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么想，孟釗都想不通這其中的理由。但不論怎樣，陸時琛的奶奶曾經(jīng)被囚禁在療養(yǎng)院地下室這個事實，已經(jīng)讓陸成澤與這個迷局無法脫離干系。

    想了一會后，孟釗再次看向陸時琛：你奶奶當(dāng)年被囚禁的這件事，你跟你父親說過嗎？

    沒有，我從來沒跟他說過。

    為什么？

    不知道。陸時琛又搖了搖頭，眼神中似乎又流露出一絲悲哀的跡象，可能父親對于我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吧。

    孟釗意識到，所有與陸成澤相關(guān)的問題，陸時琛好像都在回避，而這種回避，顯然也并非出于刻意，而是很有可能出自于他的潛意識和本能。

    過了一會兒，孟釗繼續(xù)問了下一個問題：那天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改裝店的監(jiān)控里？

    那天我復(fù)查結(jié)束，本來是想直接去市局找你。但后來我開車駛出醫(yī)院，門前最近的十字路口正好是紅燈，在等紅綠燈時，我無意中瞥到了路邊一個剛剛從便利店走出來的人，看身形總覺得有些熟悉。他手里拿著一包煙，臉上帶著口罩，我仔細看著他，發(fā)現(xiàn)他的左耳缺了一塊。

    左耳缺了一塊孟釗腦中閃過林麥當(dāng)時開的那一槍，迅速反應(yīng)過來：是刀疤？

    嗯。陸時琛點頭，看到他左耳的傷口，我也立刻意識到了那人可能是刀疤。他開了一輛黑色悍馬，正在附近買煙，等他出來之后，我開車跟了上去，想看看他要做什么，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去了一家改裝店。等刀疤走后，我進了改裝店，本來想旁敲側(cè)擊地問問刀疤到底是來做什么的，但那師傅只是埋頭干活，并不搭話。而且，我當(dāng)時只是根據(jù)左耳覺得那人像刀疤，并不能確定他一定就是刀疤，所以在那之后，我就離開了改裝店。

    所以改裝車的事情與陸時琛無關(guān)，吳嘉義的死也并非陸時琛推動。一直悶在胸口的另外半口氣也終于被孟釗呼出來。這時，他聽到陸時琛問：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孟釗看向陸時?。耗阏f的全都是事實嗎？

    嗯。

    我信。孟釗的語氣中沒有絲毫遲疑。頓了頓，他又問，但我想不明白，那為什么你回來之后，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我？或者說，問什么在發(fā)現(xiàn)刀疤之后，沒有第一時間通知我？

    這次，陸時琛又沉默了。許久后，陸時琛又說了那句：我不知道。

    嗯，我知道了。孟釗仍舊像之前一樣，沒有再繼續(xù)追問下去，最后一個問題，那天，你為什么希望我到此為止？

    陸時琛眼睫微垂，看著地板上的某一處，再次沉默。

    這沉默持續(xù)良久，屋內(nèi)的光線漸漸變暗了，窗外，夜色籠罩下來。

    看著陸時琛側(cè)面的剪影，孟釗覺得有些難受，但同時他心里也清楚，有些事情并不能逃避。遲疑稍許，孟釗終于開了口：是不是因為你覺得這一切跟你爸有關(guān)？

    陸時琛臉上并沒有出現(xiàn)驚愕的神情，而是側(cè)過臉，眼神看向孟釗：為什么你會覺得這件事跟我和我爸有關(guān)？目前你所掌握的這些事實，應(yīng)該不足以指向我爸。頓了頓，他問，那天我陪你回來，尋找你母親的那本筆記本，你當(dāng)時真的什么都沒找到嗎？

    果然，陸時琛在當(dāng)時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反常，孟釗并不意外這個結(jié)果。

