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有一點點。

    哪怕只夠一個人從人界跑到仙界，或是從此世跑到衍生小世界中。

    岑輕衣和沈千山將手掌印上結(jié)界。

    強大的屬于上古神族的力量蓬勃涌入，破碎的結(jié)界金光大震，修復(fù)的速度猛然加快，洪流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被抵擋在結(jié)界的另一邊。

    眾人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有用！大家再加把勁兒??！這是真的有用的！”

    “快！加油啊！我們還不會被滅世！”

    “一！二！三！”

    無論是強大的還是弱小的，眾人大喝一聲，再次積聚起全身的力量，結(jié)界越來越亮，也越來越堅固。

    然而天地的力量太磅礴了，他們的力量太渺小了；塵世中的生靈太多了，仙界和衍生小世界再也裝不下更多的生靈。

    天地像是意識到了這些當(dāng)車的螳臂，暴虐的洪流被惹怒了一般，積聚起更大的力量，猛地拔高數(shù)萬尺，如泰山壓頂般“轟”地一聲拍向勉力支撐的螻蟻。

    維持結(jié)界的鎮(zhèn)妖九塔已經(jīng)崩塌，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作為阻擋來分擔(dān)一些攻擊，這一下結(jié)結(jié)實實地壓在所有人的身上，修為較低的直接被拍暈了過去，而修為高一點的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血從唇齒間涌出，然而因為人數(shù)變少，他們絲毫不敢松懈，已經(jīng)干涸的經(jīng)脈盡數(shù)暴起，青筋畢現(xiàn)，傾盡全力支撐著結(jié)界不碎。

    巨浪卻沒有給他們喘息的時間，下一刻，又一個大浪在眾人目眥盡裂中驟然拍來！

    滔天洪水之中，他們耳邊卻一片寂靜，只能聽到輕輕的一聲“咔嚓”聲。

    這是骨骼承受不住巨大的威壓，終于折斷的聲音。

    結(jié)界閃了兩下，頃刻間再次布滿裂痕，一個小浪拍打過來，瞬間大片大片地崩塌！

    濁氣海海水洶涌而至！

    比從來沒有過希望更加痛苦的是曾經(jīng)擁有過希望，眾人以為自己可以抵擋洪流，然而他們的努力在天地之前只不過是徒勞無功。

    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氣神一般，有人看著洪流卷走的伙伴，跪倒在地上，不再掙扎，半是瘋癲地笑道：“沒有用！這是天要滅我們！無論我們做什么都沒有用！”

    方才的沖擊已經(jīng)傷及肺腑，加之封印被沖破的反噬，岑輕衣臉色青白難看，抬手將鮮血都擦了去，然而唇中不斷噴嗆出鮮血，剛剛擦干凈的血又混在了唇邊。

    她眉心緊緊地蹙在一起，一雙又黑又亮的眸子劃過黑洞，看向天空。

    那種被天命隱隱束縛的感覺再次束縛在她的身上。

    她的眼睛像是被怒火點亮。

    人不能勝天么？

    天命當(dāng)真不可違么？

    然而就在此刻，洪流之中，殿主的身影卻忽然出現(xiàn)。她憑虛御風(fēng)，巨浪翻涌，卻一點都沒有沾濕她的衣袍，狂風(fēng)呼嘯，卻沒有能讓她的發(fā)絲亂上分毫。

