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之上，文旭似是不經(jīng)意的一番話，讓岳陵心中不由一動。真是不經(jīng)意嗎？還是意有所指？

    夾菜的動作頓了頓，隨即又恢復(fù)自然。腦中陡然閃過白天唐瀾的那個提醒，心中微有所得。

    “哦？怎么會這樣？常言有道，民心似鐵，官法如爐。這天下還有官府無力為之的？再說了，小弟一介布衣，本分百姓，真就算官府管不了，也斷無指望小弟之理啊。呵呵，奉陽莫不是醉了？”自顧自的夾菜入口，岳陵連連搖頭，笑嘻嘻的說道。

    文旭目光在他臉上一轉(zhuǎn)，哈哈一笑，點頭道：“是是是，我可真是有些不勝酒力了，子鴻莫要放在心上，不過閑聊而已?！?/br>
    岳陵也笑，卻不接話，文旭微有些尷尬，借著起身為幾人斟酒，將窘迫掩飾過去。

    等他坐下，又再舉杯邀飲之時，岳陵卻忽然笑道：“聽聞宋知府和顧相關(guān)系不一般啊?！?/br>
    文旭舉杯的手微微一顫，強笑道：“哦？子鴻從何處聽來的？不過也沒什么，都是同朝為官嘛，總是有些來往的。至于說什么關(guān)系不一般，小弟隨在恩師身邊這么久，卻沒感覺到。”

    岳陵定定的看著他，文旭被他看的有些發(fā)毛，卻聽他又道：“呵，這酒好烈，我都有些暈了，說話竟也莫名其妙起來，勿怪勿怪啊?！?/br>
    文旭面上神色微變，旁邊文玉山呵呵一笑道：“既是都有些過量，不如便就此撤了酒，且換上茶來醒醒如何？”

    岳陵連連點頭，笑道：“還是伯父想的周全，什么事兒，轉(zhuǎn)眼就有了對策。便是如此，喝茶好，還是喝茶的好。”

    文旭臉上神色愈發(fā)難看，和文玉山對視一眼，只覺此人句句似有所指，讓人摸不到根底。心中暗轉(zhuǎn)著念頭，面上卻點頭贊同。招呼下人進(jìn)來，將酒席撤去，又吩咐泡上茶來。

    待到三人重新落座，岳陵愜意的啜了口茶，忽然又看向文旭。文旭只覺心頭大跳，不知他又要說什么。

    “呵呵，奉陽兄，你久在京師，又整日隨在顧相身邊，見識自是高的。以你之見，如今這事兒，官面上究竟是個什么意思？哦，奉陽兄切莫多想，只是閑聊，出你之口，入我之耳，說過便算。”

    待文旭被看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時候，越大官人這才呲牙一笑，笑嘻嘻的說道。

    文旭沒料到他竟這么直接的來問，只是他剛才提了一句“宋知府和顧相關(guān)系不一般”之語，想來有些事兒也是瞞不住的。微一沉吟，這才抬眼看看他，遲疑的道：“這個，小弟也說不好，便姑且說之，子鴻也姑妄聽之吧?！?/br>
    岳陵含笑點頭。

    文旭微微組織了下言詞，這才道：“若按常理說，這做官嘛，求的不過都是所轄之地，百姓安居樂業(yè)，不生禍亂，再能保證賦稅完足，也就是一等一的政績了。所以，有些官員，往往出點什么亂子，便會想法遮掩過去，或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自是完美之事。

    不過，此次這事兒又不盡然。接二連三的十幾條人命案子，怕是想壓也不好壓。蓋因此次事件，牽扯到的是糧船幫。

    我昔日在京師之時，偶而聽恩師與人說起過這糧船幫，說他們歷次漕運之時，出力極大，對社稷功不可沒，據(jù)聞連圣上也曾過問過。

    如今他們出了這等事兒，如果一個壓不住，倘若鬧了上去，江陵上下，大小官員，豈不要禍?zhǔn)铝耍?/br>
    只是這事兒起因，卻又是因為沈家丟糧而起，聽聞那糧本是為軍供所需，這便牽扯到了軍方所轄范圍。

    這且不說，眼下眾口一詞，都說那事兒和洞庭幫有關(guān)，偏生又沒人有任何證據(jù)。嘿，子鴻可知，這些綠林中能在地方上大搖大擺，安坐無恙的，身后又有幾個是簡單的？

