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昌哥和華哥突然把我們叫到一個隱蔽的房間，我聽到外面有聲響，而且他們兩個人看上去都很害怕，我知道有人來了，他們可能是我們活著出去的唯一希望。但是他們不讓我們說話，說只要我們敢說話，就打死我們。但我那時候其實已經(jīng)有了自殺的念頭，活不活什么的，都無所謂了。所以當時我就大聲求救了一聲，昌哥聽到后，立刻就用力把我揪了出來，拿起鐵棍瘋狂地打我，我被打得意識都有些模糊了，只想著趕緊打死我吧，這樣我就不用再過這種日子了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我稍微清醒過來之后，那個警察把我扶了起來，然后狠狠地揍了那個人，他看上去很生氣那一刻，我忽然不想死了，原來還有人能來救我們，原來還有人在乎我們，原來還有人把我們當人看。

    在我看來，他明明就是個英雄啊，為什么英雄救了人卻要受到懲罰呢？孟警官救我們的時候，那些罵他的人在干什么呢？我知道我的想法有些極端，但我真的希望那些人能去死，都去死！做了那種事情的人，不該被打嗎？不該死嗎？

    女孩的情緒愈發(fā)失控，視頻也停在了這里，女孩的問題并沒有得到回答。

    現(xiàn)場一片沉默，觀眾席上，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很沉重，整個演播廳里彌漫著壓抑且悲傷的氣氛。

    片刻后，周明生看向觀眾席，開了口：

    看完這兩段視頻，我相信大家的心情一定很沉重。很多時候，我們自以為我們是理性的，我們會因為自己的理性而驕傲，但是我們沒有意識到，這往往是一種傲慢的自負。

    我們不可能完全站在別人的處境去看待問題，沒有人能真的感同身受，除非你確實經(jīng)歷過同樣的事情。因為時間的緣故，我在這里只能播放兩段視頻，但這次節(jié)目之前，我見過了所有暗籠的受害者，聽過了所有人的講述和傾訴，直到現(xiàn)在，我的心情也仍然復雜、苦悶、且壓抑。

    周明生停頓幾秒，繼續(xù)道：其實這次，我不是一個人來的。除了給大家?guī)砹诉@兩段視頻，我還給大家?guī)砹艘粋€人?？赐炅艘曨l之后，也請大家聽聽這個人的說法。

    他話音落下，幾秒之后，演播廳后方走出了一個女孩。

    所有觀眾都同時看向那位清瘦而高挑的姑娘，那是孟釗的meimei孟若姝。

    孟若姝走過來，打了聲招呼：周教授好，主持人好。

    然后她接過主持人遞來的話筒，面向觀眾：大家好，我叫孟若姝，是孟釗的meimei。孟若姝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講：也是一名曾經(jīng)遭遇過性侵的受害者。

    觀眾席上，有人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把自己的這種經(jīng)歷拿到這種公開場合來講，可能很多人會覺得我有病吧。但是，如果能用我的這段經(jīng)歷換回大家對被性侵群體和對我哥哥的理解，我覺得還是值得的吧。

    十二年前，當我還在上小學的時候，我遭遇了一場性侵，那時候我因為承受不了這種打擊，患上了應(yīng)激性失語癥，與此同時，我父親因為這件事陷入了一起冤案，他被認定為是殺死那個強jian犯的兇手，被警方逮捕。那時候，整個世界對于我、對我的家庭來說都是昏暗的。

    但是有一個人，卻用他瘦弱、稚嫩的肩膀替我們扛起了這份絕望。他幫我們找到了周明生老師和陸成澤律師，幫我爸平反昭雪。他想盡辦法逗我開心，想讓我能說出話來。他也有哭的時候，但他會用帽子遮住自己的臉，不讓我們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他不想讓我知道這一切，但其實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那時的他，也不過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他就是我表哥，也是負責偵破暗籠的警察，孟釗。

    孟若姝聲線微顫，竭力讓自己不哭出聲來：我從來都沒有當面對我哥表示過感謝，這次借著這個節(jié)目的機會，我想對我哥說一聲謝謝，謝謝你，哥。

    停頓稍許，孟若姝將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才繼續(xù)說：我想，我哥之所以在那時候表現(xiàn)出那種憤怒，并不是他暴躁，他無法自控，而是因為他了解，作為性侵受害者的那種絕望的感受，他深知這種經(jīng)歷會給受害者和他們的家人帶來的傷害，所以，他才無法控制住打人的沖動。在這里，我求求大家，不要怪我哥。

    臺下的觀眾聽著孟若姝的經(jīng)歷，不少人眼眶發(fā)紅，還有人抬手不住地抹著眼淚。

    周明生注視臺下，也緩緩平復了自己的情緒，片刻后再次開口道：聽完他們的講述之后，我想，每個人的心中應(yīng)該都有了自己的感觸和判斷。

    周明生聲調(diào)沉緩：作為一名律師，我面對的最重要的兩個東西，就是程序和人性。我常常想，程序與人性，到底哪個更重要？雖然我們都知道，遵循程序是為了實現(xiàn)正義、體現(xiàn)人性，但不可否認的是，程序與人性之間存在的矛盾，是永遠都不可能避免的。

