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黃雀(四)
“殺!殺了他!” 便在岳大官人有如低嘆的輕聲話語中,謝天望心底那份不安,忽然在地面的輕微抖動中,猛然清晰了起來。一抖手中短刃,已是大喝一聲,當(dāng)先向岳陵撲了過去。 嗖!咻咻! 便在另外五禽微一愣神,剛要呼喝相應(yīng)之際,空氣中猛然響起一陣令人心悸的銳響。 一霎那間,比之絲連不斷的雨絲還要密集的箭矢,便在這一刻,驀地破空而至。 噗噗之聲轉(zhuǎn)瞬間便在狹窄的空地間響了起來,慘叫聲中,五禽動作稍慢,已是不待身動,便被這突兀飛來的箭矢,射的如同刺猬一般,五具壯偉的身子,好似忽然被大力的撞上,猛然飛了起來,旋即重重的跌落,只微一掙動,便歸于寂然。 血水如泉涌也似,從中箭的軀體上噴濺而出,隨即被不斷飄下的雨絲沖刷著,湮成了一片。 謝天望嘶聲狂吼著,手中單刀舞的風(fēng)車一般,直如身周忽然盛開無數(shù)的雪蓮花。 只是那片片紛白之中,卻在下一刻,又猛的似被染上了一抹艷色,紅艷艷的,刺目而凄絕。 “啊——” 他大聲叫著,跌跌撞撞的向后退,一退再退。凌亂的刀光已不再致密,胸腹與四肢上,幾支長長的羽箭,讓他體內(nèi)的精氣,如遇漏斗般,快速的向外泄去。 眼簾中,對面離著他不過咫尺的岳陵,這一刻,卻忽然如同天塹,怎么也難以靠近。 四下里箭雨早已停了,無數(shù)雄壯的騎士,在雨幕中圍攏來,面上皆是一片蕭殺之氣。 不遠(yuǎn)處,一支高挑的九毛大纛豎起,旗下姬罕答面色冷厲,端坐不動。直到眸子轉(zhuǎn)向靜靜而立的岳陵時,才露出溫和的神色。 而在猶自勉強(qiáng)舞著單刀的謝天望對面,年輕的古戎王子姬連,正自彎弓搭箭,一絲不茍的對著這個唯一的目標(biāo),射出一箭又一箭,既不立時取了他性命,卻也不肯讓那可憐的人停下來。 德吉朗噶和其加早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這不是戎王和他的部伍嗎?他們不是已經(jīng)離開了,正往潢中而去了嗎?怎么會……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兒? 天,他們竟騙過了所有人,在當(dāng)著大伙兒的面離開后,卻又殺了個回馬槍,跑到這兒埋伏起來。 看著場中,已然臨近油盡燈枯的謝天望,兩人忽然替他感到了陣陣的悲哀。 這個倒霉的家伙,這不整個就是沒虱子找癢癢嗎?就為了點(diǎn)利益,竟敢找恩義王的麻煩。恩義王是誰啊,那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是惜金貢布!神靈是凡人可以冒犯的嗎?可嘆,可憐! 兩人嘆息著,再看向一旁那個略顯消瘦的身影,眼中已滿是狂熱敬畏之色。 “姬連,停手吧?!?/br> 岳大官人先是對著大纛下的姬罕答點(diǎn)點(diǎn)頭,這才轉(zhuǎn)過身子,對著又再搭上一支羽箭的少年喊道。 姬連應(yīng)了聲是,收起弓箭,彎腰對岳陵施禮。岳大官人笑著擺擺手,邁步向呼呼喘息著,已然倒在了地上的謝天望走去。 謝天望躺在地上,一張粗豪的黑臉,此刻卻是蒼白的嚇人。他敗了,費(fèi)勁了無數(shù)心機(jī),安排下的計(jì)謀,在這一刻,徹底的敗了。 身上遍布的痛楚,還有劇烈的、不可自抑的痙攣,讓他知道,死亡已然對他張開了懷抱。 失血太多了,意識似乎都要有些模糊了。他使勁甩甩頭,盡量讓自己保持著清醒。他向來以心志堅(jiān)定著稱,哪怕面對著再可怕的敵人,再復(fù)雜的局勢,他也從未露出過慌張。 眼前忽然映入一張面孔,蓬頭垢面的,面頰貼在了泥水中,卻仍然瞪大了雙目。眼中最后流露出的神色,滿是悲憤和震驚。 這張臉是誰?怎么看著如此熟悉?啊,是五弟。那個當(dāng)年在西北綠林中,鼎鼎大名的血鷹仇天放。