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店的老板娘看到桃小引胳膊上的紅袖章和手里的一沓小廣告, 立馬意識到了她是來干什么的。

    “實在抱歉，我保證我們以后不去貼廣告了。”老板娘從低矮的柜臺后“走”出來。

    她坐著輪椅，膝蓋上搭了一個薄毯, 遮擋住了兩條腿。

    “廣告是我貼的。要罰就罰我吧，和我mama無關(guān)。你也看到了, 我mama的腿根本站不起來。她夠不到電線桿那么高的位置。”小女孩站起來, 伸手向上做了個跳躍貼小廣告的動作。

    桃小引有點為難。

    馬主任交代，讓她挨個給貼小廣告的商鋪開罰單。

    按預(yù)設(shè), 手機維修店是她職業(yè)生涯開出的第一張罰單。

    “小孩子也不可以亂貼廣告喔?！碧倚∫χf, “更不能為了貼小廣告到處亂跑, 會很危險。”

    雖然語氣溫柔，但從小女孩的臉色上來看，桃小引覺得在她眼里，自己肯定是個獰笑的巫婆。

    “天黑要回家?！敝苓t突然出聲，“晚上不要到正氣街。”

    明明聲音很平和, 但卻讓人莫名覺得毛毛的。

    小女孩明顯不吃這套，“哼”了聲后扔掉手里的鉛筆, 跑出手機店。

    “寧寧?！崩习迥镌谏砗蠼兴? “你去哪里？”

    “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我回家拿小豬里的錢交罰單?！毙∨㈩^也沒回, 身影很快消失在視線里。

    “小豬是她的存錢罐。老板娘有點不好意思道, “寧寧這孩子脾氣有點倔?！?/br>
    桃小引：“她一個人回家可以嗎？”

    “我家就在后街, 穿過前面的菜市場就是，這段路一天走好幾回, 菜市場的人都認識她, 沒事?！崩习迥镎f著，自己cao作著輪椅回到柜臺后, 抽出一張消毒紙巾擦干凈手，然后拿起柜臺上的手機，開始拆屏修理。

    “寧寧做這個夢有一段時間了。自從她做了這個夢后，脾氣變得有點執(zhí)拗。她以前脾氣沒這么大，性格也很溫柔?！崩习迥镅劢堑男y里都是幸福，“寧寧學(xué)習(xí)從來不用我cao心，放學(xué)回來還會幫我洗菜盛飯，可懂事了?！?/br>
    “還解夢嗎？”周遲突然插嘴問道。

    “??？”老板娘剛開始沒有反應(yīng)過來，她抬頭看了會周遲，忙不迭地道，“解的解的?！?/br>
    桃小引腹誹：來了來了，預(yù)付998。

    周遲開口:“這是個循環(huán)夢?！?/br>
    桃小引:？

    錢呢？？

    小和尚，你是不是有很多問號？？？

    周遲脊背直挺立著，無視桃小引的滿頭問號，繼續(xù)道:“循環(huán)夢意味著做夢的人處于一個困境中，她走不出來?！?/br>
    寧寧的夢聽起來很玄乎，有種思細級恐的感覺，但其實解起來很簡單。

    老板娘皺眉思索:“寧寧在學(xué)校遇到事了？”

    “不是學(xué)校。是在家。”周遲看著他，“你家里出現(xiàn)了問題?！?/br>
    老板娘聞言愣怔了下，隨后道:“我家里最近沒有問題啊，我出車禍是去年的事情，車禍后我的雙腿雖然走不了路，但也算命大，撿回來一條命。那段時間確實不好過，但都挺過來了。”

    周遲平靜地看著她，說:“你以為她不知道，其實她什么都懂?！?/br>
    老板娘拿手機的手微微顫抖，眼睛瞬間暗淡下來。

    “夢境里，她困在家里，不敢回自己房間，也不敢開門從家里走出去。”周遲道，“她放棄了向你求助，因為她心里清楚你的態(tài)度是什么?！?/br>
    老板娘瞳孔猛地一縮。

    周遲繼續(xù)：“在她的夢里，你的形象有兩面，一面是忙碌辛苦還不忘照顧她的傳統(tǒng)母親形象，一面是假惺惺的陌生面孔，她甚至都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你。”

    老板娘張嘴想要爭辯。

    周遲的眼神制止住她，解釋道：“她潛意識里希望回到以前正常的生活，她在房間里寫作業(yè)，你在廚房做飯，做好飯后敲門喊她出去吃飯，然后她從房間里出來和你一起吃飯。但是在夢里，當(dāng)她從房間里出來，卻找不到你也找不到做好的飯菜，說明她意識到自己的希望落空?！?/br>
    “這個時候，她接到你的電話，你在電話里說店里人多走不開，不能回家吃飯，所以你給她點了外賣。說明在她心里，你每天在為店里的生意cao勞的時候，還要照顧她吃飯，非常辛苦。但是當(dāng)她告訴你家里發(fā)生了一些讓她感到不安的事情后，你卻哄騙她這一切都是她的夢，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br>
    “于是，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家里再有異常問題時，她選擇不再告訴你。甚至把你叫來的外賣當(dāng)成了假想敵。預(yù)示著你在她心里變成了反面人物形象?！?/br>
    老板娘有些不信：“其實在生活中，寧寧照顧我比較多。她一直都是尊重和維護我的。”

    桃小引“旁聽”了周遲那么多次解夢小課堂，這是頭一回看到“學(xué)生當(dāng)堂反駁老師”的情形。

    臭和尚被打臉了哦豁。

    周遲聲線平平：“你刻意避開了你丈夫，為什么？”

