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周管家領(lǐng)命小跑過去了。 九爺剛回來,路途疲乏,沒跟白老爺?shù)纫槐娰e客多聊,盡了禮數(shù)就回東院去了。 謝璟隨行,路過戲臺的時候,有只小猴子跑出來兩步瞧見謝璟身邊人多立刻又躲了回去。 謝璟沖那只小猴子擺擺手,跟在九爺身后走了。 勾了倒栽桃臉譜、戴著毛頭套的那只小猴子小糖,手里還握著謝璟不久前遞給他的竹籃,小孩心跳如擂鼓,額頭上全是汗,若不是油彩,怕是已經(jīng)被沖掉了。小家伙一張猴臉扭曲成一個笑模樣,知道自己這回是成了! 第36章 尋銀訣 《白猿獻壽》一炮而紅! 先是在白府連唱三天,緊跟著又被其他幾家邀去堂會,因為人數(shù)太多,最后改為在青河縣劇院里包了場子,一連唱了九場。 第十場的時候,尚玉樓不干了。 謝璟得了消息,去了劇院一趟,對外聲稱嗓子壞了需要歇兩天的尚老板此刻正冷著臉坐在化妝間內(nèi),旁邊玉成社一眾人員面面相覷,只站在那話都不敢說一句。 謝璟走過去跟他問好:尚老板嗓子好些沒有,我?guī)Я诵┣锢娓鄟?,潤肺滋養(yǎng),里頭特意加了些羅漢果,您試試,好用再管我要。 尚玉樓坐在那拿紙板扇風,冷笑道:要不起。 謝璟聽得他話里有話,就干脆站在那等著他開口。 玉成班里有趕眼色的,把周圍一幫小子們都轟走了,臨了自己出去的時候還帶上了門。他們尚老板能發(fā)作數(shù)落人,可不代表他們就能在這聽,何況還是白府里來的人哪! 尚玉樓正在氣頭上,特意晾了謝璟一會,到底還是惦記對方的好相貌,抬頭先開了口:我說,謝管事 叫我小謝就成。 好,小謝,尚玉樓深吸一口氣,一口氣把不滿盡數(shù)數(shù)落出來,我剛開始可是什么都配合你,隨著你們府里來,但是也不能亂來對不對!這戲開場前你可不是這么跟我說的,好家伙,上來招呼都不打,又是拋錦緞,又是金猴獻瑞的,這是獻成了,要是沒獻成哪?你這砸的可是我們玉成社的招牌!我知道這事兒跟你沒關(guān)系,你不過就是個傳話的,我這火氣也不是沖你發(fā),你把那人叫出來,我同他分辨清楚! 謝璟沒聽明白:誰? 尚玉樓手頭紙板啪的一聲拍在桌上,扭頭冷笑罵道:我知道背后有高人指點,那人出手可是夠狠的啊,敢情大老遠從省府請我過來,就是為了讓我給他養(yǎng)的一幫猴兒做配呢?! 謝璟摸摸鼻尖,他還真交不出人來。 他站在那斟酌說辭,試探開口:尚老板多慮了,其實真沒有什么高人。 尚玉樓也不是脾氣多么軟的人,旁的也就罷了,說到戲上沒人比他更犟,也不等謝璟再說下去立刻道:你甭在這里跟我說客氣話,我打問過了,你不懂戲,你讓后頭那個懂的過來,我倒是要問問他是何居心! 謝璟:他們以前的班主死了,金猴獻瑞那段是我想的,找了一個朋友幫忙指點動作,用了一個月弄好,若您不信,我可以把他帶來您問問。 尚玉樓大吃一驚,看著他好一會,不敢置信道:你排的? 謝璟點頭:以前吃過兩年苦,四處討飯吃,不過是些天橋雜耍的手段加進猴戲里去,頭一回用大家好瞧個新鮮,不倫不類,讓尚老板您笑話了。 他這么一說,尚玉樓倒是也信了幾分,現(xiàn)如今雖然流行新式戲劇,但和京劇這么結(jié)合的還真沒有,像是個外行干的。