    她靜靜地立在那里，仿佛所有的風(fēng)暴都奈何不了她。靈火毫無依憑地突然從她身周燃起。

    就像是前世在神女殿時那樣，只是這一次，她的姿態(tài)絲毫不亂，如同依然端坐在殿主之位，沉靜地做出各種決定。

    即使這一次的決定會以她的性命為抵押。

    她的頭發(fā)一寸寸變白，周身靈力增長到了極盛，對著岑輕衣輕輕笑了笑，然后做了個蝴蝶的手勢。

    這是仿佛很久很久之前，又仿佛在眼前的那時，岑輕衣第一次歷練回來教給她的那個有些可笑的舞蹈里面的手勢。

    接著，她側(cè)了側(cè)臉，對著沈千山無聲地說了四個字。

    “無愧于心?！?/br>
    她早在岑輕衣和沈千山還未意識到時就看出了二人的情意，又知道梅勝雪和折花所受的非議，知道沈千山在顧慮什么。

    她是岑輕衣的師父，自然想要把最后的給她，想要她以后的道路可以輕輕松松，所以即使看出來了，她也沒有給她那遲鈍的弟子把這一層點破。

    然而她到底希望她最喜愛的弟子、她視如親女的弟子幸福。

    她說，無愧于心。

    只要無愧于心，何須再多顧慮。

    “師父！”

    下一刻，靈火徹底吞噬了她的身影。大火之中，被藏在歷代殿主體內(nèi)的女媧神柳“問道”終于再次現(xiàn)世！

    一道夾雜著紅色與綠色的神柳逆流而上，飛到岑輕衣的手上，尾端溫柔地蹭了蹭她的頭發(fā)，就像是師父溫柔地揉了揉她的發(fā)心一樣。

    岑輕衣的眼睛里頓時盈滿了淚水。

    女媧神柳帶著巨大的靈力回到了轉(zhuǎn)生的女媧手中，被塵封的力量在此刻最后顯現(xiàn)出來。

    岑輕衣眼中的淚水終于落了下來，她抬起手來，靈光暴起，女媧神柳沖破濁氣海暴虐的海水，深深地插｜入地底，接著從主干的地方抽芽生枝，在寸草不生的濁氣海中蓬勃生長。

    轉(zhuǎn)瞬之間，無數(shù)嫩綠的細(xì)枝從地下伸出，在結(jié)界破碎的地方交繞，柳枝纏著柳枝，細(xì)葉壓著細(xì)葉，層層疊疊，形成了一層密不透風(fēng)、一望無垠的高大城墻！

    這道綠柳筑成的、堅固的城墻，將暴虐的海水阻擋在外。

    那是獨屬于女媧的，守護(hù)的力量。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最后一章了寶子們！別走！最后一個肥章正文就完結(jié)啦！

    大家有沒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在評論區(qū)留言～歡迎點菜！

    第113章 守得云開（四）

    層層疊疊的綠柳扎根之后便不再需要岑輕衣的靈力,?自發(fā)地將暴怒的大洪水阻擋在外，即使被濁氣海的海水腐蝕，也迅速抽出新芽,?填補上這一片的空隙。

    岑輕衣從兇暴的攻擊中微微喘過來一口氣,?才終于能夠放縱地被悲憤心緒淹沒。

    她死死咬著牙關(guān),?胸中的窒悶就像是突然暴出了尖刺，把她好不容易尋到歸處的心戳了個千瘡百孔。

    師父。

    師父父。

    她那時還只不過是一個剛剛二十、未曾涉足塵世的女子,?便收養(yǎng)了從昆侖之巔被仙鶴送來的七歲的自己。此后，無論是何少女心思，她都深藏于心，安安心心地學(xué)著當(dāng)好一個師父,?學(xué)著養(yǎng)活一個孩子。

    她一開始雖然笨手笨腳，但卻給了她她所能給的最好的。

    春風(fēng)融融，她將她抱在懷里，握著她的手,?不厭其煩地教她描寫自己的姓名。

    夏日炎炎，她洗凈拿筆拿兵器的雙手,?為苦夏的她學(xué)著做點消暑的小食,?滿手都是傷痕。

    秋風(fēng)蕭蕭，她獨自站在神女殿里,?一遍遍地回憶著她教給她的近乎可笑的舞。

    雪夜時分,?她坐在她的床邊，悄悄地用靈力為她驅(qū)趕入體的寒氣，從天黑到天亮。

    她只不過是她收養(yǎng)的一個孩子，竟然值得她如此相待，甚至于舍棄性命。

    得師如此，夫復(fù)何求。

    前世今生,?殿主兩世消失在靈火中的身影在岑輕衣眼前重疊，巨大的悲傷和憤怒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她的手劇烈地不住地顫抖。

