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7)
一直到現(xiàn)在,胡達才恍然醒悟,早上為他們引路的那個鄉(xiāng)人,怕的不是謝璟,而是府衙。 府衙下面被挖空,水牛鎮(zhèn)上的人都知道,這里是一座活墓。 說是墓地,都有些小了,簡直是一座地宮。 那些人封住墓xue口,他們出不去,胡達等人只能護著謝璟往里走,外頭的槍聲還在響,但是過了一陣,又沒有嘈雜聲了。 謝璟手臂上舊傷裂開,纏繞了紗布,還有一些酒味,這是胡達隨身帶著水囊里的一點酒,臨時做了消毒處理,并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他們出不去,一時也不知道外頭如何了,但鎮(zhèn)上鬧得如此厲害,只怕被發(fā)現(xiàn)也是遲早的事,說起來,那些人如此瘋狂,像是完全不怕被發(fā)現(xiàn),或者說,他們就沒打算活太久一樣。 胡達等人想上去,但是卻碰到潑下來的熱蓖麻油,變了臉色罵道:他們想封死這里! 煙味熏得人嗆咳不止,一時不知道是外頭著火,還是想往里灌煙,一行人只能匆匆離開入口處。 胡達手里有火折子,打開能瞧見一點路,謝璟觀察了一下,見火苗輕微動了兩下,道:這里有風,不是死路,往里走。 胡達答應(yīng)一聲,幾人緊跟在謝璟身后。 謝璟情況不太好,說話需要反應(yīng)上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眼神也時不時失神片刻,但還能堅持。 有石階往下,一路不知走了多久,土xue卻是越來越寬敞,足可以容納三人并行。 一路有空氣流動,并不完全是死xue。 地下有水和泥土潮濕的氣味,還有別的一些,不知道是鐵銹還是血腥味兒,一時間說不上來,讓人忍不住皺眉。 胡達動了動鼻尖,低聲道:奇怪,怎么聞到青草味兒了,又像是苔蘚什么一樣,濕漉漉的怪味道。 又走了一段,折轉(zhuǎn)之后,忽然看到了昏黃的燈光。 前面竟是主人的墓xue,修建得十分龐大、完善,絕不對認錯。這墓xue空間極高,也不知挖了多深,猛一看竟以為是在地面之上的一處宅院縮小了之后的樣子,甚至前面還有一道石橋。 謝璟站在石橋前,旁人看著是黑白,但在他眼中卻映入大片紅色,一時怔愣。 胡達在一旁喊了他一聲,謝璟甩甩頭,但眼中依舊有紅血絲浮現(xiàn),盯著那石橋片刻,抬腳走了過去。 胡達咬牙,立刻跟上小主子。 過去石橋之后,竟然看到了一扇門。 一扇完好的,像是哪里的臥室一般,憑空出現(xiàn)在那里。 鏤空雕花的木門做工考究,大約是在地下存放,門上涂的朱漆還十分鮮艷,上面雕刻的都是石龍和石虎。石虎昂首向天,石龍低頭盤旋,龍虎呼應(yīng),和鎮(zhèn)上出現(xiàn)的那些一樣,但模樣要更為清晰。 謝璟推開門進去,里面石桌上也點了長明燈,而一旁竟坐了一個活人。 梳著盤髻的女人一身大紅嫁衣坐在那里,猛然看到人嚇得瑟縮一下,嚴重警惕多過恐懼。 胡達沒想到墓里還有活人,嚇了一跳,慌忙和幾個西川漢子擋在謝璟前頭,槍口對準她,大喝一聲:誰出來?。?/br> 女人哽咽出聲,慢慢站了出來,腳上的鐵鏈聲響之后,眾人才看清她原來是赤著腳的,赤腳被鎖在這屋子里,也不知過了多久,腳腕上已經(jīng)磨得深可見骨。 謝璟借著一點燈光看她,對面的女人也在打量他,面上有些驚訝。 