    關(guān)于那個筆記本，我的確對你也有隱瞞。孟釗說著，從沙發(fā)上起身，你等我一下。

    他走到自己的臥室，從抽屜里拿出了一本黑皮筆記本，翻開那筆記本的最后一頁，走回客廳遞給陸時琛。

    陸時琛接過來，沉默地看著筆記本上那幾張照片。

    這筆記本上出現(xiàn)了你爸媽的照片，我無法判斷他們在整個事件中的角色，所以才隱瞞了你。孟釗重新坐到沙發(fā)上，至于我為什么懷疑你爸和你主要是因為當(dāng)年那場車禍，我推測我媽可能意識到那場車禍?zhǔn)菂羌瘟x所為，所以一直在調(diào)查這件事。而策劃這一系列事件，挖出吳氏父子的罪惡，最終設(shè)計吳嘉義的死亡，極有可能是吳嘉義的某個仇人在實施報復(fù)，如果當(dāng)年那場車禍確實是吳嘉義干的，那你爸有充分的動機報復(fù)吳嘉義，而你，也可能跟他里應(yīng)外合，推動案情進展。孟釗說完，呼出一口氣，這就是我懷疑你們父子的想法。

    聽完孟釗說的話，陸時琛盯著筆記本又看了一會兒，然后抬起頭看向孟釗：我這里有一份跟這個筆記本類似的東西，你想不想看看？

    什么？孟釗立刻問。

    陸時琛拿出手機，在屏幕上觸碰幾下，然后將手機遞給孟釗。

    孟釗接過來，看向屏幕上的那張照片。那照片的像素有些模糊，看上去不太像是現(xiàn)在的手機照出來的。

    這照的是什么？孟釗仔細看著那張照片，似乎也是筆記本上的某一頁紙？上面隱隱約約有幾個頭像，每個頭像下方都對應(yīng)著幾個略微模糊的字。而這些頭像，好像都很熟悉

    孟釗將左側(cè)的第一張照片放大，在看清照片上的那位女性時，他微微吃了一驚，照片雖然很模糊，但他卻能憑輪廓一眼認出來那是他母親孟婧！照片下方，孟婧兩個模糊的字跡印證了他的想法。

    孟釗又繼續(xù)向下滑動屏幕，仔細辨認左側(cè)另外兩個頭像，那是孟祥宇和孟若姝！

    照片上的孟若姝，應(yīng)該還不大，大概十歲多一點，而孟祥宇的照片，比起現(xiàn)在，也年輕了很多。忽然，十年前孟若姝因遭遇性侵而失語的樣子以及孟祥宇被審判的畫面浮現(xiàn)在孟釗腦海，孟釗脊背一涼，看向陸時琛。

    你接著看。陸時琛一直看著孟釗，似乎能夠理解孟釗此刻的驚愕。

    左側(cè)豎排三張照片看完，孟釗將照片向左移動，看向右側(cè)的兩張頭像。上面那人留著一頭灰白色頭發(fā)，很明顯是稍年輕時的吳嘉義。果然，孟祥宇和孟若姝的遭遇和吳嘉義有關(guān)孟釗心道。

    還有一個是孟釗的手指向下滑動，仔細辨認著這最后一張照片，臉部輪廓極其熟悉，看上去四十歲左右，似乎還穿著警服？孟釗將那人臉部放大，在辨認出的那一瞬間，他的瞳孔本能收縮，隨之，他不由地屏住了呼吸，看向頭像下的標(biāo)注徐仲禮！

    這三個字，讓孟釗心頭重重一震，真的是徐局？！

    徐局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而且還和吳嘉義在同一側(cè)！左側(cè)的孟婧、孟祥宇、孟若姝全是受害者，而右側(cè)的吳嘉義明顯是加害者，徐局出現(xiàn)在這里，讓孟釗整個人仿佛深陷于泥沼下的淤泥中，呼吸困難。

    徐局為什么他的名字也會出現(xiàn)在這里？孟釗艱難地抬起頭，看向陸時琛，這照片是哪找到的？是你什么時候拍的？

    十二年前，我在我爸隔壁的辦公室里，看見了你去請求他幫助你舅舅翻案，也看見了我爸拒絕了你。

    所以也看見了我向你爸下跪的那一幕嗎？孟釗這樣想著，沒有問出口，聽陸時琛繼續(xù)說下去。

    那次之后，我想幫你，于是就趁我爸不在的時候去了他辦公室，想找到你交給他的那些材料。在他的抽屜里，我發(fā)現(xiàn)了這張紙，因為上面寫著你們一家的名字，我猜測這張紙跟你舅舅的案子有關(guān)，就用手機拍下了照片。當(dāng)時我并不知道徐仲禮是誰，也并沒有在意過，幾個月前我回國，得知徐仲禮便是市局的局長，這才覺得那張紙可能隱含著更深層的信息。