    然而下一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雙目含淚，臉色青白，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清楚，這只不過是一時的緩兵之計罷了，綠柳再堅固，也終究會被外面的濁氣海腐蝕干凈。

    她必須要想辦法將這天地補上。

    她必須要想辦法把濁氣海逼回地底，重新封印。

    她沒有空暇悲傷，她必須對得起師父為她爭取的這點時間。

    然而冥冥之中，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束縛住了一般，有一道聲音從她的心底冒出，幽幽地說：“沒有用的。”

    不要徒勞了，沒有用的。

    此方天地、此間生靈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

    這是天命。

    天命向來公正，不可背違。

    既然他們沒能抓住機會厘清天地秩序，那么天地也就不再給他們?nèi)魏螜C會，無情地將這些擾亂秩序的失敗品統(tǒng)統(tǒng)消滅，一點不剩，而后再重新建立一個成功的、充滿秩序的世界。

    天地?zé)o情，它不會在意這些失敗品里是不是有為將要遠(yuǎn)行的孩子縫上一件冬衣的母親，即使是在夏日；是不是有倚門遠(yuǎn)望、苦苦等待丈夫歸家的妻子，即使她的身體已寒冷如冰。

    它更不會在意被濁氣海腐蝕的、即將開放的一朵花。

    天魔雖然可恨，可他到底也是天生地長的。

    自從天地將他孕育出來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經(jīng)做好了這樣的準(zhǔn)備。

    這就是最終寫定在天命里的東西。

    可是天命就一定不可違么？

    可是弱小的就一定要被強大的所掌控么？

    可是世間萬物就一定要按照這樣一個既定的軌跡走么？

    可是神仙人妖精就一定不可勝天，要被活生生地掐滅在這里，不留一點痕跡么？

    岑輕衣的眼睛越來越亮，那把千萬年前就在她眼中點起的怒火，終于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燃燒了起來。

    既然與我手腳，又為何以縲紲困我？既然與我思想，又為何以桎梏禁我？

    當(dāng)年支撐著她寧愿拋棄大功德也要違背天命，從無邊無際黑暗中摸索出來一條生路的情緒在她胸中激蕩著、喊叫著，從心口的位置開始，將她整個人自□□到魂魄統(tǒng)統(tǒng)點燃。

    埋藏于神族靈魂中的傳承終于徹底打開，即使血脈已經(jīng)失去，可反抗的種子早就在神族誕生之初就已經(jīng)扎根于魂魄深處。神者，天神，引出萬物者也。【注1】

    冰封萬里的寂靜隆冬之后，唯有一聲石破天驚的雷霆能夠沖破天地對于萬物口舌的束縛，將整個世間喚醒。

    神之‘申’象雷霆，這與其他四族不同的、并非天賜的族名原本就是他們神族對抗天命的征兆。

    天地首先孕育出神族，但它沒想到神族在誕生之初便融了一絲天地在魂魄中，有了對抗天命的能力。若是有神族自愿以魂魄為材料，自然可以將這天地補上。

    當(dāng)年盤古以一半魂魄鑄造了盤古斧，因此得以在天地還未徹底厘清秩序時先一步開天劈地，將天命生生向前推了千年。而也正是因為失了這半魂，在后來才沒有力氣再同天地抗?fàn)帯?/br>
    如今盤古已經(jīng)隕落，而她也已經(jīng)長大，魂魄俱全。她是由盤古大兄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繼承他的遺志，也該輪到她了。

    靈力如同奔騰而來的江河，源源不斷地沖入岑輕衣已經(jīng)干涸的經(jīng)脈中，撐得她全身都微微發(fā)疼，但這疼痛卻讓她更加興奮。

    綠柳忽然從地底延伸出分枝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纏上綠墻內(nèi)所有人的手腳，如蠶吐絲一般迅速地織成一個個繭，將所有人都裹在其中。

    也包括了沈千山。

    與此同時，一道道紅色的靈氣從原來神女峰的位置，聚集在岑輕衣身邊，燃起層層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