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章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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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緩緩地升了上來。 說是春獵,實則當下的時節(jié)已入初夏。早間一過,山頂上沒有樹蔭遮蔽的地方便被太陽曬得發(fā)燙。 埋伏需要耐心,而花揚最缺的就是這個。幾個時辰的等待下來,她已經(jīng)控制不住地焦躁起來。 于是她看看毫無動靜的峽口,放下手里的箭,想起身活動活動筋骨。然手臂才一動,她便被一個冷而硬的聲音喝止了。 花弧將手里的箭轉(zhuǎn)了個方向,對準她的眉心,目光森然地問到,“去哪里?” 花揚怔了怔,對這人莫名其妙的恐嚇表示不解。兩人第一次合作,之前花揚便聽聞他做事不僅謹慎,還十分強勢,如今得見,果然如傳聞所言。 但當下她不想惹事,便只是眨了眨眼睛,無辜道:“我去后面小解一下……” “憋住。”命令而不容商榷的口吻。 花揚幾乎要給他氣笑了,原本拿著箭的手撤離,悄悄往袖口摸去,卻被身旁的花添伸手摁住了。 她沒有說話,無聲地給她一個“別胡鬧”的眼神。 花揚咬牙,憤憤地握緊手里的箭和弓,又安分地趴了回去。 就在這時,原本平靜的峽口忽然渺遠地傳來陣陣馬蹄?;〒P心中一凜,俯身將耳朵貼在身下的草甸上,屏息凝神。 從聲音上判斷,來人似乎不多。但除了馬蹄之外,仿佛還有車輪碾壓碎石的脆響。 這……就很奇怪了。 花揚思忖著,抬頭往峽口看去。 白煉如水的日頭已經(jīng)有些毒辣,在地上灼起淺淺的氤氳,將遠處的人影映得晃蕩,有些看不實在。 “來了?!被ɑ旱吐曇籼嵝训?,伸手在頭頂一揮,讓所有人都做好準備。 花揚將身子埋得更低了點,手中弓箭拉滿,靜靜等待著隊伍中那個立于高馬之上的人驅(qū)馬直入。 然而出乎所有人預(yù)料的,來人并沒有急著進入峽谷,而是由兩隊侍衛(wèi)拉著幾輛載物用的板車先入。待車停穩(wěn)之后,侍衛(wèi)便開始往峽谷兩側(cè)的山坡上搬運干草。 這一莫名的舉動讓埋伏的幾人都愣住了。 正當他們面面相覷的時候,等在峽口的那個人終于緩緩而來。 他身形頎長,背脊挺立,一張臉被頭上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只露出蒼白的唇和棱角分明的下頜。 峽谷里很安靜,噠噠馬蹄悠緩,跫音空闊。風(fēng)卷起他系于襟上的玄色披風(fēng),微微鼓蕩,獵獵地響著。 明明只有一個人,卻走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花揚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一個荒謬的想法倏然竄出。 那人騎馬行到侍衛(wèi)包圍的中央,一頓,側(cè)身面向山頂?shù)姆较颍従徬崎_了頭上的兜帽。 午后的陽光燦烈,如利劍般刺破山間濕霧,穿越身旁的銅墻鐵壁直達眼底。在近乎刺目的金光里,馬上之人衣袍飛舞,默然抬頭將她凝望。 一瞬間,萬籟俱寂。 她聽見自己原本平靜的心倏地鼓蕩起來,隨著他的衣擺,一顫、兩顫…… 花揚幾乎笑出聲來。 顧荇之。 這樣的當口、此番的情景,自上次秦淮河一箭之后,兩人竟然再次相遇了。 