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6)
幾人同坐一輛馬車,徐駿看著外面清理戰(zhàn)場的士兵,試探問道:白先生這次搬兵救援,西川城百姓感激,只是不知道這次帶兵來的小將軍是誰? 九爺客氣道:徐二當家不必如此稱呼,我們年紀相仿,你喊我一聲白九即可。他順著徐駿視線看了馬車簾外面,輕笑一聲,至于來的人名叫羅念秋,是我的一位朋友,以前在京城念書的時候和我同一位老師,都拜在黃明游黃先生門下。他祖籍蜀地,這次也是湊巧,沒想到還能幫二當家一些忙。 徐駿:羅將軍要在西川駐守多久? 九爺:多則半月,少則三五天。 這有些出乎徐駿意料:只是路過? 九爺點頭,道:還為送人。 徐駿還要再問,忽然聽得迎面有馬蹄聲夾雜而來,不多時就聽得謝泗泉的聲音,謝家主到底還是耐不住,一聽到信兒立刻帶人前來接他們了。他騎馬跟在車旁,也不進去,只沖里面拱拱手就算見過,瞧見謝璟的時候更是彎腰湊過去,笑著喊道:璟兒! 謝璟喊了一聲舅舅,仰頭看他。 謝泗泉伸手過去使勁兒揉了他腦袋,哈哈笑道:好小子!我都聽說了,一會兒咱們?nèi)マD(zhuǎn)斗,我擺了酒宴給你們接風(fēng),好好喝一頓酒! 轉(zhuǎn)斗鄉(xiāng)。 謝璟下車之后,因胳膊上還有傷,謝泗泉讓他自己去歇著,就去準備晚上宴請之事。徐駿略猶豫一下見謝璟一直跟在白家那邊,也沒攔著,只讓胡達跟著,自己跟隨謝泗泉一同離去。 徐達倒是想跟著,但九爺身邊的護衛(wèi)和謝璟帶去西川謝家的不同,一個個冷著臉,并不好說話,銅墻鐵壁一般把他擋在外面。 胡達是西川人,身高在當?shù)剡€可以,但跟北地人比起來就不行了,跳著腳也瞧不見里頭的少東家,在外頭喊了兩聲小主子,也只聽謝璟回了一句讓他先走。 胡達: 胡達也不敢走,但也擠不過去,眼睜睜瞧著白家九爺帶謝璟去了一處花廳,自己被門口大漢攔住,找了一處墻角邊縮著。 花廳里裝了博古架,權(quán)當壁影,模糊瞧見里面桌邊坐著三個人,兩個人執(zhí)子下棋,另一個則站在一旁觀看。 謝璟跟在九爺身后,繞過博古架,才瞧見來的都是老朋友。 黃明游正在和賀東亭下棋,而站在一旁扶著椅背觀戰(zhàn)的年輕男人正是幾年未見的曹云昭。 謝璟以前受過曹云昭恩惠,對他記得清楚,一眼就認出:曹公子! 曹云昭抬頭愣了一瞬,緊跟著笑起來,幾步上前仔細打量了一遍:小謝?不得了,長得這般高了,快過來讓我瞧瞧他伸手去拽謝璟,但被九爺攔了一下,立刻道:白九你這又是如何,看一看都不成了? 九爺?shù)暤溃嚎纯梢?,別碰,他胳膊上還有傷。 一旁的賀東亭聽見,忙站起身問道:怎么傷著了,我看看,可瞧過醫(yī)生,傷得重不重? 謝璟受傷,一下圍過來三個人,曹云昭心疼美人受損、白璧微瑕,賀東亭擔心兒子,碰一下謝璟的手指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黃先生最放松,聽見是擦傷之后還笑呵呵道:幸虧傷的是左手,這右手還能提筆寫字。 賀東亭不贊同,還要找醫(yī)生。 謝璟道:已經(jīng)找過了,換了藥,不礙事。 幾人坐下談話敘舊。 謝璟想不到他們幾人會湊到一起,問了之后,就聽曹云昭得意道:小謝,你一定好奇我怎么來了,對不對?