柳如意先認出他,遲疑問道:謝管事? 謝璟點頭,問他:柳姑娘,你怎么會在這里?想了想,又緩聲道,這是哪里? 柳如意苦笑:這是大墓。 她跟謝璟講了自己這三年來的遭遇,自從離開北地之后,她接連被轉(zhuǎn)賣于他人,輾轉(zhuǎn)來到蜀地。她不知道是何人買了自己,只知道對方看了自己生辰八字,連面都沒見,就掏了大筆的錢給她贖身,接她來了水牛鎮(zhèn)。 只是等待她的并不是好日子。 這鎮(zhèn)子都瘋了。 柳如意:那個老鎮(zhèn)長,并非始作俑者,挖這座活墓的也并非他這一代人。 謝璟:你是說,這府衙下面正片都是一座墓xue? 柳如意搖頭道:你們小瞧這鎮(zhèn)上人了,這不是府衙下面的墓xue,而是地宮的一部分,你們不知道這里連接著哪里,極深。她苦笑一聲,道:因為我往里跑過,老鎮(zhèn)長把我關(guān)在這里鎖了三年,常喂我吃一種菌絲,吃過之后人會陷入幻境,久久不能醒來,雖然我清醒的時候不多,但也想過逃出去。只是跑出去很遠也不見出口,后來被抓回來,腳腕上捆了鐵鏈。 謝璟低頭看了一眼,柳如意的腳裸已被細鐵鏈磨損地血rou模糊。 胡達在一旁咋舌:這鎮(zhèn)長,他是不要命了么! 柳如意道:是,不止是老鎮(zhèn)長,這鎮(zhèn)上的人都不在意陽壽,只想為了以后求下一世的富貴。 第149章 為何不笑 柳如意這里有少量的水和一點食物,水牛鎮(zhèn)上守墓人會定時給她送一點食物下來,這些是她這些天省下來的。 謝璟臉色蒼白,柳如意倒了水給他:水沒毒,你喝就是。 謝璟端起杯盞,喝了一點。 柳如意看到他被紗布裹起來的右手,露出來的指尖微微泛青,她怔愣之后問道:你的手是不是像染了一片青黑色,擦不掉,水也洗不掉? 胡達吃驚,解開謝璟手上的紗布,問她:是不是這種? 柳如意拿了桌上的油燈,靠攏過去借著燈光看了一下,點頭道:對,謝管事來的路上怕是沾上了菌絲。 胡達看了左右,又忙問道:我們一直都在一處,為何小主子身上有,我們反倒沒沾染上? 柳如意道:我聽鎮(zhèn)上的人說過一次,這東西原是瘴氣里長出來的,最怕光,喜歡潮濕陰雨天氣。剛才聽你們口音,應(yīng)是蜀地人吧,或許你們常年住在這里,對瘴氣已經(jīng)有一定抵抗力,所以即便沾染上,也不是很嚴重。她看了謝璟手上,手腕和手臂那更嚴重一點,謝璟之前在云夢山就受過傷,淡青色像是沿著傷口逆行向上。謝管事不久前受過傷,手臂上原就有傷口,你們來了水牛鎮(zhèn)上之后,又去了哪里? 胡達略想一下,道:來了之后并沒有在鎮(zhèn)上亂跑,只去了山上尋人。 柳如意道:山上,可是有一處破廟的地方? 胡達連聲道:對對! 那就是了,我跑出去的那次,也是尋了地宮一處坍塌的土xue逃到山上那處破廟,那里濕氣重,極易沾染上菌絲。柳如意看過之后也沒有辦法,只寬慰他們道:若有酒的話,可以多清洗幾次,對傷口好一些。 胡達水囊里還有一些酒,聽她說,立刻取出來給謝璟又重新清洗了一下手臂,然后小心翼翼包扎好,生怕再接觸到不干凈的東西。 柳如意道:這些菌絲很厲害,一定要小心避開。 胡達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她問道:嚴不嚴重,會死么?最后一句聲音都顫了。 柳如意搖頭道:不會。 胡達:你怎知? 柳如意道:水牛鎮(zhèn)上的人給我服用了三年,你看我,現(xiàn)在不也好好活著?