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照片的右下角有時間顯示是元宵節(jié)當天上午10:51.

    李放被發(fā)現(xiàn)墜崖的時間是上午10:58.

    桌上放著不同的照片，上面都有詳細的日期時間。而這些照片里，全都有高勇存在的痕跡——

    一只手、一個后腦勺、半個球鞋、半個身體。

    這些照片竟然連成了他的行動軌跡！

    高勇額頭出了一層層的細汗，腦子里一會兒一片空白，一會兒不斷閃回李放墜崖的瞬間畫面。

    臨近崩潰邊緣之際，張穩(wěn)在他面前回放了一條短視頻直播。

    短視頻的主角是一對父女。

    這個春節(jié)，老陳在女兒工作的柳城渡過，他五十多歲，身體硬朗，喜好健身。柳城郊區(qū)有座鳳凰山，風景很好，有一處石林被評為自然遺產(chǎn)風光。

    元宵節(jié)這天，女兒帶著他一起去爬鳳凰山。

    他們一大早出發(fā)，走走停停，來到山頂時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鐘，簡單用過餐后，老陳來了興致，打了套太極拳，讓女兒錄下來發(fā)抖音。

    老陳有自己的抖音賬號，平時發(fā)些日常短視頻。抖音互關(guān)好友統(tǒng)共十多個人，全都是社區(qū)里和他興趣相投的老熟人。

    這次在鳳凰山頂打太極拍抖音之前，他事先發(fā)了條朋友圈。老熟人們分外捧場，有人建議老陳干脆開個直播。

    于是，女兒登錄老陳的抖音賬號，打開直播，老陳也擺好架勢，從頭到尾打了套太極拳。

    太極拳行云流水，配合鳳凰山的風景，意境唯美。

    雖然有人不時亂入經(jīng)過，因為拍攝手法好，非但不影響觀感，反而以亂襯靜，更有意境。

    時間顯示10:54分時，老陳左肩膀的角度有個陰影一晃而過，像是個樹影，又像是老陳一條胳膊的虛影。就算暫停視頻，不扒著仔細去看，也注意不到。

    陰影閃過后半分鐘，一個男生急匆匆地從巖崖方向跑過來，雖然入鏡只有短短三秒，但是足以鎖定這個男生就是高勇。

    視頻回放結(jié)束。

    審訊室內(nèi)落針可聞。

    張穩(wěn)厲聲：“經(jīng)技術(shù)分析，視頻里出現(xiàn)的這個陰影，正是墜崖的李放。李放墜崖之后，你裝作無事發(fā)生，跑到小賣部買水，一直等到外面喊有人墜崖了，你才跟著大家一起走過去圍觀。”

    “不不不是的?！备哂卵鄣壮嗉t，雙拳緊握，“李放是失足掉下去的，是他自己不小心墜崖死掉的，和我無關(guān)。我沒有推他，我真沒有推他?！?/br>
    張穩(wěn)目光如炬：“我有說你推他了嗎？”

    高勇竭斯底里，全然沒有意識到他已經(jīng)踩著陷阱套了進去，一直重復道：“我沒有推他沒有推他，誰讓他自己不小心的，和我無關(guān)。”

    仿佛說的次數(shù)多了，這件事就會成真，甚至在潛意識里，他自己都開始相信這套說辭。

    張穩(wěn)：“你覺得李老師還會相信你嗎？”

    高勇答非所問，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李老師人很好，今天我說想吃清蒸魚，她去買我最愛吃的羅非魚?！?/br>
    “不妨告訴你，來警局報案說李放是被人殺害的人，正是李老師?！睆埛€(wěn)視線平壓過去，看進他眼睛里，道，“李老師沖進警局說的第一句話是‘我要報案，我兒子李放被人殺害了，兇手是高勇’。”

    高勇猛抬頭，消化著這段話的信息，眼里寫滿了不可思議：“不可能不可能。”

    “4月18日，你潛到桃小引家的那天，李老師來報的案?！睆埛€(wěn)繼續(xù)用大頭針狠挑他的神經(jīng)，“李老師這幾天一直按著不動，是在配合警方等你上鉤?！?/br>
    高勇果然被刺激到，他磨牙，從牙縫里往外蹦字：“假惺惺的婊/子?！?/br>
    相比李放的陽光帥氣，高勇的容貌偏清秀陰柔，五官非常精致，唯一的不足是他的牙齒不太整齊，平時不覺得有什么，現(xiàn)在他面容猙獰，咬牙切齒的樣子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犬牙交錯”這個成語。