周遭的雜亂和躁動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隱匿——峽谷、山風(fēng)、烈日、埋伏、兩方對壘、劍拔弩張…… 可眼神交匯的那一霎,便只剩下了她和他。 他的神情還是那么淡然,帶著點居高臨下的睥睨,像看透了十丈紅塵的謫仙,冰冷而疏離。 可也是同樣的一個人,會給她買糖、會對她妥協(xié)、也會將她擁入懷中,在最意亂情迷、難以自制的時候,因為她的一句“不要”,便隱忍克制,用最溫柔、最耐心的言語來安撫她。 心里某個不曾被她察覺過的地方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泛起點酸意,腦中一時空闊,直到花弧的責問將她喚醒。 “怎么回事?!” 他許是注意到花揚與顧荇之對視的異樣,猛然想起什么,隨即便怒不可遏地轉(zhuǎn)向她道:“這是不是月前,樓里要你去試探接近的那個人?!” 花揚沒搭理他,將食指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對晶亮的淺眸仍然一眨不眨地盯著顧荇之,漸漸浮起笑意。 片刻,她看見他舉起右手,緩緩豎起手掌。然后五指一收,屈指成拳。 山坡兩旁的侍衛(wèi)得令,摸出身上的火折子。山腰上的干草遇火,立即被點燃,火勢乘風(fēng)而起,黑煙滾滾,絮絮上升。 山頂?shù)娜私K于反應(yīng)過來,他們的埋伏已然暴露了。 “是你!”花弧尚處于震怒之中,扔掉手里的長弓便拎住了花揚的襟口,“是你背叛了百花樓,向他透露了我們的行蹤,對不對?” 花揚被他這離奇的猜想和突然的一拽怔住,一時也忘了要辯解。 暴怒的花弧等不到她的回應(yīng),只將花揚拉得更近了些,幾乎是抵住她的鼻子威脅道:“賤人!別以為你做了幾個任務(wù),得了樓里的賞識,就可以隨心所欲、無法無天,等這次回去,你看看我怎么唔……” 沒說完的話斷在喉嚨里,花弧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已然沒入心口的袖箭。 面前的女人卻帶著一臉無所謂的平靜,直視著他溫聲道:“我實在忍不住了,抱歉?!?/br> 言訖一個利落收手,將那只短箭從他胸口拔了出來。 一霎,鮮血四濺。 殷紅血珠悄然染上她小巧瑩白的耳垂,結(jié)成艷色的一片,映著她姣好的面容,像一枚小小的紅珊瑚耳珰。 “花揚!”一旁的花添驚見如此變故,一把將她拽開,憤然詰問,“你瘋了嗎?!” 面前的人聞言,只是慢悠悠地用袖子擦了擦下巴上的血漬,淡淡地道:“他太吵了?!?/br> 花添幾乎要給她這理由氣得暈過去。 現(xiàn)下的情景,莫說是花弧,要不是因為兩人幾乎日日都呆在一起,花添覺得恐連自己都要誤會,是花揚給顧荇之報的信了。 而她倒好,懶得解釋,二話不說,眾目睽睽之下直接動手殺了大師兄。 這下,就算是有她作證,花揚也很難不被樓里問責。 這個女人!做事永遠只憑自己高興。 短暫的愣怔之后,同行的刺客似乎都明白了什么,紛紛拔箭,朝花揚射去。而顧荇之的人,也已經(jīng)從他們身后快速圍攻上來。 干草燃燒在半山腰,濃煙都往山頂上去。 虎跳峽是個過風(fēng)口,故而顧荇之等人所在的峽谷底部有山風(fēng)通行,并不會被少量濃煙影響。 這樣一來,埋伏的人在濃煙蔽目的情況下,不敢貿(mào)然對谷里的人發(fā)起進攻。只能被圍困在山頂,束手無策。 “快走!”花揚拉住花添,往峽谷方向跑去。 顧荇之既已做了周全的準備,必然不會輕易給他們突圍的機會。所以妄想從山頂?shù)陌鼑Ξ斨刑与x,是不可能的。 那么當下他們唯一的勝算,便是將山腰的干草撲落,用濃煙先干擾他們的視線。 而一旦顧荇之陷入險境,侍衛(wèi)們的責任,便會從圍捕刺客,變成保護他。 