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敢問君來處
待岳陵坐定,玉硯蓮步輕移,提裙在主位上坐了,清冷如寒月。 察覺到岳陵探尋的目光,黑長微翹的睫毛垂下,澄澈如水的眸子微微斂起。 這人的眼光好大膽! 似被目光刺到了般,玉硯心頭不由的輕跳,暗暗想到。隨即卻有羞惱之意升起,露在面巾外面的頸上,便浮起一層粉色。 “前時多謝公子仗義,玉硯這里多謝了?!睂嵲谑懿涣四菑P如實質(zhì)般的目光,玉硯首先打破沉默,就于坐上微微欠身斂衽,開口謝道。 呃,謝我? 饒是岳大公子臉皮夠厚,這下也是不由的老臉發(fā)熱。旁邊小丫頭皓腕擋在嘴前,兩眼彎的月牙一般,笑的那叫一個促黠。 “咳咳,那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一向覺悟高,這個謝,就不用了吧?!痹来蠊訖M了小丫頭一眼,無恥之極的竟坦然承下了。 玉硯一窒,一時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小丫頭卻是笑容立刻僵住,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岳陵。 “你….,明明是咱們小姐救了你……”片刻后,小丫頭滿臉通紅,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般,跳起來怒道。 人可以這樣無恥的嗎?太發(fā)指了! “蝶兒,不可無禮。岳公子不諳水性,卻能毅然跳下相救,只這份心,便足當(dāng)我等相敬相謝了?!庇癯幟理袆澾^一絲感然,輕輕的說道。 剛剛經(jīng)歷了一番世態(tài)炎涼的洗禮,對于人心早已看的透了。相比那些平日里那些道貌岸然、風(fēng)度翩翩,在自己遭難時卻恨不得再踩上一腳的人來說,岳陵今日的所為,便愈發(fā)顯得彌足珍貴。 蝶兒被小姐喝住,不由的氣結(jié),小嘴兒撅的老高,躲在小姐身后,恨恨的瞪著岳陵。枉自己先前還大大的夸獎了他一番,怎么就沒發(fā)覺這人恁的無恥呢? 岳陵得意洋洋的瞟了小丫頭一眼。小樣的,跟我斗,哼!我無恥我自豪,看誰還能咬我不成。 “嗯,重其心而不重其果,玉硯小姐堪稱有大智慧啊。那個,蝶兒啊,你要好好向你家小姐學(xué)習(xí)才是。” “你……”小丫頭險險沒氣暈了,呲著一口糯米牙,大眼睛里怒火噴濺,恨不得撲上去咬這廝兩口。 “蝶兒!”眼見著這兩人大有對掐的架勢,玉硯忽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連忙喝住蝶兒,隨即又柔聲道:“好了,且去沏兩杯茶來。岳公子與你說笑來著,何必介意?去吧?!?/br> 蝶兒漲紅著面孔,恨恨的跺了跺腳,轉(zhuǎn)身而去。玉硯輕輕搖頭,看著她離去的身影,眼中柔情涌動。 蝶兒自小便跟著她,兩人名雖主仆,卻情勝姊妹。這些年來,身處那污穢骯臟之地,其中之苦,若非有蝶兒在旁相陪,玉硯實在難以想象,自己究竟能不能堅持下來。 “蝶兒年幼,xing情耿直,還請公子莫要難為于她,倘有失禮之處,玉硯這里代為賠罪了?!?/br> 收回目光,轉(zhuǎn)而望向岳陵時,眼神又恢復(fù)清冷,淡淡的說著,再次欠身為禮。 “呃,沒事沒事,咳咳,玩笑而已,不用這么認(rèn)真吧?!痹懒暧行├仟N,擺著手慚慚道。 這位玉硯姑娘綿里藏針,這番話看似道歉,卻隱有指摘岳陵欺負(fù)人的意思。所謂xing情耿直,自然便是暗暗對應(yīng)岳陵的無恥狡猾,明明被救,卻堂而皇之的承下救人之功。 又說蝶兒年幼,自然是暗含岳陵以大欺小了。這個年不過十六七歲的女子,看似弱質(zhì)芊芊,卻不料言辭竟是如此辛辣。 此刻見岳陵終是露出囧像,眼眸中劃過一道狡黠的笑意,隨又恢復(fù)清冷,只輕輕頷首謝過。 岳陵這個嘆氣啊。自己這號稱縱橫花叢,閱盡群芳之人,哪料到今日卻在這兒栽了。人說女子如水,至柔克剛,真?zhèn)€是至理名言啊。 感嘆著的空擋,小丫頭蝶兒已然端著一個托盤回來。走至近前,沖他皺了皺瓊鼻,咄的一聲,將托盤上一個蓋碗,使勁的放在岳陵身旁的案子上。 隨后偷偷瞅瞅自家小姐那邊,眼見小姐似無所察,這才狠狠瞪了岳陵一眼,以宣泄自己的忿怒。待到再轉(zhuǎn)身而起時,面上便裝模作樣的,一副什么也沒發(fā)生的樣子。 