事出有因?!?/br> “不知首輔是否是被小人蒙蔽?!彼q豫問道。 鄭樊這才看完最后一個字,皮rou枯老地垂在手背上,顫顫巍巍地合上折子,長嘆一聲:“此事竟然如此駭人聽聞,微臣聞所未聞,只覺得心中悲痛?!?/br> 謝病春并未露出異色,只是眉眼低垂,并未接他的話。 “不論如何,此事罪在躬身……”鄭樊神色悲痛,顫顫巍巍地說著。 “閣老何須如此,此事都是我一人所為?!苯锹淅镖w傳拍在地上,抬起頭來,喘著氣說道。 “是我假借閣老名義罷了,我當(dāng)日已經(jīng)在貴州軍待膩了,貴州窮鄉(xiāng)僻壤,我一眼就看到我的前途,恰逢聽聞了關(guān)于寧王的傳聞,這才心思一動?!?/br> 趙傳趴在地上,閉上眼,低聲說道:“你們這些在京城飲風(fēng)食露,哪里知道貴州的艱苦,我不過是想要當(dāng)大官而已,但寧王之事走到這一步我也是沒想到,當(dāng)時只想著若是平叛有功,可不是要平步青云。” 殿內(nèi)一片寂靜,只剩下趙傳喘氣的聲音。 黃行忠眉心皺起,就連一向不管事的湯擁金也忍不住側(cè)首去看他。 認下這罪,株連九族不說,自己也是要被千刀萬剮的。 殿中的鄭樊悠遠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趙傳身上,露出一絲悲涼哀意:“昀行啊。” 鄭江亭呲笑一聲:“我就知如此,某人未必不知此事,不過是黨同伐異,栽到我爹頭上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