    身為刑警隊長，張穩(wěn)見識過太多罪犯，高勇這樣的根本用不著任何審訊手段，只需要捏準他的一個點，他輕而易舉就會主動交代。

    “什么都是假的，你們大人最最假，假得我惡心?！备哂鲁錆M了恨意，“我mama說等我考試得了第一名就帶我去游樂園，我每天掰著手指數(shù)，終于數(shù)到了期末考試。我各科成績都是滿分，拿著試卷興沖沖回到家，在廁所里找到了我mama。她上吊自殺了，吊在廁所門上。我夠不到她，踩在板凳上去抱她的腿，告訴她我考試第一，問她什么時候帶我去游樂園?！?/br>
    “mama死后，我爸爸說他會好好養(yǎng)我，我只管學習就好了。結(jié)果呢，他每天就知道喝酒打牌，贏了去喝酒，輸了還要喝酒，喝醉了就開始打我，往死里打，把我吊在廁所門上用皮帶抽。”

    “無數(shù)次，我貼著廁所門暈過去。暈過去的時候，我都會高興，mama終于來接我去游樂園了。很失望，我每次都會醒來?！?/br>
    “我爸爸把自己喝死了。過年的時候，他喝了三天三夜的酒，大年初三早上起床，彎腰穿鞋，一頭栽在地上，再也沒爬起來?！?/br>
    “我伯父說，我沒了爸媽，年紀還小，自己不會照顧自己。他把我接走，保證會把我當成親生兒子養(yǎng)，替我爸媽供我到大學畢業(yè)。結(jié)果我到他家的第二周，他就把我家的房子賣了，賣來的錢給他兒子買了個大房子。我給他要生活費，他說要錢沒有一分，要飯倒是有。我初一開學那天，同學們的行李箱里全是新衣服和零食，我的包袱里是一兜冷饅頭。他真的沒有給我一分錢，同學們?nèi)ナ程贸燥?，我偷偷拿一個冷饅頭躲到天臺上啃。”

    “有天我又去天臺啃饅頭，被李放看到。他什么也沒有問，直接把我的饅頭吃了，然后笑著說他吃了我的東西，理應要還，于是帶我去食堂，請我吃了一頓飯?！?/br>
    “青椒rou絲的蓋澆飯，一個炸雞腿，還有一碗魚丸湯。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是什么味道，那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飯?！?/br>
    “后來，我又遇到了李老師，她邀請我到她家……”

    高勇的敘述中，李老師和李放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美好回憶，他對他們沒有流露出過恨意和不滿。

    “各種意義上來說，李老師和李放都是你的恩人，你為什么要殺害李放？”張穩(wěn)擰眉不解，“難道他對你的好都是假的？他也在欺騙你？”

    “沒有。相反，他是我見過最真的一個人?！备哂戮従復職猓拔也坏貌贿@樣做。”

    “為什么？”

    “他太美好了，我想成為他?！?/br>
    短短一句話，審訊室里的警員不寒而栗。

    他太美好了。

    這就是面前這個清秀少年的殺人理由。

    高勇面容何其無辜，他看著張穩(wěn)，用極其純真的聲音問：“我想成為擁有這些美好的人，不行嗎？”

    張穩(wěn)看著他，眼前浮現(xiàn)出的卻是案情。

    高勇把李放從懸崖上推下去后，立即匆忙離開事發(fā)地，不巧亂入了老陳的抖音視頻。之后他遇到大壯和二黑。

    他們都是街區(qū)籃球隊的隊員，元宵節(jié)約好一起來鳳凰山玩。

    大壯問高勇怎么沒和李放在一起，因為他倆總是待在一起。高勇面不改色告訴他，李放口渴想喝鹽汽水，他正要去小賣部買水。大壯和二黑剛從小賣部出來，指給他小賣部的位置，打趣他就像是李放的小媳婦。

