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初回府又生齟齬(2)
就在馮玉殊暗自思忖時(shí),王夫人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馮玉殊帶來的那些嫁資,當(dāng)初全部入了馮府的庫府。 多了這么一大筆意外之財(cái),她仗著自己是當(dāng)家主母,有時(shí)支取得便沒那么謹(jǐn)慎了。 馮如明和兒子馮子易花錢大手大腳,因老祖宗看顧著,這些不好從明面上支取的賬,大多都用了馮玉殊的錢。 更別說馮玉殊的嫁資里,還有不少稀罕的物件。 王夫人是馮府的少奶奶,人情往來自是不少。金絲楠木的屏風(fēng),還有幾套南方時(shí)興的精巧頭面,她為了掙面子,腦袋一熱,便也送了出去。 那時(shí)還想著,多年以后,馮玉殊肯定不會記得自己的嫁妝中還有這些玩意兒。 她怎么能讓馮玉殊此時(shí)清算嫁資,把一切都帶走? 王夫人一時(shí)不知如何應(yīng)對,便皺著眉頭沖馮如明使眼色。 馮如明此前一直老神在在,此時(shí)總算到了不得不出聲的時(shí)刻,便清了清嗓子道:“玉殊,你是大哥的女兒,一個人出去住著,讓外人看了,總歸不像話?!?/br> 馮如明撂下這一句,不再給人置喙的余地,繼續(xù)斷然道:“便先如此吧。玉殊,你安心在東院住著,今日這些話,都不要再提了?!?/br> 他這是拿孝悌來說事了。 馮如明是在朝為官的,不好做得太過,更何況他還沾了大哥馮如晦不少的光。當(dāng)年因?yàn)轳T如晦推官辭爵,官家才別開恩典,讓他以嫡次子的身份襲了國公的爵位,還補(bǔ)蔭入了仕。 馮玉殊的眼底含著一絲譏笑,平靜地頷了頷首,沒說什么。 眼見得這場戲唱完,此前一聲不吭的老夫人嘆了口氣,在婢女的攙扶下起了身:“我老了,有些主意,你們做小輩的,自己拿吧?!?/br> 嗓音卻比馮玉殊還要中氣足些。 馮玉殊知道老夫人對自己的喜愛也極其有限,但她感念她那有限的照拂,低眉頷首道:“老祖宗慢走?!?/br> 說完,她借著寬大衣袖遮掩,迅速地輕扯了扯孟景衣袖,也往外走。 那動作極其隱蔽,卻沒逃過王夫人的眼睛。 王夫人目中的鄙夷一閃而過。 沒羞沒躁,果然是個沒娘教的! 回了院子,王夫人心中還是不妥帖,在馮如明耳邊絮叨個不停。 “你顧念著你的賢名,叫馮玉殊和那野小子住下來,卻也不想想,我兩個可憐的、如花似玉的女兒,她們要承受多大的非議!你看她今日,竟公然與外男同行!在府中這樣,別人不知也便算了,可她的事京城都傳成什么樣了!我去公主府赴宴,小小的京兆尹的夫人,都欺到我頭上來,含沙射影地笑話我一番…馮家的女兒若個個成了馮玉殊那樣,馮府以后還能指望誰呢?” 馮如明是個沒本事的,只一心等著定年退休;子易如今斗雞走狗,更是難以管教,以后仕途怎么樣,還很難說。 王夫人越想越難過。 馮如明被她說得心煩,翻身坐起來,披著外衣就要往挽碧的院子里去。 王夫人在身后啐他:“白日里才膩在一塊,沾一身狐媚子sao氣,如今是片刻也等不得了...” 馮如明轉(zhuǎn)頭厲聲呵道:“到底是婦人見識!你且讓她在府里住些時(shí)日,再趕緊說門親事,你是當(dāng)家主母,她一個孤女,難道還能說個“不”字?” 王夫人被他說得一愣,仔細(xì)想想,是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法子確實(shí)再好不過了,也夠體面。 