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功虧一簣
屋中角落的火盆,透過青銅百花罩,發(fā)出暗紅的光暈。蒸騰的熱氣,將一門之隔的寒氣盡數(shù)擋在外面。配上酥油燈昏黃的光芒,還有隱隱散出的奶香氣息,讓這小屋里憑生幾分佛意。 陸蕪菁素手托腮,兩眼出神的盯著那簇火焰,眉宇間有著說不出的落寞和蕭瑟之意。 佛經(jīng)上說,酥油燈可以將世間變?yōu)榛鸢眩够鸬幕酃庥啦皇茏?,rou眼變得極為清亮。它能使人懂明善與非善之法,排除障視和愚昧之黑暗,獲得智慧之心。 只要點上一盞酥油燈,便能使人不迷茫于世間,遠(yuǎn)離情、愛、怖、怨、苦,得到大解脫。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自己明明對著這盞燈,心中還是會如此的煩,如此的痛?為什么還是會有那么多的不甘,那么多的期盼?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怖亦無憂。 只是,這愛又怎么去離?他便那么的糾纏于心,銘刻入骨,竟似烙印于靈魂之中,斬不斷,理不亂,越是要躲便是越是清晰,令人無從逃避。 明明不去相見了,卻仍是固執(zhí)的像堅韌的春藤一般,從四面八方纏繞過來,將人縛的喘不過氣來。 坐著時會想,站著時會想,醒著時會想,睡著時,還會想。 便如那無處不在的魔障一般,無孔不入。每夜都要霸道的潛入夢來,遺留下或甜蜜、或痛楚的痕跡。 “唉…….” 耳中傳來一陣腳步聲,陸蕪菁放下素手,輕輕發(fā)出一聲如泣如訴的輕嘆,正身坐好。 離著邏些越來越近了,有些事兒,總要去面對、去解決了。她不是普通的女子,也不是那般十四五歲的懷夢年紀(jì)了。現(xiàn)實的負(fù)累,要求她比之旁人的心智要成熟百倍,她,只能堅強的昂首以對。 砰! 兩扇門扉被人猛然推開,一道人影裹著寒氣撲了進來,使得酥油燈的火苗都一陣急遽的忽閃。 若明若暗中,那張如同魔靨的面孔,就那么一下子撞入了眼簾。上面有著壓抑的喜悅,和難言的激動。 陸蕪菁心中猛然大跳,身子不知是因乍來的寒氣,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忽而顫抖起來。 “你的大氅呢?外面這般寒冷…….” 鬼使神差的,下意識的張嘴先吐出的,竟是這么一句。只是隨即感到有些不對,那話便戛然而止。 為什么要關(guān)心他?不是決定冷漠一些的嗎?哎呀,屋里現(xiàn)在只有兩人,他若再來說些瘋話,那該如何應(yīng)對? 陸蕪菁斂著眸子,雖仍在端坐不動,放于裙上的兩手,卻無意識的緊緊攥在一起,扭成麻花一般。 有心讓這個撲進來的男子將門關(guān)上,卻又害怕真?zhèn)€關(guān)了,自己更不知該如何窘迫。心中毛亂亂的,霎那間,那個原本冷靜沉穩(wěn)的蕪菁夫人完全不見,剩下的,便只是個花樣年華的女子。 “呃,咳咳,嗯,我不冷,熱著呢。嘿嘿,嘿嘿。”男人搓著手,兩眼灼灼的直盯著女子,眼神兒亮的讓人心尖兒發(fā)顫。 陸蕪菁心中愈發(fā)慌亂,只覺那目光似帶著一股灼燒般的熱力,如實質(zhì)般,肌膚似都要被燙著一樣。 “……菁姊…” 耳邊響起岳陵一聲輕輕的呼喚,陸蕪菁心中一顫,下意識的輕嗯了一聲。 岳陵腳下急動,猛的上前一步,低聲又道:“你還生我氣嗎?我…..” 陸蕪菁心中大跳,兩手用力抓著裙裾,指節(jié)處都因用力而發(fā)白?!澳恪?你且入座。有什么話,等….等戚老和向濤過來,大家…大家一起說。” 她感受到了岳陵的動作,惶遽忽然不可抑制的涌上,連忙攔住那話頭。說出之后,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悔意,忽然期盼著這男人能再霸道些,不必理會自己的要求。 只是接下來對方的動作,卻讓她大為失望。對面?zhèn)鱽硪宦暤统恋妮p哦,似是帶著無盡的頹喪和失望。