    或地方，或軍方，或勛貴，一旦糾纏起來，越是高位越難處理。若只牽扯下面的人倒也罷了，可要是有上面的牽連進(jìn)去呢？只怕事兒辦不成，牽一而發(fā)全身，倒扯出別的麻煩來，那到時候，可就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此番之事，頗有蹊蹺，知縣曾維那邊，竟然也模棱兩可，態(tài)度暗昧。你想，這種情況下，宋知府如何能冒然介入？

    所以，若能由韓鐵這邊發(fā)動，以單純的訪查兇手為由介入，屆時，或進(jìn)或退，有宋知府在后照應(yīng)著，既能查明此事，也可控制局勢發(fā)展，此方為萬全之策。

    至于說青睞于子鴻，則一來是因子鴻與韓鐵的交情，你的話他肯聽；這二來嘛，子鴻顯露的才學(xué)，還有幾次處事的手法也極為穩(wěn)重，正是查訪此事最合適的人選。

    呵呵，這些便是小弟的看法了。不過一家之言，揣測之語，希望能幫得上子鴻。”

    他洋洋灑灑，一氣兒說了這么多，再無掩飾。岳陵靜靜的聽著，面上自始至終，便是淡淡然的。見他說完，這才苦笑道：“你們倒是看得起我。我不過一平頭百姓的，偶爾寫出首詩詞來，又說得什么才學(xué)？”

    文旭微微皺眉，忽然起身，整理了下衣衫，抱拳正色道：“岳兄何必自謙？今話已說至此，小弟也不敢隱瞞。所謂學(xué)而優(yōu)則仕，小弟十載苦讀，又承于相門之下，這入仕是早晚之事。

    岳兄大才，今能入知府大人的眼，若能借此發(fā)力，事成后，知府那邊豈有白用之理？而你又與蘇山長、唐老大人交好，到時，朝上有宋大人提拔，朝下有蘇、唐推動，岳兄他日之前程，可謂大好。

    小弟今日之所以如此披肝瀝膽，坦誠明言，不為別的，便是想真心結(jié)納岳兄。仕途險惡，你我若能守望互助，呼和照應(yīng)，則萬事可為，此實乃不世之機。小弟拳拳此心，還望岳兄明了?！闭f罷，一揖到地，行了個大禮。

    岳陵連忙扶起，眼見他滿眼希冀，想了想，忽然笑道：“文兄顧相門人，又如此摸知府宋大人的脾氣，不如先幫小弟一個忙成不成？”

    文旭一愣，隨即慨然道：“但有所用，無不盡力?！?/br>
    岳陵微微一笑，道：“我看好了一塊地，想拿下來搞點小生意。那江陵縣與我有些齷齪，我原本想拐個彎找人去辦，如今若是文兄肯幫忙，從知府大人那兒下來，可就省了好多麻煩了。還望文兄多多費心了?！?/br>
    文旭瞠目結(jié)舌，愣愣的看著他，老半響說不出話來。他竟然要經(jīng)商！他竟然要經(jīng)商？！

    文旭覺得不是自己耳朵聽錯了，那就一定是對面這人神經(jīng)錯亂了。任誰聽了剛才自己那番分析，有了這種人脈，那不得喜的晚上睡不著覺？不得賭咒發(fā)誓、屁顛屁顛的去玩命辦差?。?/br>
    可這人怎么就能蹦出這么一個主意來？看好一塊地經(jīng)商？商賈之道若是做好了，固然能衣食無憂，可這時代，這商人地位卻是極為低下。

    要不然，怎么便自家這般家世、林慕白那樣所謂江陵首富的，都要下血本培養(yǎng)后代讀書入仕呢？還不就是為了擺脫這種窘狀，以求能光大門楣嗎？

    可這人…這人……，文旭呆在那兒，忽然感覺剛才自己那番表演，竟?fàn)柺悄敲吹目尚Α?/br>
    這便如一個女子，自覺其美，使盡渾身解數(shù)賣弄了一通風(fēng)情，媚眼兒亂拋，最終卻發(fā)現(xiàn)，對方原來竟是個好另一口的。那場面，豈不正如同猴兒耍戲一般，全剩了自家沒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