岳陵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著這丫頭輕手輕腳的給玉硯放了茶,整一副乖巧的模樣,不由的直砸吧嘴兒。小丫頭片子,這臉兒變的忒快了吧,他娘的放后世,那就是一標(biāo)準(zhǔn)的演技派啊。 小丫頭放好茶,乖乖的轉(zhuǎn)到玉硯身后站好,這才得意洋洋的沖岳陵一仰頭,悄悄攥起小拳頭晃了晃,白玉錘兒也似。 岳陵兩眼不由的又是一陣發(fā)直。 玉硯眸光流轉(zhuǎn),輕輕咳了一聲,隨即舉茶邀客。她與蝶兒自小便形影不離,對她的xing子又豈有不知。面上雖不露聲色,卻早已將一切看在眼中。眼見岳陵吃癟,不由肚內(nèi)暗暗好笑。 岳陵翻了翻白眼,悻悻的端起茶盞。盞中茶湯清澈,香氣沁脾。以他對茶的了解,登時便分辨出來,這茶竟是上好的碧螺春。按后世的標(biāo)準(zhǔn),其價怕不在上千塊一兩,心中由是微感詫異。 上午與蝶兒閑聊時,小丫頭曾說過,玉硯自己贖了身后,最大的財產(chǎn)不過就是這條畫舫了。甚至連想在城中尋個住處,都要去托那林公子相幫,無非是囊中拮據(jù)所致。 但如今,隨隨便便看個茶,就是這樣的高檔貨,讓他不由的懷疑,那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小丫頭所說,究竟是真的,還是有意隱瞞呢?該不會是為了提防自己吧。他一時間心有所思,便只顧低頭飲茶,廳中忽然安靜起來。 玉硯也在暗暗琢磨著岳陵。 昨日她不慎落水,但等被冷水一激,立時便醒了過來。正要浮上水面,卻見不遠處岳陵正手足掙動的往下沉去,顯然并不懂水性。 等她過去拉著岳陵回到水面上時,岳陵早已暈了過去。好歹上了船,卻見岸上一堆人指指點點的,議論者眾,真?zhèn)€付諸行動的,卻是半個也沒有,不由的心下更是煩厭,當(dāng)即令黃伯起錨,將畫舫搖開,在這下游僻靜處停了。 再后來,從小丫頭蝶兒口中知道了,這個不會游泳卻勇敢跳下來的小師傅,原來不是和尚,感念之余也大是好奇。 只是蝶兒神經(jīng)大條,絮絮叨叨一頓,卻除了弄明白岳陵的名姓外,其他一概不知。可不是咋的,這倆人碰到一起時,大部分都是小丫頭嘰嘰咯咯的說,岳陵全在發(fā)問。便連名字,還是岳陵自己說出來的。這種情況,小丫頭又能知道什么? 玉硯無奈之余,想想怎么也該謝過人家這番相救之心,這才有了請岳陵相見一事。 對于這個古里古怪的人,玉硯敏銳的發(fā)覺,其人雖好像渾身憊懶之氣,言語上也是無羈放浪,但眼眸清正,眉含正氣。一舉一動之間,帶著說不出的灑脫自信,似是任何事都在掌握之中。給人一種心安的感覺。 兩人打從見面到現(xiàn)在,交談不多,反而是這人跟蝶兒斗嘴個不休。但從言來話往之際,卻處處透著一種尊重平等。 以往所見那些男子,別說蝶兒這種下人身份了,便是對她,面上雖是討好恭維,骨子里那種高高在上,當(dāng)自己如貨物般的心態(tài),亦是清晰可見。其所為,不過全是為了她的美色,心中存著的齷齪念頭,用腳趾都能想的到。 而這為岳公子,不但和蝶兒言笑無羈,在受了自己暗中言語擠兌,而后,又被蝶兒偷偷發(fā)作后,卻不見其惱,而只是苦笑發(fā)傻。只此一端,便不知勝過世間其他男子多少了。 與他在一起,玉硯只覺心中安定,再無從前面對其他男人時那般,總是繃著一根弦兒,生怕一不小心就會被連皮帶骨,吃的渣都不剩。 便像現(xiàn)在這般,雖然兩人都不說話,也只覺平安喜樂,絕沒尷尬難受之意。就恍如多年老友重逢,早就相識相知一般,知己默契,全在不言之中。 玉硯心中想著,眸光不覺中流露出幾許柔和,面巾遮掩下的嘴角,已是微微的翹起。 “敢問公子……” “那個,我……” 靜默中,忽然兩人同時開口,聽意思都是想要問些什么。玉硯眉眼中又閃過一抹笑意,點頭輕聲道:“公子先請?!?/br> 岳陵抬手撓撓頭,隨即聳聳肩,往后一倚笑道:“別,女士優(yōu)先,還是你先吧?!?/br> 玉硯心中輕輕一跳,只覺他脫口而出的“女士優(yōu)先”幾個字,恍如潺潺清泉一般注入心田,讓她大是感動。 輕輕吸了吸小巧的鼻翼,定了定神,這才將美眸凝在岳陵面上,欠身斂衽一禮道:“敢問公子,仙鄉(xiāng)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