但即便這樣,尚玉樓也老大不高興:那你就沒想過,萬一砸了場子哪? 謝璟笑道:那日是白家堂會,又是壽宴,豈不說那些小孩兒是二少爺養(yǎng)著的,就算不是,白家在青河還有幾分薄面,不會有人傳話。 尚玉樓端了盞茶水拿蓋子擋了茶葉沫,冷哼道:是,這幫小子們命好,出事兒都有人兜著,我自是高攀不起。 謝璟搖頭:尚老板,我這次來不是來同您賠不是,而是來給您送人。 誰? 唱《白猿獻壽》的那十一個小孩兒,全都給您。 你拿我逗樂是不是,他們不是府里二少爺養(yǎng)的嗎? 二少爺只養(yǎng)了一個月,之前的事兒,我還未來得及同您提起。 謝璟把破廟大火之事講給尚玉樓聽,待講得程班主就地正法,白家暫時收留了那些孩子,尚玉樓神情已經(jīng)變得凝重起來。 謝璟道:這是青河大案,尚老板若是不信,可以出門隨便找人問一問,我不敢跟您說一字假話。九爺和二少爺心善,但他們打小兒就練戲,也只會這個,我只能盡可能幫幫他們,所以才在您的臺上鬧了這么一出。謝璟同他施禮,深鞠一躬又沉聲道:尚老板,之前是我對不住了。 尚玉樓方才還有幾分懊悔,但聽謝璟這么一說又樂了:合著你從一開始就盯著我了,變著法兒地讓我給他們做配哪? 謝璟道:這些孩子們年幼,如果您這里不收,我總要替他們另做打算。 即便是尚玉樓不收,借著這出金猴獻瑞,這幫孩子們沾沾尚玉樓的名氣和白家的好運,以后也能搏個出路。 這么攤開說,尚玉樓反而不生氣了。 尚老板嘆道:誰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是好命,大伙誰沒吃過苦呢,你既然這般磊落,那我也同你說聲抱歉,我不知道他們過去還有這般遭遇。 謝璟站在那等他回話。 尚玉樓道:敢問這是九爺?shù)囊馑?,還是二少爺?shù)囊馑迹?/br> 謝璟道:九爺讓我?guī)退麄儗€好去處。 尚玉樓沉吟片刻,放下茶杯道:也罷,既是九爺抬舉,那我就破例收下他們,只是玉成班也不是什么享福的去處,我有兩個要求,一是立字為據(jù),從此他們與白家無關(guān),我也好放心教導,二是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謝璟道:尚老板但說無妨,若在我能力之內(nèi)一定替您解憂。 尚玉樓饞他這幅嗓子和身段不是一日兩日,但又怕嚇跑了人,支支吾吾不肯明說,只道:我現(xiàn)在還沒想好,反正你先寫下來,我一定不會讓你做什么過分的事就是了,也與白家無關(guān),只是我們私下的交情。 謝璟想了片刻,點頭應了。 尚玉樓是個豪爽人,當即讓人拿了紙筆來寫了契紙,上書自愿投在玉成社學習,七年期滿,期間所進銀錢伹歸師傅收用云云,尚玉樓這邊寫好,遞給謝璟看了,道:這幫孩子們已打了基礎(chǔ),只是尚不牢固,再加上他們這出金猴獻瑞確實有幾分彩頭,因此減了三年,只按七年算,若你看著還成就讓他們過來簽字畫押吧。 謝璟跟他道謝,喊了那幫孩子們過來按了手印。 孩子們還小,知道自己以后要跟著一位有名的師傅學藝,眼睛里都帶著光,透著希望。 謝璟等他們?nèi)堪春檬钟?,對他們道:去吧,從今天開始,就跟著尚大家,好生學習,不可懈怠。 