我留學(xué)回來,家里安排了一個職務(wù),不遠千里趕來上任,結(jié)果巧了,沒想到竟然在滬市乘船的時候遇到了賀先生和老師,便一路結(jié)伴同行。 九爺喝了一口茶,道:也不知是誰,一路打聽我在滬市,找過去討錢討經(jīng)費,不知道的還當我才是要上任之人。 曹云昭笑道:你我之間的交情,不必講究這些。他說完又好奇看向謝璟,小謝,我還從未聽你提起過,原來賀先生竟然是你父親,這真是 九爺在桌下踩他腳一下。 曹云昭嘶了一聲,頓住話。 一旁的賀東亭握著茶杯,視線微微移開一點,難得有些緊張,他清了清喉嚨正想說些找補的話,忽然聽到對面的謝璟開口:是,之前發(fā)生了一些事,未來得及說。 曹云昭也瞧出氣氛不對,雖不知怎么回事,但還是打了圓場笑道:原來這里頭還有些故事,我看賀先生很疼你,算是苦盡甘來。 謝璟點頭道:父親很疼我。 一聲父親,讓賀東亭手里的茶杯幾乎握不住,努力按捺下激動的心情,嘴唇微微發(fā)抖。 九爺岔開話題,和曹云昭談起購買機械設(shè)備之事,期間也提到了賀家產(chǎn)業(yè),幾家不是銀行就是實業(yè),再加上曹云昭這樣政客世家出身的公子,頗有話可談。黃先生好奇西川地貌,問起謝璟,倒也聽得一些有趣之事,聽他說起黑鹵鹽的時候,嘖嘖稱奇。 謝璟認真道:我改日帶先生去,您可以嘗嘗。 黃先生大喜,連連點頭:好好! 賀東亭坐在一邊看著謝璟笑,他偶爾咳一聲,不過幾月不見鬢角已經(jīng)斑白,看著蒼老了些,只是面容多了幾分笑,看起來很和善。 不多時,謝泗泉差人來請他們赴宴。 一樓大廳和二樓、三樓包廂里擺了慶功宴,當真熱熱鬧鬧地喝了一場。 西川幾家鹽場經(jīng)此一役異常團結(jié),一同在最大的包廂里請了遠道而來的幾位客人,待他們?nèi)胱?,最后一位客人羅念秋才姍姍來遲。 第133章 燈花 羅念秋身形高挑,面容英俊,人看起來頗有幾分俠氣,大約是軍人的關(guān)系,入座后脊背筆挺。 曹云昭因是來蜀地上任,也算和西川關(guān)系更近一層,起身介紹道:諸位,這是羅念秋,羅將軍。他又點了九爺那邊,笑道,我們?nèi)艘郧霸诰┏悄顣臅r候,家中長輩關(guān)系都不錯,因我來眉山上任,路途遙遠,家里人掛念放心不下,特意讓羅將軍送我一程,不曾想半路遇到西川之事。 在座西川幾家鹽商自然一疊聲感謝之詞。 羅念秋起身道:羅某是個粗人,挑開天窗說亮話,這次云夢山匪并非普通攔路劫財之人,而是因宜城戰(zhàn)亂跑出來的逃兵流寇。這些人盤踞此處實為接應(yīng),宜城方向還會陸續(xù)有逃兵前來,我授命軍部,既見了自然不會袖手旁觀,會帶兵駐守云夢,解決了西川之事再回蓉城府。 此言一出,剛才還有些驚慌的鹽商們慢慢鎮(zhèn)定下來。 有人問了時限,羅念秋回道:諸位不必驚慌,我已聯(lián)絡(luò)宜城戒嚴,只是為防守逃竄而來的小股人馬,最多半月,即可安然無憂。 謝泗泉看向徐駿,見對方微不可聞地點頭之后,謝家主起身敬酒道:那我就代西川城百姓敬羅將軍一杯薄酒,若有什么需求,錢糧等物,我西川一定全力支持將軍。 他這話說出口,周圍坐著的鹽商立刻跟著一同起身,敬酒道:我西川一定全力支持將軍! 