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會的。孟釗說。

    *

    十分鐘后，市局會議室，孟釗一邊聽其他人報告案情，一邊整理手上的資料：厲錦那邊的情況怎么樣，受害人家屬同意解剖尸體沒？

    厲錦點頭道：同意了，剛走完程序。從尸僵程度看，初步判定死者的死亡時間在昨晚八點到十一點之間，但具體時間還要等尸體解剖之后才能縮小范圍。從勒痕處留下的纖維來看，兇手的作案工具應(yīng)該是這種尼龍捆綁繩，厲錦在屏幕上投放了一種常見的捆綁繩圖片，然后繼續(xù)說，死者當時有過劇烈掙扎，指甲里殘留了兇手的衣物纖維，但沒有檢測到DNA。

    孟釗點點頭，接著在屏幕上投放了一小段視頻，是周衍的直播畫面。

    周衍看上去心情不錯，在和粉絲聊天：兩百萬粉絲福利啊你們想要什么？我除了唱歌也不會別的啊穿女裝唱歌？真的假的？算了算了，肯定會很雷你們真想看啊？這我得好好考慮考慮

    視頻暫停，孟釗把激光筆放到桌上：程韻，你根據(jù)大家剛剛報告的情況，梳理一下整個案情。

    程韻應(yīng)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孟隊剛剛放的這段視頻是半個月之前周衍的直播畫面，當時周衍的微博粉絲即將達到兩百萬，所以他在問粉絲想要什么樣的福利。

    據(jù)周衍的朋友說，周衍本來準備了一首原創(chuàng)音樂想要回饋粉絲，但是粉絲都說想看他穿女裝，周衍雖然不太情愿，但還是考慮把這個環(huán)節(jié)作為一個小彩蛋在直播中給粉絲驚喜。

    事發(fā)前一周，周衍到燕城參加一個網(wǎng)絡(luò)音樂頒獎典禮，他在燕城待了一周時間，出門前兩天在網(wǎng)上下單了一件紅色連衣裙，一雙高跟鞋和一頂假發(fā)，還有一套彩妝，快遞三天之后到達。當時周衍不在家，這些東西就被快遞小哥放到門外的水表箱里。

    所以周衍死時身上披的那件連衣裙，包括高跟鞋還有臉上涂抹的眼影和口紅，都是周衍當時自己在網(wǎng)上下單的。這些東西暫時還沒在附近垃圾桶里面找到。

    案發(fā)當晚，周衍晚上7點10分下高鐵后，約了朋友在案發(fā)地附近的一家餐館吃飯，當時周衍喝了一點酒，雖然不至于很醉但走路有點搖晃，據(jù)他朋友說，周衍拒酒的理由是他吃完飯后還有事兒，所以不敢喝得太多，但飯桌上其他人都不清楚他到底有什么事兒，是不是真的有事兒。因為當時有點醉了，周衍就提前離開，說是要出去溜達兩圈醒醒酒。

    開完會，孟釗去找周其陽要了案發(fā)現(xiàn)場附近的監(jiān)控來看。雖然這監(jiān)控的位置和拍攝質(zhì)量都挺次，但好歹能起到參考作用。

    釗哥，這案子不好查吧？周其陽靠著椅背，線索又多又雜，我聽了都頭大。

    嗯，孟釗拖動著視頻進度條，我也頭大。

    你說會不會是因為周衍每天直播到太晚，擾民才被害的??？這種情況以前倒也不是沒發(fā)生過，碰上那種有點反社會人格的，一丁點屁事兒都能想到殺人。而且同一棟樓，偷拿個快遞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兒么？

    那你覺得為什么要給尸體化妝？孟釗盯著監(jiān)控問。

    給粉絲心里添堵唄。讓你們每天聽他唱歌，看看，都是因為你們他才死的。釗哥，你覺得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我覺得孟釗話說一半，握著鼠標將監(jiān)控畫面暫停下來。

