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半晌，殷夜頷首，仰頭將湯飲盡了。

    第42章 【042】我好疼……

    因六月酷暑,便定了只停靈七朝，便進行喪儀。原本是要將睿成王遺體埋入翠玉山第九峰，已昭顯生前功績。下葬前夕,殷夜連著詔書都下了，卻被睿成王妃當(dāng)場扔在了身上。

    這也是六日來，頭一回謝清寧對殷夜所做的事有所反應(yīng),或者說愿意理她。只可惜，是這樣決絕而憤怒。

    別苑書房中，幸得只有殷夜、殷宸、和謝清寧三人。

    詔書沒有分量，但兩軸是小臂粗的空心竹,如此砸中胸膛，亦是生疼。殷夜皺了皺眉，問，“阿娘,是對詔書有什么異議嗎？”

    她俯身去撿,彎腰的一瞬只覺頭腦暈眩,眼前陣陣發(fā)黑。直緩了片刻，方撐起身來。

    謝清寧看她一下變得虛白的臉色,頓了頓道，“我與你爹早有約定,生同衾死同槨。我們的家在隆北，你將他埋在這,我怎么帶他回去？”

    “阿娘,爹爹不在了，你一個人回隆北，我會擔(dān)心的?！币笠垢胝f爹爹走了，阿娘再走,她就一個人了。

    這里，于她也是異鄉(xiāng)啊。

    “我有潤兒?！敝x清寧的話擊潰殷夜的心防。

    殷夜掃過一旁的胞弟，深吸了口氣，不欲再辯，“所以，母親是如何打算的。您說，我照做便是?！?/br>
    “不必棺木入土，且火化了吧?！敝x清寧尚且分得清公私，只道，“骨灰一半入你翠玉山，這是你爹的榮光。一半我捧回隆北，他說了要和我回家的?！?/br>
    話至此處，謝清寧難得狠戾地望著殷夜。

    她曾數(shù)次和殷律懷說，時日無多，且回隆北養(yǎng)著。和他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少cao些心?？墒牵褪欠判牟幌?，拖著病體一日日耗在這里，陪著女兒。

    到頭來，竟是這么個結(jié)果。

    “你過來！”謝清寧溫聲道。

    殷夜走近，又喚了聲“阿娘”，然話音剛落，謝清寧便扇了她一巴掌。

    極清脆的一聲，在殿中回響。

    殷夜連手指頭都沒有被人碰過，謝清寧連螞蟻都沒有踩死過。

    一瞬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阿娘——”一旁的殷宸出了聲，讓兩人回神。

    殷夜只覺遍體生寒，連站也站不住，只扯了扯嘴角，“阿娘、回殿歇一歇吧，明日喪儀便安您說的辦。”

    “久……”謝清寧抬了抬手，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明日還有好多事，我也累了?！币笠辜t著眼，“是女兒不對，阿娘有氣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０⒛锶羰呛檬苄┝?，便回去歇著吧?！?/br>
    “那……你也別熬著了。”謝清寧垂下眼瞼，吐出一句話來。

    殷夜朝她笑著點了點頭。

    *

    謝清寧已經(jīng)走至外院門邊，卻不由頓下腳步回頭望去，殷夜正挺著筆直的背脊坐在案前，攤開詔書，重新書寫。

    燭火下，她一邊面頰上的手指印其尤其明顯。

    “你舅父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爹爹氣成那樣，可到死也沒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我……”謝清寧望著自己的手，“潤兒，阿娘……”

    “阿姐不會生您氣的?！币箦贩鲋?，“阿娘還是去躺一躺吧?！?/br>
    謝清寧嘆了口氣，到底也沒回房，再過個把時辰又要去靈堂。她亦合不上眼，遂轉(zhuǎn)頭去了膳房。

    “去尋點玫瑰露來，陛下愛吃甜的?！敝x清寧吩咐下人，自己熬著一鍋粥。

    她已經(jīng)回了神，她答應(yīng)了夫君，要好好守著兩個孩子。百年后，去見他時，好把他錯過的風(fēng)景美事講一講。

    她難過，孩子又如何不難過。

    謝清寧想著殷夜這數(shù)月、數(shù)日愈發(fā)沉默的模樣，不由心中發(fā)酸。

    下人捧來玫瑰露，她舀了一勺融入粥里，慢慢攪拌著。

    膳房外，前兩日特來送行的慕容斕正望著屋內(nèi)場景，只朝著守在一旁的殷宸招了招手。

    “外祖母！”殷宸奔到她身畔，壓著聲道，“這么晚了，您如何還不就寢？”

    “年紀大了，睡得就少了?！蹦饺輸掏锾搅颂剑澳惆⒛镞B著幾日哭暈過去，精神弱的很，一會便要舉哀了，如何還在忙種事。讓奴才們做就好?！?/br>
    “阿娘方才打了阿姐，心里難過，給阿姐熬粥呢！”

    慕容斕望著那襲背影，默了默，嘆氣道，“你阿娘最是心善，小時候在府里，外祖母對她嚴苛了些，沒讓她過上幾日舒心的日子。倒是后來嫁給你爹爹，過得快活些?？上О。缃裼质Ｋ粋€人。”

    “都怪阿姐，那日犟的厲害！”殷宸一下紅了眼眶，“把爹爹……”

    “話不能這樣說，你阿姐啊終究是帝王，高高在上慣了，她也不想的，是不是？”慕容斕撫著殷宸腦袋，“要說有錯，你舅父更是錯大了……如今云游在外，人事不知，你爹爹生前與他最是要好，可以說情同手足，這最后一程他也送不到！”

    慕容斕長嘆一聲，唏噓不已。

    “不怪舅父。四海之大，舅父傷心遠走，定是入了不染塵世的地界，許是壓根不知我們這里的消息！”殷宸垂著頭，“就是知道，他也未必敢回來……”

    話至此處，殷宸復(fù)又抬眸道，“外祖母，我……還是沒說那事?！?/br>
    “事已至此，說不說還有什么意義。”慕容斕道，“不提了。往后啊，你好好孝敬你娘才是最緊要的，你瞧瞧你娘，可是累壞了，這兩日我看著她也是神思恍惚的。明日你且看著她，讓人早早備上些湯水，醒神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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