小糖站在最前頭,他帶頭跟謝璟磕了一個頭,其余小孩們也跟著學,也不等謝璟反應過來紛紛跑了。謝管事不讓他們磕頭,最多只鞠躬,可他們覺得不夠胸腔里一股熱血在涌動,那是找到活路的高興勁兒,他們感激謝管事,但現(xiàn)在什么也拿不出,只能這樣才可表達萬一。 尚玉樓笑道:這幫小猴兒倒是懂事,還算有心。 謝璟也笑了一聲,轉(zhuǎn)身對他道:尚老板可知道他們在白府也有個諢號? 哦,叫什么? 五小福,六六順。謝璟一本正經(jīng)編給他聽,因為他們十一人遇事逢兇化吉,進了白府接觸者也多有好事發(fā)生,尤其是前兩日的《白猿獻壽》,想必尚老板也見到了。 尚玉樓眼睛果然亮起來。 謝璟心道,穩(wěn)了。 省府名角兒尚玉樓,平生有兩大嗜好。 一是出奇摳門,二是愛求好運。 也不是那種信仰什么,而是喜歡觀察香燭燭花兒,或者抄寫福紙,還在戲班里養(yǎng)風水魚,一天早晚都拜拜,要出遠門也要請人龜甲占卜一番算出個好時辰去是一定要去的,畢竟出門接活兒是為了掙錢。 留下尚玉樓自己在劇院琢磨五小福六六順的好彩頭,謝璟回了東院。 東院。 黃明游正托著那只小石虎在同九爺說話,瞧見謝璟進來,忙招手讓他來:小謝來的正好,來來,我這兩日終于找到這石虎的出處!你瞧這處,像不像星斗? 謝璟伸手接過,托在手心左右看了黃明游指著的花紋,石虎有些粗糙,若不是黃先生指出,他還以為是之前在小佛里的磨損,先生,這是什么? 依我看,這是一副星圖,又或許是半幅,石虎應當是和旁的湊成一對,才可看到全貌。黃明游點點他手心那只小石虎,拿它背上的花紋印記比做星斗,念了幾處,但謝璟對此不懂,一臉茫然。 白容久開口解釋道:先生說的是西方星宿,方位所指,應為蓉城。 謝璟:蓉城? 黃明游哈哈一笑:對,就是蓉城!我就說瞧著這石虎眼熟,原來是它!他摸了摸唇上細長兩撇胡子,念道:石龍對石虎,金銀萬萬五,誰人識得破,買下蓉城府。 謝璟不懂:先生,這是? 是尋銀訣。 黃明游心滿意足,像是破了一個謎,笑瞇瞇道:你不識得也正常,這是彭山流傳數(shù)百年的一句童謠,說的是張獻忠沉銀的事兒。此人當年帶兵攻入蜀地搶得無數(shù)寶物,彭山江口激戰(zhàn),張獻忠潰不成軍,和部分官兵逃回蓉城府,而滿載金銀的船只卻因戰(zhàn)亂沉入江中。也有人說他是有意沉寶,將蜀府金銀鑄餅,藏匿江腹,若有人能解開石龍石虎之謎,便可取得寶物。要不是壽宴上唱的那段,我也沒能想起來,巧了,那天剛好唱的就是西川,當年張獻忠曾改蓉城為西京,真是天意 謝璟看看自己手心那只丑巴巴的石頭小老虎,不太相信:先生你是說,它身上的星圖就是藏寶圖? 這藏寶圖也未免太過簡陋,實在難以讓人信服。 黃明游道:岷江有寶物,確有其事,《彭山縣志》記載乾隆五十九年當?shù)毓賳T曾上奏,漁者所得刀鞘一具,有案可查。但兩百年間想找尋寶物的人那可多了去了,民間藏寶圖一說眾多,能找到的人,至今還沒影兒呢! 他坐下喝了一杯茶,心里舒坦極了,見謝璟還在看那石虎,勸了兩句:小謝,你可別跟那幫人一樣,去找什么勞什子寶物,我跟你說,岷江風高浪急,水又深,除非你請了天兵天將來截斷江流,挖空河道淤泥才可找見,這岷江那么長,河道里的淤泥兩百多年來得多厚?