    陸時琛停頓片刻，看向孟釗：徐局跟你舅舅的案子有什么關(guān)系，你知不知道？

    孟釗搖了搖頭：我舅舅的案子當(dāng)時確實是市局負責(zé)，徐局那會兒是刑偵支隊的隊長，但因為我媽生前和他是很好的朋友，當(dāng)時市局領(lǐng)導(dǎo)出于讓徐局避嫌的原因，不允許他插手那個案子。

    孟釗說著，心里卻不由地浮現(xiàn)出一絲疑惑，十二年前，徐局不插手舅舅的那起案子，真的只是出于避嫌的原因嗎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那個名字，孟釗陷入了沉默。

    幾分鐘后，陸時琛開口道：我之前說到此為止，也有這張照片的原因。這案子繼續(xù)查下去，真相可能是我們都不想面對的，可能對我造成傷害，也可能對你造成傷害。與其這樣，還不如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手機屏幕的光亮暗了下去，孟釗長長閉了眼睛，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痛苦而糾結(jié)的神情。

    良久，他睜開眼睛，站起身，緩慢地走向窗邊，背對著陸時琛看向窗外的夜色。

    真的要到此為止嗎？ 孟釗的嗓音微微發(fā)沉，真的能到此為止嗎？

    二十年前，你奶奶忽然失蹤，陳煜莫名死亡；那之后，你們一家遭遇車禍，你母親當(dāng)場去世，你至今記憶丟失；十二年前，我meimei慘遭性侵，我舅舅陷入冤案；兩個月前，周衍、趙云華、盧洋先后死亡這些受害者中，涉及你我的親人，也涉及與你我無關(guān)的無辜被害者，我們循著真相一路至此，卻要在接近真相時停下腳步嗎？僅僅因為真相可能會傷害我們，就選擇沉湎于假相之中嗎？我做不到。他說完，轉(zhuǎn)過身面對陸時琛，看向陸時琛的眼睛，陸時琛，我做不到。

    與此同時，陸時琛也看著他。兩雙眼睛隔著昏暗的夜色，灼灼發(fā)亮地注視著彼此。

    陸時琛看到孟釗站在窗前，像是一把泛著寒光的利刃，要隨時劈開眼前黑沉沉的夜色。

    停止追尋真相，就是選擇隱瞞罪惡。孟釗說，我必須走下去。

    陸時琛看著孟釗，那眼神莫名讓他想起了十二年前，在掙扎過后毫不猶豫地選擇為孟祥宇翻案的那個孟釗。許久，陸時琛開了口，語氣里摻進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堅定：我和你一起。

    第110章

    窗外，夜色包裹著整座城市。街邊的路燈漸次亮起，趕在暮色徹底合攏之前，將明潭市重新點亮。

    徐局那張身著警服的照片在孟釗腦中揮之不去，如果是徐局，那他做出這一切的動機是什么？

    既然巖城警方跟吳嘉義有過勾結(jié)，那吳嘉義在明潭這二十年間，又會不會與明潭警方存在牽連？

    此刻，兩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他們心知肚明，接下來的路一定會比之前走得更加艱難。

    不過，好在這條路可以一起走。孟釗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看向陸時琛，陸時琛眉目間仍綴著一絲沉郁。敬重的長輩被懷疑，孟釗已經(jīng)足夠難過，更別提被懷疑的對象是自己的父親孟釗可以感覺到，在陸時琛的種種情緒被逐次喚醒的同時，他對陸成澤的感情似乎也在復(fù)蘇。

    看著陸時琛微蹙的眉心，孟釗有些不忍，想了想寬慰道：說實話，即便看到你拍的這張照片，我內(nèi)心里仍然很抗拒去懷疑徐局，我相信你對你爸肯定也是這樣，所以你之前才會下意識回避跟你爸有關(guān)的問題。