憑著手中一對雁翎刀,八八六十四式血煞刀法,在昔日的西北道上,可謂威風(fēng)八面。 那一年,是自己守了他足足十天,在先給他酒里偷偷下了藥,讓他醉意朦朧中,根本未察覺自己功力大打折扣的情況下,這才一舉將其折服,收為羽翼。那一天起,西北道上少了一號人物,謝家,卻多了一員猛將。 可如今,他卻瞪著眼躺在泥水里?任憑骯臟的泥水,就那么在他口鼻間流淌著?啊,他死了,他和祝彪一樣,都死了。死在了那個岳陵的設(shè)計(jì)下。 可他眼里這憤恨和不甘,為什么卻一直對著自己?是了是了,他在怪我,他在怪我為了收攏岳陵,從而放下了老二和老八的仇。對,肯定是! 糊涂!笨蛋!你知道什么?我不過是騙他的,我只是要先把咱們該拿的拿到,等他落入了咱們手里,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又怎能容他活著? 你不懂,你只是個武夫,你憑什么怪我?你有什么資格怪我?我才是你們的頭兒,是你們的大哥,是你們的領(lǐng)袖!我,才是西北八禽的靈魂!沒有我,你們什么都不是,只能是飄蕩在山野間的莽夫,早晚不知哪一天,被人隨意的棄尸荒野的莽夫! 他意識開始模糊,心中憋屈的怒火,忽然再也壓抑不住。在對著地上一具具尸體那死不瞑目的眼神時,突然爆發(fā)了起來。 “你懂什么?你們懂什么?你們什么都不懂,都不懂!嗚嗚,你們怎么都不應(yīng)我,你們……你們,你們?yōu)槭裁炊歼@樣看著我,我也不想的,不想的,哈哈哈,好吧,你們怪我是吧,那就怪吧,謝天望頂天立地,有何所懼?有何所懼?” 他在地上扭動著,抽搐著,時哭時笑著,嗓中拼命的嘶吼著,卻在漸漸失去的精力中,只化作嗓中混沌不清的嗚咽。 “你怕了嗎?后悔了嗎?” 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謝天望混沌的神智,忽然奇跡般的清醒起來。 努力的仰起頭來,將目光凝聚,眼前,岳陵靜靜的站在身前,俯身看著他。眼中清澈如水,嘴角上,卻仍是掛著那副讓他看著就忍不住惱火的笑容。 “我怕什么,我后悔什么?你以為你贏了嗎?哈哈,你這低jian的狂生,你不知道,你永遠(yuǎn)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大聲的回答著,激動之下,直覺呼吸越來越是艱難,嗓中如同破了的風(fēng)匣一般。 岳陵微微蹙眉,隨即搖搖頭,嘆道:“謝大公子,剛剛我肯跟你廢話那么久,其實(shí)就是想知道,為什么你一直拖到此時才下手。按說,之前你不是沒機(jī)會的?,F(xiàn)在我知道了,你是為了鹽湖,還有吐蕃的勢力。想必,你當(dāng)日隨著我看到了瑪爾果后,就早已派人回報了謝家吧。呵呵,我想告訴你,我這就要去對付他們了,對付你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他竟敢對我的身邊人下手,這是我不能原諒的。我會讓他死的很艱難,我還會將你們謝家連根拔起,因?yàn)?,我不喜歡總被人算計(jì)?,F(xiàn)在,他們是不是還以為你應(yīng)該得手了呢?嗯,以有備戰(zhàn)無備,哎呀,你說他們還有幾分勝算?可惜,可憐,可嘆啊。” 岳陵緩緩的說著,謝天望張大了嘴巴,怨毒的瞪著他,卻知道他說的一點(diǎn)沒錯。 如今的謝家毫無防備,面對著這個一心要顛覆謝家的對頭,怕是毫無勝算的。 “你…你…呼呼…..額….嗬嗬…..我…”他兩眼怒凸,口鼻中血水激涌,卻是憤怒之余,血?dú)馑?dǎo)致。 “你告訴我,你說的不是為一己之私,那么到底是為誰?你在為誰賣命?你說了,我就答應(yīng)你,答應(yīng)你放過你們謝家?!?/br> 岳大官人語聲輕柔,如同魔鬼揮舞著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