若是在外頭,聽說曬幾日就會好一些,只是這里暗不見天日,大約要過幾天才會好轉(zhuǎn),不會傷了性命。 這些年她在水牛鎮(zhèn)地下勉強活著,清醒的時候何止想過逃跑,她還想過死。 正常人被囚禁在這只黑漆漆的墓室里,別說幾年,只怕幾天人都要瘋了。 可守墓人給她食用了一種菌絲,菌絲帶有強烈的致幻性,在一定時間里,她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墓室冰冷,和她以前的住處完全不一樣;守墓人和僅見過一次的老鎮(zhèn)長面目可憎,和曹公子完全不同,她又怎會錯認? 皆是因為食用沾染了菌絲的緣故。 她以為自己嫁給了曹云昭。 渾渾噩噩在墓中過了三年。 自己一人唱了一出獨角戲。 謝璟坐在一旁坐著休息,大約是酒水洗過的關(guān)系,看起來略微好一些。 胡達擔心小主子安危,越發(fā)開始著急想要在這里尋一處出路,在一旁問了柳如意許多關(guān)于活墓的事,但柳如意知道的也不多,回想起來的,也多是鎮(zhèn)上的人對府衙下墓xue的恐懼,平日里沒有人下來,只有一個獨眼守墓老人,會給她送一點水和食物,大概要三五天才來一次。 胡達問的時候,謝璟也在聽著,他放下手里杯盞的時候,低頭看到了柳如意的腳腕。 謝璟忽然開口道:給她解開。 胡達等人手里有匕首,那鐵鏈細,他們砍了好幾下也沒有把鐵鏈砍斷,最后還是謝璟開口,喊他們讓開些,從腰間拿了槍,砰地一聲把柳如意腳上的鐵鏈一槍打斷! 槍聲來的突然,柳如意不過是一個弱女子,從未經(jīng)歷過這樣的陣仗,即便離著她腳腕還有一小段距離,槍響之后下意識猛地瑟縮一下,往后面石床邊沿躲去。她心口跳得厲害,腳上輕松了,但也分辨不出是拽扯時候骨頭血rou的疼,還是剛才一槍打下來,火燒火燎的燙。 謝璟手里握著槍,站在那也怔愣了片刻。 胡達小心扶著他,問道:小主子?他要去接謝璟手里舉著的槍,但謝璟身體反應(yīng)比他還快,幾乎是習慣反射把槍收攏回去,連地上的匕首也沒忘記,別回腰間。 謝璟手放在腰側(cè),甩甩頭,他眼前紅色越發(fā)濃重,用最后一絲神智開口道:九爺說最遲傍晚會到,做最壞的打算,堅持一天一夜,足夠爺來救我們。 柳如意道:你,你們還有幫手? 謝璟:有。 你確定那人會來救我們嗎? 謝璟沒吭聲。 柳如意聽到北地故人的名字,捂著胸口膽子大了一點,又小心問他:曹公子跟你一起嗎?他是不是也來了這里 謝璟忽然起身,向柳如意走來。 柳如意害怕,立刻收聲,但謝璟沒有停下腳步徑直過來,柳如意不知如何是好,她站起身想往后躲,卻被石床邊角的鏤空鉤花磕碰一下,整個摔坐在床沿上。謝璟欺身上前,一手按著她胳膊,一手去扯她衣裳,柳如意心中大駭,慌忙抵抗,死死抓著領(lǐng)口,臉色都變了:謝、謝管事!你這是要做什么,放開我你放開我! 謝璟力氣大,很快把柳如意的腰帶扯下來,連同身上的那身火紅嫁衣一并脫下,然后就在柳如意和旁邊一眾人驚恐萬分的眼神下,把那套嫁衣穿戴在了自己身上。 他穿的極為認真,紅衣耀目,原本在柳如意身上略顯寬大的嫁衣,如今在謝璟身上卻顯小了一截,但謝璟毫不在意把衣擺都鋪整齊了,正襟危坐,雙手扶在膝蓋上,又坐回了石頭打造的鳳床之上。 柳如意連滾帶爬,趕緊躲開,躲去了對面的墻壁邊角,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水紅色的單薄里衣,瑟瑟發(fā)抖。 