    老板娘聲音拔高：“寧寧夢里沒有他??！還能為什么！”

    周遲不為所動：“你和你女兒都知道你丈夫出軌有外遇，你瞞著你女兒，你女兒知道你瞞著她，所以她也瞞著你瞞著她?！?/br>
    咔啪——

    老板娘手里的屏幕摔在玻璃柜臺面上，徹底碎掉。

    “對不起對不起。”她說著，慌忙去撿碎屏，撿著撿著想起來，和尚就是來給手機換屏的，這塊碎屏本來就得處理掉。

    在一旁充當(dāng)背景板的桃小引滿臉感嘆號。

    ‘她瞞著她瞞著她?！?/br>
    居然聽懂了周遲的繞口令，而且看老板娘臉色，這些情況應(yīng)該都屬實。

    周遲最后道：“你女兒的夢里，自始至終沒有爸爸這個角色，但是mama的角色卻是多且亂的。說明她潛意識里非常排斥爸爸，心里對mama充滿著矛盾，因為她背著你見過另外一個mama，極有可能是爸爸帶著她和另外一個mama在一起吃過飯?！?/br>
    老板娘咬牙切齒：“石樂志這個狗東西?！?/br>
    石樂志是老板娘的丈夫。

    老板娘抬袖子在眼睛上擦了擦，忍著眼淚悶頭修手機換屏。

    手機店里有只蒼蠅，嗡嗡嗡飛過來飛過去，俞加顯得店里壓抑安靜，讓人透不過去氣。

    老板娘想起去年車禍在醫(yī)院躺著的那段昏天暗地的日子，原本她擁有著令人羨慕的一切，丈夫愛她，女兒可愛，她在公司剛提了職務(wù)。

    突然飛來橫禍。

    她失去了雙腿，也失去了“疼愛”她的丈夫。

    得知丈夫出軌的時候，她還在醫(yī)院的病床著躺著。

    曾經(jīng)想過一了百了，但是她還有女兒寧寧，如果她死了，寧寧怎么辦？她還小，后媽怎么可能會真心待她，至于石樂志就更加指望不上，有句俗話不是隨便瞎說的“親爸再婚變后爸”。且，石樂志的出軌對象非常年輕，他們在一起后肯定是會再要一個孩子的，到時候?qū)帉幘驼娴臎]有家了。

    不能讓寧寧沒有家。

    憑著這一股勁，她撐了過來。

    沒有雙腿，公司是回不去了。出院后，她報了一個進修班學(xué)了三個月的手機維修技術(shù)，她用存款租了一間小鋪面，開了這家手機維修店。

    剛開始她修手機的技術(shù)不熟練在，只會貼膜，然后她進了好多與手機有關(guān)的小零件在店里擺著賣，又咬牙買了一個冰柜，售賣冷飲。

    生意就這樣強撐了下來，沒活接的時候，她就自學(xué)手機軟件和修理技術(shù)。開店近一年，手藝上來了，口碑也漸漸打了出去。

    白天她忙女兒忙店里的生意，晚上在床上，石樂志背對著她和那個女人用手機聊天，她把自己的手心掐出血，逼迫自己不要出聲。

    無數(shù)個夜深人靜的夜里，石樂志以為她睡著，悄悄從床上爬起來溜出家門。等他走后，她張開嘴巴想哭想喊，怕吵醒寧寧，她把枕頭一點點塞進嘴巴里，無聲流淚。

    她就不離婚。

    拖也要拖死石樂志。

    她不能離婚。

    至少要等到寧寧長大成人后。

    她不知道的是，寧寧早就知道了這一切。

    寧寧曾在一個深夜，透過臥室的門縫，看到mama拖著兩條無力的腿在地板上爬行，邊爬邊無聲流淚……她也曾看見mama拿著爸爸的牙刷，一邊咬牙切齒地刷著馬桶一邊流淚……

    寧寧什么都知道。

    老板娘換好手機屏幕，強自鎮(zhèn)定道：“我送你一張膜，再送你一個手機殼，手機殼都在墻上掛著，你自己選，選好拿走就行。你解夢收錢的吧，今天我不收你錢了。”

    雙手麻利地貼膜。桃小引嘴巴掄圓。

    換屏300，一張膜一個手機殼，加起來最多也就50塊錢。

    350.

    和尚肯定不會答應(yīng)。

    她甚至預(yù)想好和尚會從袖袍里拿出一個塑封二維碼，面無表情要求老板娘付尾款。

    萬萬沒想到。

    周遲說：“手機殼不要，你把罰款交給她。”

    說這話時，眼睛看向桃小引。

    桃小引：？?。。?/br>
    她沒聽錯吧，和尚居然替她催繳亂貼小廣告的罰款。

    老板娘也沒想到。

    “開吧?！彼N好膜，放在柜臺上，“你看看怎么樣。”

    周遲拿起手機，開始檢查。

    桃小引連忙開了張罰單。

    罰款金額很低，真的就是個手機殼錢。

    老板娘收好罰單，遞給桃小引一張20元的鈔票。

    周遲突然說：“我會解夢，是你女兒告訴你的么？”

    老板娘：“哦——嗯?！?/br>
    她沒好意思說，寧寧前幾天說過，她去正氣街貼小廣告的時候，看見有個解夢事務(wù)所，老板是個和尚，那里的人都說很準。

    老板娘一直記著這個事，所以今天周遲來修手機，她問了句他是不是解夢事務(wù)所的老板，得到肯定答案后，她提起了寧寧前段時間做過的一個夢。

    這才有了桃小引過來時，寧寧給周遲說夢的情景。

    周遲又道：“你以為寧寧剛才回家，是真的去取錢么？”

    老板娘：“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