    我知道，遵循程序正義是為了保障大部分人的權(quán)益與公平，但是那一小部分人就該被我們忽略嗎？程序也好，法律也罷，歸根結(jié)底，不都是為人性而服務(wù)的嗎？向人性靠攏，追求人性的光輝，才能體現(xiàn)我們生而為人的價值。

    我也深知，暴力不能解決問題，警察濫用暴力更是會導致相當嚴重的后果，我身為律師，接觸到的因為刑訊逼供而導致的冤假錯案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但是警察也是人，也有喜怒哀樂，也有最基本的情緒的表達，如果我們忽略了這一點，像上帝審判罪人一般地，去高高在上地看待這位警察，去享受這種所謂的理性審判帶來的快感，真的是正確的嗎？

    孟釗有沒有問題？當然有。那問題應(yīng)不應(yīng)該被追究？我個人認為也應(yīng)該。但是，如果作為參與這場輿論風波的我們，要對這樣一個有能力、有正義感、又具有人性關(guān)懷的警察來落井下石，那我們社會的未來將會是怎樣的？我想，每一個人都應(yīng)該思考一個問題，假如有一天你也跌入了深淵，你是否希望有人給你遞來一束光？

    周明生說完，演播廳內(nèi)一片沉默，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掌聲響了起來。

    電視上，主持人又跟周明生教授交談了幾句，這段直播訪談便結(jié)束了。

    節(jié)目過后開始插播廣告，孟釗回過神來，擱在一旁的手機嗡嗡地振動了幾下。

    他拿過來看了一眼，程韻發(fā)來了好幾張截圖：釗哥，你看網(wǎng)上的評價，大家現(xiàn)在幾乎都一邊倒地站你！

    孟釗點開一張截圖，最上面是幾條熱門評論：

    相比那些對受害人漠然的警察，我更想看到的是孟警官這樣有血性、有人性的警察。

    程序和法律歸根結(jié)底是為人性服務(wù)的啊，一個警察沒了人性，何談?wù)x？

    我就想問問那些指責孟警官的人，如果你是受害女孩之一，你希不希望遇到孟釗這樣的警察？

    那個女孩是美妝博主云上的小姝啊，我好喜歡她，沒想到她居然是孟警官的meimei，更沒想到這么美好的女孩會遭遇過這種事情，強jian犯都該死！

    聽說這么帥還這么有正義感的警察居然被停職了？心痛?。?！

    程韻接著發(fā)過來幾句話：

    已經(jīng)有好多人給警局打來電話專門問你的情況，還有人寄來了簽署的聯(lián)名信要求你復職。

    我打聽了一下，因為民意推動，上面的態(tài)度也逐漸明朗了，我覺得你肯定快回來了。

    釗哥，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和周其陽給你接機去，順便請你跟陸顧問吃飯！

    孟釗想了想，發(fā)過去一條語音消息：吃飯的事情先緩緩，回去之后我得先去拜訪一個人。

    消息發(fā)出去之后，他轉(zhuǎn)過臉看向陸時琛：我得打電話謝謝周老師，回去之后請他吃個飯。

    陸時琛嗯了一聲。

    孟釗在通訊錄上翻出了周明生的聯(lián)系方式，把電話給他撥了過去。

    周明生已經(jīng)下了節(jié)目，電話很快便接通了。

    周老師，我剛剛看完節(jié)目，想跟你道一聲謝。孟釗對著電話說，前一陣子忙得沒時間去看您，等我回明潭之后請您吃飯。

    周明生在電話那頭笑得很爽朗：小孟啊，今天這件事你可不該只謝我。

    孟釗也笑：小姝我肯定也不會忘了。

    我說得不是小姝，小姝是你meimei，你們兄妹倆之間怎么表達感謝我可管不著。

    孟釗一愣：那您說的是誰？

    我說的是你的兩位長輩，至于具體是誰，我先賣個關(guān)子。周明生道，這樣吧小孟，你什么時候回明潭，我湊個飯局，你到時候在飯局上當面好好道個謝。

    行，我明天就回。孟釗一口應(yīng)下來，又看了一眼旁邊的陸時琛，對了周老師，我有一個朋友您也認識，我想帶上他一起去見見您。

    是小陸吧？我好久沒見這孩子了，周明生應(yīng)道，好，好，你們一起過來。

    第87章

    次日一早，孟釗和陸時琛出發(fā)前往高鐵站，臨走前去市局跟趙隊見了一面。

    趙隊從市局大樓走出來，隔老遠就朝他們揮了揮手，走近了，他看著孟釗：小孟，看起來身體恢復得不錯啊，這是要回去復職了？

    通知還沒下來，孟釗笑道，我先回去候命。

    也就這兩天的事情，民意這么洶涌，上面不可能跟老百姓對著干。昨晚那節(jié)目我也看了，周教授說得真好，以前他到咱們公大辦講座，那可是場場爆滿、座無虛席啊。

    是啊，孟釗點頭道，又說，師哥，謝謝你和李局能讓我參與這次營救行動，還調(diào)動全市警力配合我和陸顧問的方案。我來還想問一句，最近的搜捕有進展嗎？

    各個交通關(guān)口都在嚴防死守，暫時還沒發(fā)現(xiàn)可疑情況，那兩個殺手身上還有傷，估計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藏匿的狀態(tài)，不敢輕易出來活動。我們已經(jīng)發(fā)布了通緝令，一有進展，我會立刻通知你。