    高勇笑著和他們打鬧了幾下，隨后去了小賣部，一直在小賣部待到有人喊墜崖了，他才跟著人群去“看熱鬧”。

    此時正是上午10:58，而李放其實早在10:54時就已經(jīng)墜崖了。

    身首異處，當場死亡。

    鳳凰山風景區(qū)尚在開發(fā)階段，各方面設施都不完善。李放出事以后，山上才開始裝監(jiān)控探頭。

    “打撈員”每年都會在荒山野嶺打撈出眾多尸體，除了自帶證據(jù)的尸體會沉冤得雪，其余的，誰知道是他殺自殺還是意外死亡？

    李放墜崖后，他身邊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是他殺，只當是他自己不小心意外失足。景區(qū)當時就報了警，警察例行偵查，勘察現(xiàn)場，排查周圍群眾，對和李放一起登山的街區(qū)籃球隊進行了問話，全都沒有異常。

    就連李放的母親李老師，她除了哭，也沒有往他殺方面去想。

    就此結(jié)案。

    如果不是李老師沖進警局報案，直指兇手是高勇，李放墜崖的卷宗肯定永遠塵封。

    無比令人憤怒痛心，又無比幸運。

    幸運的是元宵節(jié)去鳳凰山游玩的有個老年團，老年人喜歡留影的照片上印上時間，于是帶隊的導游特意調(diào)了相機設置，每張照片上都有拍照時間。還有喜歡拍抖音的老陳……

    警方挨個走訪元宵節(jié)去鳳凰山的游客，僅是筆錄，就做了整整三本。不放過任何小細節(jié)，這才從眾多照片里找出來高勇的一只手一個后腦勺半個球鞋……

    張穩(wěn)看著面前這張白凈的少年臉，心底發(fā)寒。

    把李放推下懸崖后，半途遇到大壯和二黑，不知道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可以若無其事地和他們談笑打鬧。

    高勇抬眼，雙眸黑白分明，他問：“李老師為什么要讓我坐牢？我不比李放好嗎？”

    *

    深夜，萬籟俱寂，月色如霜鋪落。

    周遲踏入正氣街，一襲僧袍如同一把劍，在他腳下劈開一條道。他走在這條道上，灰色僧袍蕩開團團黑氣。

    詭異又圣潔。

    這個時候的正氣街如同在上演一出出默劇。

    周遲緩緩走過去。

    冥店老板在反復摳眼珠。

    足療按摩店老板穿著睡衣，一人分飾四角在打麻將。

    螺螄粉老板抱著一個木雕人頭，在院子里兜圈到處找腦袋。

    發(fā)廊老板閉眼坐在床上，手拿一把剪刀對著空氣剪頭發(fā)，如果你仔細觀察，就會注意到他其實正在睡眠中。

    唯一正常酣睡的是成人用品店的老板張建國。

    但在隔壁的貨架上，[男默女淚]吸夠月光精華，化形穿墻而過，打算去吸食張建國的精氣進補，結(jié)果剛觸到他的心口，就被一股極其旺盛的陽氣灼傷到。

    誰能想到一個開成人用品店的成年糙大漢居然是個24k純陽處男？精元固體堪稱人間極品，何止是純處，這他媽是連手動都沒有動過一次一滴都沒有外泄過的開天辟地第一純。

    男默女淚：[日你仙人板板嚶嚶嚶]

    周遲無掛無礙地一路穿過正氣街。

    他走到解夢事務門口，推門進去，拾階上二樓臥室。

    臥室中央放著一副白色冰棺，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過于空蕩蕩。

    他抬起右手，一團黑氣自袖袍里滾出，像是有了自我意識般朝著冰棺涌過去，包覆、浸透、蠶食。

    不消一瞬，冰棺恢復至白色，甚至比以前更加純白剔透。

    周遲面色如常，和衣躺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精神小伙張建國，潔黨們的福音（不是）

    第8章

    桃小引看著辦公桌上的答謝禮愁眉苦臉了一上午。

    高勇被警察帶走后沒有回來，李老師悲慟過度，生了場大病住進醫(yī)院。桃小引去醫(yī)院看望她時，她拜托桃小引替她去答謝周遲。

    答應一時爽，送禮火葬場。

    今天早會，馬主任部署正氣街文明四創(chuàng)工作，著重強調(diào)要從破除封建迷信開始，會上點名批評了周遲的解夢事務所。態(tài)度非常強硬，存著要拿解夢事務所開刀的意思。

    “一對一幫扶，你們每人包一個商戶?！瘪R主任把一個簽桶放在會議桌中央，“開始抽簽吧。”

    桃小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