羅念秋起身端起面前酒杯,仰頭喝干,亮出杯底。 他沒有絲毫作態(tài),干脆利落。 西川眾人也放下心來,他們手里不缺錢糧,但并不想當成哪家匪兵嘴里的肥羊,鍘刀在頭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徐駿慢慢喝了一杯酒,坐在謝泗泉身側(cè),不動聲色觀察羅念秋。他今天一直在峽谷入口處,親眼瞧見羅將軍作為,此人雖年輕但帶兵極嚴,和以往見的那些截然不同,是個可結(jié)交之人。 羅念秋也是黃先生門下,來了轉(zhuǎn)斗鄉(xiāng)喝了幾杯酒水之后,特意去見了黃明游。 黃明游在隔壁一桌,桌上都是熟人,賀東亭陪他坐在那里,一旁還有白明禹和謝璟,瞧著氣氛歡快許多。 羅念秋尊敬恩師,上前親自給黃先生倒了酒,陪著說了幾句。 謝璟看向?qū)Ψ缴砗螅乱庾R等九爺出現(xiàn)。 羅念秋看了他一眼,也給謝璟倒了一杯酒:他和曹二在后頭應(yīng)酬,放心,未喝多。 謝璟扶著酒杯,低聲同他道謝。 羅念秋覺得這人有趣,倒是生了一副玲瓏心肝,一點就通透,也難怪白九會親自找上門問他借兵守城。他這次從蓉城出兵,雖明面上說是為了護送老師黃明游和曹云昭,其實是因為白九找上門,親自許諾了人情。 北地白家的一個人情,價值千金。 羅念秋抬眼掃過謝璟,視線略在對方臉上停留片刻。 長得確實夠漂亮,比他以往見過的都要俊俏許多,白家九爺為此人開口求人,倒也合情合理。 羅念秋坐下略飲一杯,就退了出去。 他在走廊里遇到了正向這邊來的九爺和曹云昭,開口道:白九,我有話要同你說。 曹云昭喝多了兩杯,狐疑地看向他們:你們要說什么? 羅念秋:說眉山軍政要人,還有當?shù)囟愂蘸透h管理,你可要留下聽聽? 曹云昭一聽這些就頭疼:這一路鏟平匪患,還沒打夠?宜城那邊兩個司令打得夠兇了,怎么眉山還要搞這一套,我光聽著腦袋就大了。 羅念秋:你去了之后總會用得上。 曹云昭不滿:整日投靠這個、投靠那個的,我可不想陷在里頭,我就想踏踏實實做點事,建個書館、報社也好過那些虛名。我坐輪船歸國的路上翻譯了好些書,準備印出來給大家看,也發(fā)給學(xué)校一些,好歹也算為開啟民智做些貢獻。 羅念秋只笑,并未多說。 九爺?shù)故歉胶土藥拙洌o了曹二幾分面子。 曹云昭還抱著幾分愛國的浪漫熱情,最不愛聽羅念秋那一套,他自詡是風(fēng)花雪月堆砌的,不肯和他們站在那談俗事公務(wù),擺擺手道:你們說吧,我等過幾日到了眉山再聽,我先去陪陪黃先生,數(shù)年未見,甚是想念。說完就快步向前,進了前頭的包廂,溜了。 轉(zhuǎn)斗鄉(xiāng)的酒樓挑高了房舍,一旁的走廊用粗木圍欄,并未設(shè)窗。 羅念秋站在那里掏出煙盒,磕了一下,遞向九爺:來一支? 九爺沒接,咳了一聲道:不了。 身體還沒好? 老毛病。 羅念秋自己也拿下嘴上叼著的香煙,在指尖把玩,并未點燃,過了片刻問道:白君瑞如何了?我聽聞他在北地遇刺,身上中了兩槍。 九爺?shù)溃和懈?,前幾天收到電報,已?jīng)開始好轉(zhuǎn)。 羅念秋:我認得幾位西洋醫(yī)生,平島仁愛醫(yī)院那里醫(yī)療水平不錯,我可打電話幫你周轉(zhuǎn),送去那里療養(yǎng)對他身體好一些。 