    他將畫面放大，看著那出現(xiàn)在畫面中的人陸時琛在那晚去了案發(fā)現(xiàn)場？

    怎么了？見孟釗面色有異，周其陽也看向監(jiān)控畫面，這人有問題？

    21點17分孟釗看了看監(jiān)控右下角顯示的時間，又繼續(xù)按下播放鍵。

    監(jiān)控視頻繼續(xù)播放，畫面上陸時琛走進了那棟老樓前面的圓拱門，消失在監(jiān)控畫面中，孟釗往后拖動視頻，十一分鐘后，陸時琛再次出現(xiàn)在畫面中，這次是從圓拱門內(nèi)走出來。

    十一分鐘周其陽在一旁喃喃道，先勒死人，再將其拖至隱蔽處，如果是作案經(jīng)驗豐富的老手，倒也可以做到，但我們不是從勒痕上分析兇手是生手么？有點矛盾啊

    這段視頻截下來發(fā)給我。孟釗說。

    正在這時，任彬出現(xiàn)在門口，屈起手指敲了敲門：孟隊，在華亭街附近的一個垃圾桶里找到了周衍的手機。

    孟釗從座位上起身，接過任彬遞來的手機，隔著物證袋用手指在屏幕上嘗試輸入周衍iPad的密碼解鎖了。

    他打開手機的通話記錄，上面顯示在13日晚上9點到10點這個時間段內(nèi)，這個手機曾接到過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通話時間持續(xù)9秒。

    查一下這個通話記錄。孟釗用指尖隔空點了點那串號碼，對任彬說。

    任彬應(yīng)了一聲，記下了那個號碼。

    下午三點，法醫(yī)科和物鑒科的結(jié)果先后出來。

    厲錦將周衍的死亡時間范圍縮小至13日晚的21點30分前后半小時之內(nèi)，也就是說，當晚9點到10點這個時間段內(nèi)，都有可能是周衍的死亡時間。

    而物鑒的結(jié)果結(jié)論則是，死者身上的那根毛發(fā)，跟他后來遞過去的那根毛發(fā)，DNA的鑒定結(jié)果是相似率達到99.99%，亦即周衍身上的那根狗毛的確屬于陸時琛的那條狗。

    孟釗坐到物鑒科的辦公室內(nèi)，看著孫佑亭的電腦屏幕，眉頭微鎖。

    就算對DNA分子結(jié)構(gòu)一竅不通，他也能分辨出眼前的兩張圖片極其相似。

    后來這根狗毛哪來的？孫佑亭走到孟釗身后，將鑒定結(jié)果交給他。

    周衍樓下住戶那條狗身上的。孟釗說。

    嚯，哪有這么巧的事兒啊，趕緊去查查那人當晚的不在場記錄，如果沒有的話，就能申請逮捕令，找徐局升職加薪去了啊。

    孟釗的眉頭鎖得更緊，不置可否。

    拿著物證鑒定結(jié)果回辦公室，孟釗喊了幾個人過來，讓他們?nèi)ゲ橐幌掳赴l(fā)當晚九點到十點之間，周衍的室友秦小柏和家政阿姨趙云華在做什么。

    要確切的證明，有監(jiān)控就把監(jiān)控視頻帶回來。孟釗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最多一個半小時回來，快去。

    他話音落下，幾個接了任務(wù)的人應(yīng)了一聲，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孟釗開始翻看周衍的手機，先是短信，再是微信，周衍幾乎都在跟朋友聊天，話題無非是分享他這幾天去參加頒獎時的經(jīng)歷，并沒有什么有價值的線索。

    幾分鐘后，任彬帶著查到的通話信息回來了。

    孟釗接過他遞來的那張記錄著通話人信息的紙條，在看到陸時琛三個字的時候，他的表情開始變得凝重。

    陸時琛，又是陸時琛，如果這一切都是巧合的話，那這巧合出現(xiàn)的次數(shù)也太多了一些。而且，上午跟陸時琛的那番對話中，陸時琛并沒有表現(xiàn)出跟周衍有絲毫交集。

    通話內(nèi)容很奇怪，雖然接通了，但周衍這邊并沒有說話。任彬開始播放通話記錄的錄音，雜音很大，聽上去像是布料摩擦的聲音，除此之外并沒有人聲。電話是那邊掛斷的。任彬又說。