垂下的視線中,袍襟頓了頓,慢慢向一旁移了去。 暗暗咬了咬牙,她努力使自己面上恢復(fù)一貫的清冷,這才緩緩抬起頭來。眸子飛快的往那面一瞟,卻是不由微微一怔。 斜對面,岳大官人滿面笑意,兩眼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何曾有半絲什么難過。陸蕪菁忽然心中,沒來由的大是氣惱。哼了一聲,將頭扭過一旁。 “何苦來……….”耳邊傳來一聲低嘆,陸蕪菁身子輕顫,忽然有種想撲上去,一口咬死他的沖動。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你我能有現(xiàn)在的緣分,為什么不能好好珍惜,偏要這般折磨彼此?” 不待她做出反應(yīng),岳陵如泣如訴的聲音,又再低沉的響起。陸蕪菁身子猛然一震,隨即只覺渾身的力氣,似都在剎那間流逝干凈。 “你…你又來說什么瘋話,我…我沒有……”她呼吸急促起來,面色蒼白,喃喃的,似自語,又似辯解著。只是一顆心便如浸在冰川與火山之間,一半兒灼熱,一半兒寒冷。交替往復(fù),甜蜜和痛苦奇妙的捏合,有種說不出的酸楚。 “你有!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你也并非無情,卻總要一逃再逃,如今都到了這極西之地了,你還要逃到何時?你究竟在怕什么?這不是折磨又是什么?” 岳陵身子前傾,兩眼死死盯著她,步步緊bi。 陸蕪菁一個身子抖的愈發(fā)急遽,軟軟的向后靠著,勉強將頭扭開,顫聲道:“你….你胡說!什….什么心意、無情的,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又怕…怕什么了?” 岳陵忽然向后退開,好整似暇的在旁坐了,輕輕的道:“你懂的,都懂的。這里可是供奉菩薩的地方,說不得誑語,問問自己的心吧!咱們沒有錯,沒傷害任何人,這是屬于我,也是屬于你,屬于我們的幸福。就這么為了些不知所謂的堅持而拋開,你真的舍得嗎?人生又有多少年華,可以讓我們虛耗?” 我舍得嗎?我舍得嗎?多少年華?多少年華? 陸蕪菁霎那間,如同被尖利的木刺,將胸膛刺穿。腦子中,便翻來覆去的滾動著這一問。 這一霎那,她費盡心力,層層武裝起來的堅硬外殼,便在岳陵輕輕一問中,被擊的支離破碎。無處可躲,無處可藏。 是啊,我還有多少年華可以虛耗?如此堅持,又有什么意義?為什么我要逃?為什么我要躲?我沒做錯什么,我沒對不起任何人,那么,為什么屬于我的幸福來了,我卻要將之推開? 我舍得嗎?不,我怎么會舍得?怎么會舍得? 她身子微微顫抖著,兩眼中忽的放出燦爛的光澤,奇異而明亮。豐滿的胸脯急遽的起伏著,慢慢的扭過身來。 外面忽有人語聲傳來,半敞著的門扉中,一陣?yán)滹L(fēng)打著旋兒沖進。陸蕪菁忽然激靈靈打個冷顫,瞬間心頭掠過一張張面孔。那是父親的、公公的、許許多多親人的。只在一呼一吸間,便如雪崩般壓了過來。 面上的潮紅瞬間褪去,明眸中的光芒不復(fù)。自己是怎么了?怎會如此沖動?便拋卻那些至親高朋的臉面,單只兩人之間的年齡,就是一個何等深邃的鴻溝? 他才十九歲,而自己足足二十七歲,還是一個寡婦。眼下還勉強能有些姿色,但韶華已逝。當(dāng)他二十七歲時,自己可還有今日這般容顏?到那時,又憑什么資格跟他在一起? 陸蕪菁心中陣陣發(fā)緊,一抽一抽的,似被什么揪住,痛徹入骨。兩眼微微闔上,使勁的吸口氣,將方才那股躁動重新壓了下去。 岳陵在旁看得清楚,一時間不由頓時xiele氣。這次好容易得了這么個機會,卻偏偏功虧一簣。麻痹的,老天是在玩我嗎?外面是誰?你妹的!偏這會兒過來,老子與你不共戴天! 吱呀,門聲一響,向濤伴著老頭戚仝笑吟吟的推門而入,只是方一踏進,卻陡然渾身汗毛豎起。 幽暗中,一雙猙獰的眸子,正狠狠的迎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