    行，那我們兩地公安就相互配合，爭取早日破案。孟釗說完，立正朝趙隊敬了個禮。

    趙隊也抬手向他敬禮：一定。

    高鐵疾速駛向巖城方向，孟釗的臉側(cè)向窗外，看著多山的巖城。

    又一次駛經(jīng)隧道時，前方光亮變暗，耳邊嘈雜聲減弱，孟釗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陸時琛看他一眼，問：怎么了？

    雖然巖城公安已經(jīng)發(fā)布了通緝令，但想要抓住那兩個殺手，難度實在是太大了，巖城又多山，更是給罪犯的藏匿和逃跑提供了天然的機會。如果像我們之前推測的那樣，這兩個殺手會將東西親手送到吳嘉義手中，那我們必須要想辦法盡快全面監(jiān)視吳嘉義。

    陸時琛繼續(xù)翻看手里的資訊：還沒復職，就開始想案子的事情了。

    是啊孟釗靠到椅背上，我怎么覺著，你不太希望我復職？

    你傷剛好，還沒好好休息過。

    你是怕我再遇到危險？孟釗側(cè)過臉看向他，陸顧問，現(xiàn)在知道擔心我了？當時搜查暗籠基地的時候，我讓周其陽看著你待在車上，你怎么一次也沒聽過？

    陸時琛沒應(yīng)聲，當沒聽到。

    *

    下午兩點，高鐵抵站。

    兩人先回到孟釗那里開車，然后去了一趟孟若姝那里，把陸小刀接回來。

    站在孟若姝的住處門口，孟釗抬手按了門鈴。屋內(nèi)響起了腳步聲，但似乎不是朝著門口走來的，孟若姝的聲音隱約傳到門外：哎呀?jīng)]事，是我哥，他來牽陸總回家。應(yīng)該是在跟林瑯說話。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再次響起來，這次離門越來越近。

    門推開，孟若姝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頭發(fā)探出脖子：哥，你來啦？說著，她看見了站在孟釗旁邊的陸時琛，微微一怔，時琛哥也一起來啦？你們先進來吧。

    孟釗和陸時琛進了屋，在沙發(fā)上坐下來，陸小刀四腳騰空地朝陸時琛奔跑過來。

    孟若姝迅速拉著林瑯閃到了隔壁：你們隨便坐啊，等我兩分鐘！

    去化妝了。孟釗習以為常地跟陸時琛解釋道。

    聽著隔壁屋傳來兩個女孩子的交談聲和手忙腳亂聲，孟釗想起了昨晚在節(jié)目上的孟若姝。

    從昨晚到現(xiàn)在他一直有些自責，因為一時沖動，要讓自己的meimei在公眾場合站出來為自己說話，這樣揭開傷疤，袒露自己最不為人知的秘密，無論對誰來說都不是一件易事。

    兩分鐘后，孟若姝從屋內(nèi)推門出來了，她扎好了頭發(fā)，還迅速化了個淡妝見外人必化妝，這是孟若姝雷打不動的處事原則。

    孟釗站起身，朝孟若姝招了一下手：小姝，跟我到書房一趟。

    兩人走到書房，孟釗將門關(guān)上，看著孟若姝：昨晚上節(jié)目的事情，你爸知道么？

    知道，我提前跟他說了，他同意我去。

    孟釗沉默了一會兒，剛想開口，孟若姝搶先說道：哥，你不要擔心我了我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孟釗看著她，極輕地嘆了口氣：小姝，網(wǎng)絡(luò)上的人魚龍混雜，從現(xiàn)在來看，占絕大多數(shù)的善意淹沒了小部分的惡意，但隨著這場風波慢慢過去，那些零星的惡意很有可能會顯露出來，總有一些卑劣的人會自以為掌握了你的弱點，利用你的傷口攻擊你、刺痛你，你得做好無視它們的準備。

    我知道，孟若姝說，我現(xiàn)在可是坐擁300萬粉絲的大V博主，不怕他們。哥，你也不要怕，我跟我的粉絲都是你堅強的后盾，為你沖鋒陷陣的那種。

    孟釗笑了一聲，抬手摸了摸孟若姝的頭。

    對了，我爸讓我問你，今天回不回來吃飯？

    今晚要跟周教授吃飯，等改天吧，我一會兒打電話跟他說。

    嗯，孟若姝點點頭，見孟釗打算轉(zhuǎn)身離開房間，她拉住孟釗的胳膊，哥

    怎么了？孟釗動作停頓，還有別的事？

    時琛哥，孟若姝朝客廳的方向抬了抬下頜，怎么總跟你在一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