咱可不犯那份兒傻啊。 謝璟笑笑,道:先生放心,我不去。 他留在九爺身邊就已心滿意足,銀錢再多,也買不到這些。 九爺招手讓謝璟過來,問道:璟兒,你家中可還有什么人在蓉城?或許是族中長輩傳給你的也未可知。 謝璟想了片刻,遲疑搖頭:我也不知道,姥姥沒同我說過。 九爺:你想找嗎? 謝璟搖頭。 寇姥姥說過,他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既然沒有人惦記他,那再找尋過往已毫無意義。 九爺退下手上的一串赤血珊瑚珠,套在他手上,抬手揉了謝璟腦袋一把:拿去玩兒,那幫孩子的事處理的好,爺賞你的。 謝璟手腕細,纏了三四圈還有一截寬松,一旁的黃明游眼饞地不行,問道:小謝,你戴是不是大?讓我?guī)湍愀母?,取下幾顆你戴著剛好! 謝璟拿手捂著,往上推了推藏在袖口里,看都不給黃先生看了,跑出去泡茶。 黃先生叉腰站在那嚷嚷:你這小財迷,我又不多要,不過拿你一兩顆珊瑚珠而已小謝,你要去岷江河里尋寶,你那石虎背上的星圖還要不要我?guī)湍憧蠢玻?/br> 謝璟權(quán)當沒聽到,一溜煙跑得更快了。 手腕上珊瑚手串碰撞發(fā)出碎響,謝璟心情也跟著好起來,眼睛微微彎起。 岷江河里的暫且別惦記了,他有一個小箱子,里頭放著的那些寶物已快攢滿整箱那都是九爺平日里給他的,別說星圖,萬金不換。 第37章 吵架 七月末,尚玉樓把那些孩子們帶走,離開了青河縣。 東院恢復如常,九爺依舊坐鎮(zhèn)青河。 白家大少爺白明哲在青河縣城和黑河兩處奔波忙碌,黑河酒廠得了那筆天價訂單,此刻正忙得不可開交,工廠里一切事無巨細全都跑來跟九爺匯報一聲,等瞧見九爺點頭了,這才交代下去,兢兢業(yè)業(yè),生怕做錯了一丁點兒。 白容久坐在那喝茶看書,瞧見白明哲過來,提點道:你是黑河商號的大掌柜,那邊有什么事,你只管放開了做就是了,這讓別人瞧見還以為你是個傳話的伙計,有損顏面。你做事妥帖,我一向放心,加之來回往返太過辛苦,以后不必如此。 白明哲站在一旁笑道:我倒是想當您身邊的一個小伙計,跟著學上一年,勝讀十年書哪。 白容久聽到他這么說,忽然想起來問道:說起讀書,我聽說族學里這兩天鬧了點事? 白明哲略微猶豫,很快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小孩子們鬧著玩兒呢,您不必掛心,總歸是我家老二不懂事,和另一家的小子拌了幾句嘴,兩邊推搡幾下,已經(jīng)讓先生都罰了。 九爺手里的書放下,微微皺眉:既然是小孩兒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白明哲答應一聲,正準備要走,就聽見九爺?shù)溃涵Z兒,你去趟族學,替我盯著點,若是有讀書無用的只管趕出去。 白明哲停住腳步,回轉(zhuǎn)身欲言又止。 九爺?shù)暤溃菏「袢諄硇牛谀甑滋魩讉€孩子送去北平學習一段時間,多則一年,少則三五月,已在北平找了一位洋人傳教士來專門教習英文,待他們學會便送去留洋,一切費用俱從公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