    陸時琛嗯了一聲。

    孟釗繼續(xù)說：我今天去見了周明生教授，他跟我說了一些關(guān)于你爸的舊事，聽完之后，我覺得你爸不像是能做出這一切的人。而且，從目前掌握的證據(jù)來看，祝睿才是嫌疑最大的那個人。

    陸時琛看向孟釗：你查到了關(guān)于祝睿的新證據(jù)？

    嗯，昨天我跟小周又去了一趟巖城，孟釗走到沙發(fā)前，重新在陸時琛旁邊坐下來，找到了文鼎公司在被吳嘉義收購之前的一位高層，了解到當(dāng)年的事情根本就不是祝睿說的那樣。祝睿說當(dāng)時文鼎的一切都由吳嘉義說了算，但事實上，幾乎所有決策都是他們倆一起做出來的，兩人沆瀣一氣，搞出了拖欠農(nóng)民工薪資的事情。

    還有，任彬去了亞特蘭大，拿到了祝睿的電腦，接下來只要能恢復(fù)電腦記錄，我們就能拿到確切證據(jù)，證明給盧洋兩次提供消息的都是祝睿。而祝睿本人，最近也行蹤詭異，一直在吳嘉義的別墅附近打轉(zhuǎn)，不知道在找什么東西所以，孟釗說著，拍了拍陸時琛的手背，先別太悲觀，或許我們現(xiàn)在的猜測全是錯的，接下來會出現(xiàn)新的轉(zhuǎn)折也不一定。

    嗯，陸時琛點了點頭，又問，你meimei這兩天怎么樣了？

    沒什么事，她跟林瑯暫時搬到我舅舅家住了。不過我還是沒搞明白，到底是誰在跟蹤小姝，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人應(yīng)該是刀疤。

    又是刀疤？這個人到底是在為誰賣命孟釗思索片刻道，這么看來，當(dāng)晚他確實是想通過跟蹤孟若姝，達到把我引過去的目的。你攔住我，是不是擔(dān)心我會跟我媽一樣陷入圈套？

    陸時琛道：嗯。

    我那天確實有些沖動，覺得自己熟悉周圍環(huán)境，身上又帶了槍不過，你之前獨自跟蹤刀疤也很危險，你有沒有想過，一旦被他發(fā)現(xiàn)，你該怎么辦？他可是吳嘉義一手培養(yǎng)的專業(yè)殺手，不是那么好對付的。孟釗說完，抬手覆上陸時琛的手背，收緊手指握住了，側(cè)過臉看向他：陸時琛，我們約法三章吧。

    你說。陸時琛也看向他。

    第一，不許對彼此再有隱瞞。

    嗯。

    第二，不許再獨自行動。

    好。

    第三，孟釗認真地看著陸時琛的眼睛道，不許再說到此為止。

    這一次，陸時琛沒有立刻應(yīng)聲。他只是直直地、一瞬不瞬地看著孟釗，那目光很深，極重。

    被陸時琛這樣注視著，孟釗恍然意識到這道目光離近了到底有多沉，才能讓他隔著那么遠的距離，都能感受到那道來自御湖灣的、似有重量的目光。

    許久，陸時琛朝他靠近了，溫?zé)岬谋窍⒑蜐駶櫟奈且徊⒙湎聛?，孟釗閉上了眼睛。

    陸時琛的手輕觸到孟釗臉側(cè)，反復(fù)地親吻、吸吮他的嘴唇。

    再次被熟悉的體溫和氣息包裹，孟釗有種失而復(fù)得的感覺，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還以為他跟陸時琛真的要到此為止了，無法否認，這個想法令他難受、煎熬、寢食難耐、坐立難安。

    什么到此為止？！想到這四個字，孟釗依然無法平復(fù)心緒，他近乎兇狠地回吻過去，這吻摻雜著他這兩天以來的患得患失和壓抑暴躁，溫柔不到哪兒去，而陸時琛則忍讓一般地配合著他這來勢洶洶的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