九爺搖頭:堂兄掛念北地,只怕不會離開。 羅念秋倚靠在欄桿那,擰眉沉默,過了一會才嘆道:是他會做的事,你們白家的人都固執(zhí)得很。 廂房里傳出談?wù)撛娫~的聲音,黃先生和曹云昭拿筷子沾了酒水,竟然敲著杯盤唱起來。曹先生臉上紅光發(fā)亮,曹云昭也不顧什么學(xué)者風(fēng)范,這會兒卷起襯衫袖子,金絲細框眼鏡倒著戴在腦后,擊掌而笑。 羅念秋站在那聽了片刻,道:曹云昭太過天真,還是和以前念書時候一樣,這么多年沒變過。 九爺輕笑:總需要有一些赤子之心的人。 說的也是,他唱歌荒腔走板不著調(diào),說的比唱的好聽,確實找不出第二個來。 大約想起當年之事,彼此都笑了。 片刻后,羅念秋道:人未變,但世道變了,北地只是開始,我接到命令,下一步要開始往西南后方做準備。 九爺問:要打仗了? 羅念秋:說不準,提前做些準備也好。 九爺點頭,跟他道謝。 羅念秋戴上軍帽,帽檐壓低,在燈下未能看清他視線,只看到冷硬下頜,薄唇微張道:若你見到白君瑞替我轉(zhuǎn)告一句話,當年我和他在軍校同吃同住三載,我對他的評價依舊不變,生逢亂世,守城之才,難堪大任恕我直言,北地只憑他守不住。 這話極不客氣,但羅念秋并非有意羞辱,只是用平淡語氣講出,說完就頷首轉(zhuǎn)身離去。 羅念秋駐軍扎營,身先士卒,未留在轉(zhuǎn)斗鄉(xiāng),趁夜返回。 曹云昭喝醉了酒,跟黃先生談?wù)撛娫~歌賦,不肯走,非要秉燭夜談。黃明游年紀雖大,但也有幾分魏晉風(fēng)范,摘了外頭細竹枝,隨意沾了墨,揮散疾書,曹云昭妙語連珠,黃先生帶著五六分醉意潑墨揮毫,字跡龍飛鳳舞,肆意暢快。 九爺留了白明禹在這照顧這兩個吃醉酒的人,自己先回了臥房。 謝璟是轉(zhuǎn)斗鄉(xiāng)的主人,在前頭點燈引路。 九爺跟在他身后,進了房間,看對方把那盞燈放在桌上。燭火跳動幾下,謝璟側(cè)臉在明暗光影下顯露出幾分朦朧美感,連耳畔那枚素銀耳扣也泛出柔和光芒。若說白天的謝璟還是鋒芒畢露,此刻就軟得多,低垂著眼睛,剪了燈芯,把燭火又撥亮了些。 爺,屏風(fēng)后頭有浴桶,打了熱水,你泡一會解乏。 好。 九爺站在屏風(fēng)后自己抬手解開扣子,聽見腳步聲跟過來,對他道:你不在的幾個月,我自己都做慣了,不用伺候他話音未落,忽然聽到衣服落在地上的輕微聲響,沙沙兩聲,又是一件白色單衣掉在腳邊,這是謝璟貼身穿的,再之后身上空無一物。 九爺視線從他赤著的腳踝往上,慢慢看過一遍,落在他臉上。 謝璟走過去,墊腳給九爺解開剩下的扣子:這些活我做慣了,以后爺還是交給我。 九爺喉結(jié)微動,視線牢牢被他吸引,不能轉(zhuǎn)離半分。 謝璟浸了半只手在浴桶里試了水溫,忽然輕笑:爺,可要我陪著? 九爺俯身過去,低頭親吻,未再說話。 木桶寬大,足夠容納他們兩人,只是熱水兌得有些多了,微微動作就會晃動出一些。 謝璟胳膊上還有傷,這會兒半坐在九爺身上,手臂抬高,咬唇壓住喉嚨聲響。 有些撐不住的時候,手肘撐在對方肩上,小聲求饒。 良久之后,歸于平靜。 九爺抱他出來,人洗凈了,但也紅得煮熟的蝦子一般,埋頭躲在懷里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