花揚側(cè)身攀著山坡上的灌木,從山頂一路下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花添似乎也明白了她的盤算,跟著她縱身從山頂滑下。 一時間,原本只是縈繞在山腰的濃煙,紛至而落。山風(fēng)嗚咽,將火勢吹得愈發(fā)猛烈,眾人頓時被煙塵迷住了視線。 耳邊響起刀兵相接的拼殺聲。因為視線不好,長距離攻擊的弓箭都失去了作用,護衛(wèi)和刺客都只能近身rou搏。 然而一片混亂之中,顧荇之卻只是靜靜地坐著,身下的馬重重地打著響鼻,焦躁不安。 他沒想到那幫人會困獸猶斗到這樣的地步,完全是一副要跟他們同歸于盡的架勢。 可是某一個瞬間,他的心底又生出一點荒唐的歡喜。 身后忽有一絲淡淡的氣息在逼近——像飴糖一樣甜軟,卻混雜著清晰的血腥氣。兩種天生矛盾的氣味混雜交織,滋生出一股怪異的和諧。 亂流從側(cè)頰掠過,一只纖白的手從濃霧中倏然探出,極其準確地向他的脖子撲來! 顧荇之當即一讓,翻身下馬的同時,從善如流地扣住了那只纖細的腕子,手指微動間,已然精準地摁住了她的脈門,繼而長臂一攬,便將那人狠狠地抵在了一旁的石壁之上。 “唔……” 自鼻息間發(fā)出的淺淺哼鳴,像長了鉤子一般地撩人。 一個冰涼而堅硬的東西,抵上了花揚的側(cè)腰。 山風(fēng)卷著煙霧漫過,她抬眸看向與自己正面相貼的男人——目光冷漠而堅硬,仿佛比腰間的那把匕首還要森涼。 他的味道悄然彌漫過來,溫和而不具有攻擊性的木質(zhì)氣息,細密地將她圍裹,如往常一樣的熟悉。 “顧長淵,”她半含笑意地出聲,“好久不見啊……” 眼前的男人不動聲色地看她,深眸里似有萬千情緒涌動。 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不見了。 別后一月,每每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刻,于書室、于廊下,于每一個曾經(jīng)有她的地方,顧荇之都會想起那張時而嬌憨、時而張揚的臉。 細致的、生動的,琥珀色的淺眸里波光流轉(zhuǎn),分明是溫柔的長相,眉宇間卻藏著一股火焰般的艷色。 這樣一張臉,不同于他過往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可也是這樣的一張臉,常讓他因為某個瞬間的心潮翻涌,而走神到恍惚。 她仿佛是他干枯歲月、黑白韶光里,唯一闖入的過客。悄無聲息地打亂他所有固守的底線,然后渾不在意地溜走。 可惡! 當真是可惡! 可如今當他再次看到這樣一張臉,顧荇之竟然開始懷疑自己對她的恨意和執(zhí)著,到底有多少是源于兩人相悖的立場,又有多少是來自原先諸般的信任依賴,到最后卻是全然的狠戾和決然? 如此思忖,手里那柄森涼的匕首,便朝著懷里的嬌軀再進了一寸。 “束手就擒,我便不傷你?!?/br> 依舊是溫潤儒雅的聲音,仿佛再大一些都會讓他控制不住情緒。 然而面前的人不動,于火光濃霧之中定定地看他,半晌,倏爾笑起來。 顧荇之微怔,下一刻她卻踮起腳,低低在他耳邊嘆道:“顧長淵,其實我剛才發(fā)現(xiàn),我好像……” “有點想你?!?/br> 有點想你…… 濕熱的風(fēng)拂過耳畔,是溫柔的甜膩、亦是危險的血腥。 顧荇之心頭一悸,須臾,一個溫軟而濕潤的唇便印上了他的。 —————— 顧大人:啊啊啊啊啊!你犯規(guī)! 花:不喜歡? 顧大人:……喜歡……下次請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