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敝x清平擱下藥盞，將她抱正過來，靠在床頭，“昨晚貪睡便沒喝，今日斷不能不喝了?！?/br>
    殷夜側(cè)過頭，不想喝。

    “你若這樣，便是成親了，我也只住瓊麟臺?！敝x清平面色冷下來。

    殷夜余光掃過，撇了撇嘴，伸手接來藥。

    “這個晌也沒歇成?！敝x清平自然沒臉責備殷夜，只瞧著她咽的實在難受，便給她順著氣道，“下回能規(guī)矩些嗎，至少……白日里，你、規(guī)矩些?！?/br>
    殷夜頓下口，抿唇忍著笑，也不理他，只垂著眼珠左右轉(zhuǎn)了兩下，重新喝了起來。

    從來，矜貴公子食髓吞rou后，也無需在心愛的女子面前，再持什么清正端方。偏她的丞相，熬了三十來年，撥掉衣衫還想撿君子模樣，開口求人不用看也知道他能從耳根紅到脖頸。

    “我是怕你遭罪，這藥再溫和，你不也咽的不順嗎？”謝清平勉強把話頭轉(zhuǎn)正，撿起兩分臉皮。

    “有完沒完?”殷夜擱下碗盞，“那你別讓我喝啊，我原就不想喝?！?/br>
    “你喝，我不說了。”謝謝清平認命道。

    鬧半日話題又轉(zhuǎn)了回來，他也不再糾纏。只看著重新端盞飲藥的人，想著幸虧當日用了那法子，鎖住她的記憶，亦搶回她一條命。

    原本延后婚期，除了考慮殷夜的身子，他還存著自己的一點私心。他到底也也怯懦，也貪心。

    殷夜生命垂危，他便想，只要她活著，其他什么都不再重要。待她重新活了過來，他便又開始惶恐，若她恢復了記憶，他該如何面對？

    初醒的一段時日里，她神思不穩(wěn)，偶爾還會恍惚，師姐說她隨時有恢復記憶的可能，他實在是怕極了，他想若她在大婚當日記起，或者在新婚后想起，就此不要他，他該如何面對。

    他要如何接受，她不要他的結(jié)果。經(jīng)前世被貶官驅(qū)除京畿那一遭，他徹底嘗到了絕望和被拋棄的滋味。

    所以他想，延后一些日子吧。延后些，且慢慢地將她身體養(yǎng)好了，若她還有恢復記憶的征兆，且讓他主動離開她，這樣是不是兩人都能好受些。

    再或者，她的身體復原了，他們有了孩子，到時即便她想起前世，看在如今孩子的份上，是不是也不會再不要他。

    是故，看著此刻面前的人，他便覺得這幾個月的延后實有意義。他一點一滴的努力、呵護，終于在她日漸豐腴的腰身，血色泛紅的面頰上有了回應。

    “喝完了?！币笠拱姿谎?。

    他也不說話，心道，我比你還想早些有孩子。

    “我稍后去宮門口迎一迎母親，你且再睡會。晚上一同用晚膳?！苯o她漱過口，謝清平終于做了這日頭一件殿門外的事。

    殷夜本想說，二人同去。畢竟她的外祖母慕容斕，原是在這個宮城中長大的天之驕女，政權更迭后，她為避嫌，便再也不曾回來過。

    自然，也有可能是怕觸景生情。

    然一碗湯藥灌下，她整個人覺得胃中翻涌，將吐欲吐，只勉勵壓下，頷首道，“你眼下便去侯著，沒讓你去接，本就是我的不是?！?/br>
    謝清平橫她一眼，到底底氣不足，張了張口沒能吐出話，拿上披風肅正了神色、如松似竹地走了。

    殷夜從背后看他，倒沒覺出昔日君子端方的模樣，反倒覺得頗有兩分落荒而逃的架勢。

    “落荒而逃”四個字從心頭滾過，她便徹底沒撐住，笑出了聲。卻不想一口氣泄下，原本勉強壓下的惡心感又翻涌起來，忍了兩回，到底哇的一聲，將方才的藥全吐了。

    吐完，她覺得胸口舒暢了些，兀自拿著茶水押了口。然茶水未咽盡，她便回過神，望著一地吐出的藥液有些發(fā)愣。

    掃眼四周，好在司香輕水都不在，她裹著被子默默躺好，想著此刻補一碗是不現(xiàn)實的，且睡一覺醒來再喝吧。

    *

    承天門門口，殷宸扶著慕容斕已經(jīng)下了馬車。不遠處另一家馬車內(nèi)，隨她一同前來的，還有慕容麓之父慕容垚。

    眼下，四人皆站在門邊。

    “外祖母，我們進去吧，阿姐原給您備好了接風宴?！币箦酚行﹫篝龅?，“就是我爹爹和阿娘今日來不了了。天氣反復，爹爹舊疾發(fā)作的厲害，剛剛來傳話，用了藥才歇下。如此，便不過來了，還讓你莫怪罪?！?/br>
    “無妨，讓他安心養(yǎng)著，三日后你阿姐大婚，才是正經(jīng)要他出面的日子?！蹦饺輸烫ь^仰望著承天門的匾額打字，似要望盡里頭的萬千宮闕，只繼續(xù)道，“好孩子，你莫在此候著，且早些回去照顧你爹爹吧?！?/br>
    殷宸略一思索，遂拱手道，“那外祖母，潤兒先告退了。母親一人在行宮別苑，我也實在有些掛心?！?/br>
    慕容斕終于垂下目光，慈愛道，“去吧，夜來風雨，仔細著些?！?/br>
    少年再度拱手作別。

    “還有——”

    “什么，外祖母？”殷宸轉(zhuǎn)過身。

    “用心制你的煙花，外祖母很喜歡?！蹦饺輸绦α诵?，“屆時送給你阿姐，她也會喜歡的?！?/br>
    “潤兒知道了?！?/br>
    馬車攆著轱轆聲，逐漸遠去。

    身后亦是花甲之年的慕容垚走上來，恭謹?shù)?，“長……”

    “老夫人！”他下意識喚了個稱呼，“即將落雨，我們可要快些入宮去？”

    “不了！”慕容斕望著前頭不遠處，正疾步而來的青年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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