而一旁正準備上前按住謝璟的西川漢子們也傻眼了,他們手都抬起來一半,這會兒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面面相覷。 燭光昏黃,火苗微弱跳動。 謝璟坐在鳳床上,眼神尚未清明。他聽到有人在說話,像是在遠處又好像就在旁邊,斷斷續(xù)續(xù)傳來的聲音都是在喊他名字,但他心里只覺得煩躁,不該是她,也不該是這些人,周圍的聲音都不對。 謝璟擰眉,隨手甩了一只茶盞過去,果然落在地上一聲瓷片脆響之后,安靜下來。 胡達幾人站在一旁,緊張極了,謝璟甩出來的并不是茶盞,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插在他腳前,若是再近一步,只怕要切掉半只腳掌。 胡達視線落在謝璟腰側(cè),那里還有另一把扣在寶石刀鞘里的匕首,還有槍。 胡達硬著頭皮上前,慢慢靠近謝璟,抬手還未碰到對方,就見謝璟單手拿了匕首,一個刀花翻過,泛著冷光的匕首貼著他手腕。 胡達咽了一下,小聲喊他:小主子? 謝璟翻過匕首,拿刀背不客氣地拍開他,冷聲道:手不干凈,別碰臟了我的衣裳。 胡達錯愕,看看謝璟,又看看一旁的柳如意,連手背上被匕首抽出的淤青也顧不上了,慌忙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幾個西川漢子,下意識槍口都對準了柳如意,疑心她在搞鬼。 柳如意含淚搖頭,哽咽道:不,不是我,我也不知謝管事為何突然這樣她視線落在謝璟受傷的手臂上,忽然想起來,菌絲!是那些菌絲作怪! 胡達恍然想起,柳如意剛才說過,染了菌絲的人,會產(chǎn)生幻覺,只能看到自己最想見的。 鳳床上。 謝璟歪頭看著燭火,思索了一陣。 他為何在這里是了,他今日大婚。 他要成親了。 謝璟想起來之后,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紅衣,輕輕撫平每一條褶皺,眼神里帶著愛惜。是了,之前他就覺得眼前就一直有一片紅色飄來飄去,現(xiàn)在終于想起來,那些紅色原來是結(jié)婚時府里綁著的綢緞,而最紅的一片,就是這身嫁衣,現(xiàn)在已經(jīng)穿到了自己身上,這才是最合理的。 謝璟模糊聽到鼓樂聲,但依舊覺得奇怪。 旁邊太過安靜,沒有人說話。 謝璟抬頭,看向?qū)γ嬲局膸椎廊擞?,他看不清他們的模樣,但覺得他們有些熟悉,手上的那柄鑲嵌了寶石的匕首翻轉(zhuǎn)幾次,忽然指向?qū)γ娴娜藗?,疑惑道:我今日大婚,為何不笑?/br> 胡達人都要嚇傻了,站在那里額頭上汗津津的,他從未遇到這樣詭異的情況,勉強提起嘴角,露出一點笑容,身邊幾人也連忙照做。 謝璟卻還是不滿意,他環(huán)顧四周,在空無一物的鳳床和石墓xue里緩慢看過一遍,像是在看那些他看到的東西:五色鴛鴦被,彩羽屏風,云紋靴子,是了,靴子要多幾雙,鞋底略厚一些要耐磨,但不可太硬。還有這幾樣紅蓮、金瓜他視線落在墻壁那處的人身上,擰眉:吉日良辰當歡笑,你們?yōu)楹斡植恍α耍?/br> 謝璟拿著匕首走過來,胡達嚇壞了,連忙喊了一聲:小主子? 謝璟:你喊誰? 胡達:自、自然是喊您。 謝璟又問: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