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在其中，確實很難不感到壓抑。《致愛麗絲》的聲音在樓道里回響，而傳出它的琴房中，除了因環(huán)境而顯得陰森詭譎的流水般的音樂聲，還有噠、噠、噠、噠、噠的似乎是打著節(jié)拍一般的聲音。

    林槐讓許遲站在身后，自己敲了敲琴房的門。

    顯然室內(nèi)沒有回音。

    他試探性地伸出右手，擰開大門。在大門被打開的那一刻，室內(nèi)的景象也映入眼簾。

    一具曾經(jīng)可被稱為活人的尸體高高地懸掛在空中，他垂下的兩只腳，正一下、一下地擊打著旁邊的琴蓋。

    啊，啊啊

    身后的許遲發(fā)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他慘白著臉，摔倒在地，顯然是受到極大的驚嚇，甚至繃不出素來的冷淡面容。林槐則當機立斷，將側(cè)翻的凳子扶起來，穿著襪子踩在上面。他從兜里掏出一張紙巾，用紙巾墊著自己的手指，去探那個人的脈搏。

    結(jié)果很顯然，那個人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

    林槐將案發(fā)現(xiàn)場恢復原狀，不留下自己的一枚指紋或者一個腳印。直到這時他才有空打量被懸掛在空中的人。他穿著一身藍白的校服，面目猙獰、身失禁、舌頭長長地伸出，顯然死前曾受到極大的痛苦折磨。

    沒有新鮮的，剛剛死亡的，生魂的氣息。

    而他的腳下，則放著一張紙條，上面用紅色的簽字筆寫著一個單詞：invidia。

    《致愛麗絲》的琴聲依然在室內(nèi)回蕩，黑白相間的琴鍵卻沒有絲毫動作，在圓月的映照下發(fā)出冷冷的光。

    林槐想了想，閉上了眼睛。循著音樂的流向，他來到琴蓋后，用紙巾墊著手從后方拿出一個外放音樂的錄音機來。

    在按下停止鍵的瞬間，音樂聲滅了。

    他正想打開錄音機觀察其中錄音帶的長度，余光卻瞟到走廊上有一道白影一閃而過。

    是白影。

    而不是紅影。

    林槐剛要追出去，就被癱倒在門上的許遲吸引了目光。只見他盯著走廊的方向，眼神渙散，臉色慘白，身體也在勻速地發(fā)著抖。

    是他他用像哭又像笑的聲音說著，是他回來了他恨我們，要報復我們

    他恨我，他想要折磨我，是我都是我他抓住自己的臉，他應該恨我的他

    他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并陷入失控，不住地反復念叨著這幾段話。林槐看著他陷入人類的本質(zhì)復讀機一樣的表現(xiàn)，心想著已經(jīng)是追不上那道白影了，于是搖了搖他的肩膀道：它已經(jīng)走了，你清醒一點。

    在他的大力搖晃下，少年終于不再復讀。林槐于是說：現(xiàn)在不是哭的時候，我們的當務之急是

    離開這里，對，離開這里！少年喃喃著，他會來找我的！他也想要我去死

    不，林槐捉住他的手，是給警方打電話，將這件事舉報給上級部門。

    許遲：

    林槐：雖然它面對我綁架校長的事沒有反應，但這或許只是因為我的行動在它的計劃外說不定依據(jù)殺人事件打電話，是可以得到反映的。

    說完，林槐拿著手機試圖撥號，可室內(nèi)的信號實在是太差，電話根本無法撥出，只能下到一樓。許遲跟在他身后，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椗?。

    在1、1、0三個數(shù)字撥出后，林槐將手機舉在耳邊，耐心等待。

    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qū)。

    他不死心地撥打了五次，每一次都是同樣的回答。

    果然，在無限流游戲里是不存在報案請求警察協(xié)助這個選項的啊林槐虛著眼想。

    身邊的少年如脫了力一般地坐在臺階上，他抱住瘦長的自己，渾身發(fā)抖。林槐看他這副模樣，坐到他身邊安慰他：人被殺就會死，這種事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許遲：

    電話打不通。林槐說，在校工趕到這一片之前，我先送你回宿舍睡覺吧。想必連警察都不存在的世界里是沒有什么第一目擊證人需要留下來闡述口供的必要的說起來，死的那個人，你認識嗎？

    他許遲顫聲道，那個人是三年c班的唐峰

    三年c班，在顏息、沈優(yōu)之后又出現(xiàn)了新的受害者。許遲接著說：我看見了

    那個窗邊的人是顏息

    三個小時后。

    本應是愉快睡眠時間的凌晨三點的教師辦公室燈火通明，從教師公寓和自己家里被叫起來的明華中學教師們和校長在緊張而激烈的討論后選擇了報警。

    不同于林槐始終無法撥出的電話，警方在校方的電話下火速趕往現(xiàn)場，并在兩天后得出了唐峰是自殺的結(jié)論。

    唐峰在之前一個月里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抑郁傾向。他經(jīng)常在座位上自言自語，精神渙散，害怕光，害怕黑暗，他的室友也經(jīng)常聽見他半夜慘叫著從噩夢中醒來，嘴里說著不要來殺我