    把通話記錄拿去做一下聲音分析，孟釗說，看能不能檢測出其他的聲音。還有，查一下周衍繼父那邊的情況，看看案發(fā)時間段之內(nèi)他女兒女婿都有沒有不在場證明。

    任彬走后，孟釗拿著那張通話記錄單坐到自己電腦前，在內(nèi)部系統(tǒng)上輸入陸時琛三個字。

    系統(tǒng)很快檢索出陸時琛的資料頁面，資料顯示，陸時琛的本碩均畢業(yè)于哈佛大學(xué)，回國之前在一家跨國金融機構(gòu)的紐約總部工作，五個月前回國，現(xiàn)在在給國內(nèi)一家大型金融機構(gòu)做外聘顧問。

    難怪能清閑到白日宣yin，孟釗心道。

    也難怪自己客套了一句在國外混得風(fēng)生水起，陸時琛沒表現(xiàn)出絲毫謙虛，這還真是風(fēng)生水起啊

    只是，以陸時琛的智商，如果真要殺人的話，應(yīng)該會做得更隱蔽一些吧？

    不過，這也難說孟釗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出一些先入為主的推斷，很快打住了這個想法。

    程韻。他抬高了聲音，把程韻叫過來。

    程韻正在翻周衍生前的社交軟件，試圖從中找出可利用的線索，聽到孟釗喊她，她站起來走到孟釗辦公桌旁邊：釗哥，找我什么事？

    她眼尖，一眼看到了孟釗電腦屏幕上顯示的陸時琛的照片，一句臟話飆了出來：臥槽這誰啊這么帥！

    孟釗瞥她一眼。

    程韻抬手捂了一下嘴，從善如流道：都快能跟釗哥你相提并論了。

    程韻的視線往下掃，第二句臟話緊接著又飆了出來：臥槽這履歷也這么牛逼閃閃的！

    孟釗屈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兩下：行了啊，趕緊把這人傳喚過來。

    啊？

    啊什么啊，快去。

    程韻領(lǐng)令，從資料頁上記下陸時琛的號碼，然后去旁邊給陸時琛撥電話。

    孟釗關(guān)了陸時琛的資料頁面，盯著手里的鑒定結(jié)果陷入沉思，一根狗毛做證據(jù)會不會太曖昧了？從今早的監(jiān)控來看，陸時琛的確在遛狗時經(jīng)過案發(fā)現(xiàn)場附近，但他并沒有像那些路人一樣過去圍觀。

    這做法倒符合陸時琛的性格。孟釗記得高中時有一次周考，試卷的題目很難，班里有女生抑郁癥發(fā)作，考試進行到中段忽然要跳樓自殺，當時全班都停了筆，一臉驚愕地回頭看過去，只有陸時琛自始至終沒抬過頭，且提前交卷出了教室。

    陸時琛的性格用不愛湊熱鬧來表述遠遠不夠，更準確一點，應(yīng)該是極度冷漠。

    這根狗毛到底是怎么沾在周衍褲腿上的？假設(shè)陸時琛的那條狗正處于脫毛期，而這根狗毛恰好被風(fēng)吹到周衍身上，這種幾率是不是存在的？孟釗想到這里，又覺得這種想法有些荒唐，這也太巧合了

    不管怎么說，他需要先把陸時琛叫過來，問清楚當晚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案發(fā)現(xiàn)場的那個老舊小區(qū)。

    釗哥，我打過電話了，他說半小時后過來。程韻放下電話，跟孟釗說。

    嗯。孟釗應(yīng)道。

    這人聲音也挺好聽的。程韻湊過來八卦，釗哥，我剛看見他好像還跟你是一所高中，你不認識他啊？

    認識，一個班的。孟釗沒打算避嫌，不過不太熟，不會影響辦案。

    哇，這是緣分啊程韻感嘆了一句，又問，為什么傳喚他??？

    因為他孟釗頓了頓，有犯罪嫌疑。

    程韻嘴唇微張，有些驚訝。

    一會兒他來了之后你跟周其陽一起，重點問他案發(fā)當晚為什么要去那個小區(qū)，其他的問題，自己根據(jù)資料整理。

    我來問？程韻有些緊張，可我從來都沒做過這事兒。

    那這次就練練。孟釗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陸時琛身上有作案嫌疑，而這嫌疑又顯得有點蹊蹺，這種情況正好適合給程韻這種新人練手。