于是眉開眼笑,啐了聲“冤家”,卻沒了之前的氣勢,到底是由得馮如明去了。 另一廂馮玉殊回到東院時(shí),云錦正揪著幾個粗使丫鬟,氣急道:“床底下都落的灰,我不管你們今日打掃了還是沒打掃,再叫幾個人來,仔細(xì)再掃一遍。” 偌大的國公府,下人們慣會看臉色。 大姑娘不受主子待見,下人們?yōu)樗鍪?,便也不盡心。 馮玉殊被滿院子的揚(yáng)灰和雞飛狗跳鬧得腦殼疼,便對云錦道:“先給我鋪床吧,我休息一會兒?!?/br> 孟景卻不知何處去了。 她想了想,讓初云去找王夫人支些銀錢來,打算等他回來給他。 若他一直記不起事來,每月有些銀錢,或許也不必走上過去的老路了。 馮玉殊這一覺睡到傍晚,睜眼起來,孟景不知何時(shí)進(jìn)了房,坐在窗上,正盯著她。 倆人荒唐過后,這還是第一次獨(dú)處,馮玉殊耳尖發(fā)紅,不自在地別開目光,坐到妝鏡前:“你來做什么?” 說著,對著鏡給自己松松挽了個發(fā)髻,視線落在案上,微微一頓。 上面放著好幾張百兩的銀票。 “你去哪…這哪兒來的?” 她話鋒瞬間一轉(zhuǎn)。 孟景道:“我去街上的當(dāng)鋪、票號問了問,這應(yīng)該是我從前存的。” 聽他說起這個,馮玉殊手頭上的動作一頓,心中不由自主地浮出幾抹心虛。 說起來,她還欠著他叁百兩呢,以他的性子,要是記起來,準(zhǔn)得找她要。 他有些疑惑:“你心虛什么?” 這廝有時(shí)還挺敏銳的。 馮玉殊瞇了眼,露出和善的微笑:“所以你現(xiàn)在是想告訴我,你有錢了?如果是這樣,那我早知道了。” 孟景竟然猶豫了一下,道:“不是?!?/br> 片刻后,有些言辭閃爍道:“若這些銀子短了,你再和我說?!?/br> 馮玉殊一時(shí)沒有作聲。 孟景此人,向來與人界線分明,說冷漠無心也不為過。又很是守財(cái),他一下拿出這樣多的錢來,實(shí)在叫她意外。 孟景見她久不答話,有些疑惑,撩起眼皮掃她一眼,就見她定定看著他,有些詫異,分明笑著,又有點(diǎn)要哭不哭的樣子。 孟景別開視線,心中微微困惑。 這是開心還是難過? 馮玉殊見他似是局促,將淚星兒收了,頰邊笑意更濃,只管逗他,將銀票拿起來:“好,那你以后可別來管我要回去?!?/br> 要是哪日他記起來了,發(fā)現(xiàn)自己把自個兒的賣命錢給了她這個假冒的“娘子”,還不知怎樣表情呢。 以后分道揚(yáng)鑣,也算留作念想。 她這樣想著,將銀票珍重地藏進(jìn)了妝奩的最底層。 孟景不知她心中所想,但見她愁容淡去,好似月明天霽,整個人都生動起來,便只淡淡“嗯”了聲。 房內(nèi)一時(shí)寂靜。 正是黃昏時(shí)分,金紅的晚霞鋪滿遠(yuǎn)天,被裝點(diǎn)在窗欞中,煞是好看。 馮玉殊的視線掃過美人榻上的孟景,頓了頓。 孟景抱著臂,闔目小憩,英俊面容上落下晚霞的光與影。長腿微蜷起,睡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好似一個淡色的影子,無聲無息。 同一間臥房內(nèi),好似兩重世界。 馮玉殊猶豫了一下,從妝鏡前起身,安靜地走到他身邊,將他身后大開的窗子合上了。 房內(nèi)一下子全暗了下來。 少年漂亮的睫毛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他在她起身時(shí)便已經(jīng)察覺,卻沒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