    他在生前經(jīng)常產(chǎn)生幻聽的現(xiàn)象，常常說自己聽到了《致愛麗絲》的鋼琴聲。順帶一提，明華中學第一個死者顏息會彈鋼琴，他最喜歡的曲子是《致愛麗絲》。再順帶一提，顏息和唐峰，在三年c班是同桌，他們在生前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第一周的第六天晚上數(shù)學考試過后，李夏秋三人組在階梯教室里討論目前的探查情況。

    通過整整一周的調(diào)查，他們已經(jīng)初步判斷出了本次游戲的要點顏息死亡事件。接下來的兩起死亡事件幾乎都濫觴于三年c班問題學生顏息之死。

    在極致壓抑的明華中學，發(fā)生的第一起死亡事件是兩個月前的顏息之死。他在中秋節(jié)三天小長假學校封樓后，不知為何來到了第三教學樓四樓，并從天臺一躍而下一天后，學校的校工在早上巡視時，才發(fā)現(xiàn)他躺在地上的、四分五裂的身體。

    第二起死亡事件是一個月前的沈優(yōu)之死。沈優(yōu)在玩家進入學校之前就已經(jīng)死在了樹林中的小池塘里。她頭部撞擊到池塘底的石頭，腦出血，在死前吸入了大量泥沙和水草。校方的說法是沈優(yōu)是踩到光滑的石頭，失足落進水中。不過她會一個人跑去池塘邊、并失足落水的原因，眾人也無從得知了。

    第三起死亡事件是這周的唐峰之死。唐峰死于小紅房二樓的琴房，死前有自殺傾向。校方給出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也是他是自殺而死。

    三個死者的共同特點是來自三年c班，這所在全年級都出名的以團結(jié)聞名的班級。我曾經(jīng)試著進入c班打聽過這三個人的信息，只不過他們都像一個鐵桶一樣，對已知的事情三緘其口。唯一能打聽到的是，沈優(yōu)是c班宣傳委員，為人很開朗健談，人緣很好。唐峰則相對沉默，學習很刻苦。至于顏息，c班同學的說法是他是個災星，只要有他存在的事情很多都會被搞砸。

    三人一一交流了已經(jīng)擁有的信息。秋然一邊思考，一邊說：這樣看來的話，后面的兩名死者和第一名死者好像都有些關(guān)系啊

    李紛說：倒不如說是第一名死者的霉氣在死后也傳到了整個班級里，讓整個c班都跟著倒霉了對了我們那個隊友呢？他最近在干什么？

    他還是忍不住cue了一把已經(jīng)端出本人已死有事燒紙態(tài)度的前隊友，就像是分手后還扒著前任不放的前男友。秋然說：今天早上我看到他在語文考場那邊，跟f班每個學生說加油

    這貨還真是當老師當上癮了?。?！

    別管他了，做好我們自己的事情吧。秋然懨懨地說，昨晚我在宿舍洗澡時，碰到一個想我借沐浴露的女鬼

    然后呢？

    然后？她一邊洗，一邊全身上下都有泥沙流出來啊，從鼻孔到耳孔到嘴到眼睛

    李紛想象了一下那個七竅流沙的場面，心底一陣惡寒。

    哦，人形流沙包

    樓上走廊里，林槐一邊吸著椰樹椰汁，一邊聽樓下三個人傳來的動靜。

    明華中學最大的特點是周一至周五學習，周六周日考試并學習。今天上午，三年級完成了語文考試的周考。在學生們能夠懷抱《看天下》或《南風窗》稍作休息（或準備第二日的英語與綜合測試）的晚自習時間，林槐這個冒牌教師也可以做完了一天的功課，讓自己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

    或許是體質(zhì)問題，自從進了這個學校后，林槐就很難得能遇見鬼物。一般來說，在強勢的鬼物的勢力范圍內(nèi)，都會有大量的無家可歸的小鬼物寄居。

    他們寄居在強勢鬼物的勢力范圍內(nèi)，依靠著對方無意間散發(fā)出的鬼氣，嘗一點甜頭。而他們自己，則通過嚇唬擅闖的人類，為強勢鬼物提供更多的恐懼養(yǎng)分，堪稱互利共生。好脾氣、又或者對此不在乎的強勢鬼物，會容許他們的存在。有些霸道的強勢鬼物，則會把他們一起消滅。