    自打孟釗當上副隊長之后，隊里的實習(xí)生基本都是他來帶，這也是徐局喜歡孟釗的原因之一。孟釗雖然脾氣爆了點，但對實習(xí)生的幫助確是實打?qū)嵉模麕С鰜淼娜?，偵查能力和抗壓能力都能在短時間內(nèi)提高一大截。

    陸時琛一向守時，半小時后開車到達市局。

    他開了一輛保時捷的帕拉梅拉，穿了一件黑色的薄款長風(fēng)衣，一下車，就吸引了幾道視線。

    市局不缺富二代，但這么高調(diào)的可不多見。

    程韻的位置在窗邊，正對著一會兒的訊問犯愁，一歪頭瞥見樓下出現(xiàn)一長腿帥哥，從時間和氣質(zhì)分辨，應(yīng)該就是陸時琛。

    陸時琛正朝市局大樓走過來，程韻很有眼力見兒地站起來，對著孟釗指了指門外：釗哥，陸時琛過來了，我把他先帶到訊問室啊。

    幾分鐘后，孟釗余光掃到陸時琛的衣角從門口掠過。

    孟釗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其實他挺煩跟陸時琛打交道的，陸時琛這人像裹著一層紙糊的皮囊，很假。

    孟釗拿著案件資料，走到訊問室旁邊的監(jiān)視屋，帶上耳機，通過雙面鏡觀察室內(nèi)的情況。

    訊問還沒開始，程韻正和周其陽說著什么。

    陸時琛朝雙面鏡側(cè)過臉，看向孟釗的方向明明從訊問室內(nèi)是看不到監(jiān)視室的，但孟釗莫名覺得陸時琛此刻可以看到自己。他產(chǎn)生了一種正在與陸時琛對視的錯覺。

    這種感覺有點奇怪，他盯著陸時琛。

    陸時琛忽然嘴唇微啟，做了個口型。孟釗看懂了，陸時琛說的那兩個字是野狗。

    高中時，陸時琛就這么激怒過他。

    啪的一聲，孟釗把手里的資料重重拍到桌上，旁邊負責(zé)錄像的工作人員冷不防被嚇出了一個激靈，略有些慌張地看向他。

    孟釗摘了耳機扔到桌上，推開隔壁屋的門：小周你出來一下，換我問吧。

    第5章

    訊問室內(nèi)，孟釗拉開椅子坐下來，程韻不明所以，她不知道孟釗怎么忽然改變了主意要親自訊問陸時琛，但不可否認，她的壓力減輕了一些，畢竟對面這個人看上去并不太好對付。

    孟釗起先沒說話，只是盯著陸時琛打量。當年孟釗剛到市局的時候，預(yù)審科的主任曾經(jīng)試圖想要說服孟釗轉(zhuǎn)科室，因為孟釗有一雙很適合做審訊的眼睛，即便不說話，只是無聲地盯著對方，也會給對面施加一些壓迫感。

    而現(xiàn)在這種壓迫感顯然對陸時琛不奏效，陸時琛姿態(tài)放松地坐在對面，仿佛不是被傳喚來的，只是赴約來喝一杯茶，在孟釗盯著他看的同時，他也饒有興致地盯著孟釗，并且覺得很有意思似的笑了一聲。

    開始錄像了沒？孟釗問。

    程韻意識到這問題在問自己，她立刻說：還沒，要開始嗎？

    等會兒，孟釗把資料翻開，不動聲色地回擊陸時琛上午那句話，所以當年的優(yōu)等生居然背上了犯罪嫌疑么，也是稀奇。還沒等旁邊的程韻反應(yīng)過來，他繼續(xù)說，開始錄吧，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