    像是之前林槐在樹林里遇見的土間埋女鬼，也是寄居的小鬼物的一個。而秋然所愈加的流沙包女鬼，應當也是寄居的小鬼物之一。

    或許是因為他的行事作風太過于恐怖，在土間埋之后，已經(jīng)沒有更多的鬼物愿意靠近他。唯一常常出現(xiàn)的白影或紅影，也在《致愛麗絲》上吊自殺事件后消失無蹤了?？紤]到這一點，他決定對自己的三個隊友多分配一些關(guān)注，利用他們撞鬼的經(jīng)歷，來加強自己的推理能力。

    顏息，天臺自殺；沈優(yōu)，樹林落水；唐峰，琴房上吊再有一個，再需要一個，就能證明我的推理了。他想著，不過我感覺許遲似乎也不喜歡植物學？

    他將吸管叼到嘴里，雙手插著兜向樓梯走去。在到達三樓時，他看見放著垃圾桶的樓梯口，一個熟人正在此分揀垃圾。

    是李欣怡。

    她手持著一個大袋垃圾，蹲在地上，低著頭，正一件一件將干垃圾和濕垃圾分揀開來。她看起來很是憔悴，發(fā)梢分叉，臉色也很枯黃。

    動作間，她的手指似乎碰到什么東西，嘶了一聲，吃痛地將手拿了出來?；蛟S是垃圾袋里有玻璃的碎片，她的手指被割破了，血液一點一點地流了出來。

    林槐走過去，看著她道：你怎么在這里分垃圾？你們班的同學不會自己分類扔嗎？

    聽見聲音時，李欣怡嚇了一跳。她跳了起來，在看到林槐后像是松了一口大氣一樣，臉色好了許多。

    不是這個是余老師的班規(guī)。他說要讓學生自己也學會尊重勞動李欣怡囁嚅著說。

    與其說是學會勞動不如說是折騰學生的方式啊林槐想。

    他又問李欣怡：這個工作是值日生做嗎？

    不李欣怡說，是專人負責的，在我之前，是顏息

    說出這個名字后，她自知失言般地閉上了嘴。半晌，李欣怡又說：其實是我做錯了事，所以就該

    這只是他出于私心樹立個人權(quán)威的方式吧。林槐說，還挺有意思的。

    他也不嫌棄對方的手臟，將李欣怡的手打到一邊，自己提著垃圾，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李欣怡低著頭，搓著手不言語。林槐說：去，把手洗了。

    等李欣怡洗完手，林槐從兜里掏出一根pocky給她：我看年級上都說你們c班的人很團結(jié)，現(xiàn)在看來也是啊，就連這種不合理的行為都會有人心甘情愿地去做，還真是

    他想了想，說：還真是團結(jié)一致。

    李欣怡拿著pocky，低著頭也不吃。半晌，她又說：其實要團結(jié)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

    只要一個團隊里的人都齊心協(xié)力地討厭同一個人，所有過錯都一定是那個人干的。那么在同仇敵愾diss同一個人的同時，所有人都會站到錯誤方的對立面上，然后他們就會變得團結(jié)了。她慢慢地說，一個團隊里總是需要有個人來擔任這個角色的。沒了前一個人，也會有下一個人。這可能就是以前我袖手旁觀的報應吧。

    說完這句話，她又在原地待了一會兒。等到分完垃圾應該耗費的時間過去，才慢慢地走回自己所在的班級。

    她的背影

    林槐瞇起眼，看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入黑暗。

    在那一刻，他的靈感，似乎動了一下。

    林槐抬頭。

    只見對面樓道的深處，站著那個白色的身影。

    白色的顏息。

    他看著李欣怡，眼里似乎帶著幾分悲憫。

    救他張開了嘴。

    在他能夠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之前，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白色的顏息只來得及匆匆地比出一個2的手勢，便急速地消失在了樓道之中。

    林槐回頭，只見另一個紅色的身影，從他身后，一步步，拾級而下。

    幾天不見，他的袖口似乎又紅了許多。他也不看林槐，只是一步步地，到了走廊上。

    紅色顏息。

    他看著李欣怡的身影，像是很快意似的，露出了一個扭曲而怨毒的笑容。

    哈哈哈

    第38章 真正的主角

    余行健這幾天過得很不好。

    如果說兩個月前顏息的自殺是一個意外，一個月前沈優(yōu)的死亡是一個偶然，那么本周唐峰的自殺，讓他再也無法在校長等人面前開罪自己了。

    余老師啊。曾對他說過你前途無量的教導主任，這次也對他露出了質(zhì)疑的神情，明華中學建校以來，雖然有過退學的學生，每年也有自殺人數(shù)指標，但從來沒見過像三年c班這樣發(fā)生事件如此頻繁的班級！你是否該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教學方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