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窗外忽然響起噠噠的馬蹄聲,似有浩蕩的隊伍策馬奔騰而來。 小郡主呼吸一窒,清艷漂亮的黑眸中像是霍然升起了一簇火。 那如無邊長夜中撐起方寸微明的星火,頃刻間便以燎原之勢映亮了小郡主一身清泠的神采。 她顧不上衣衫單薄,拂開翠袖前來攙扶的手,提著裙擺一路御起輕功,凌波踏步般迎至了王府正門。 小郡主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果然策馬而至。 她呵出一口霧氣,明艷的笑顏才展開一瞬。 傅長凜身后同樣御馬疾馳的白鷹,懷中卻赫然橫抱著個滿身血跡、白衣翩翩的垂死少女。 她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打著頭,手?jǐn)堩\繩英姿颯爽地打馬過了王府正門,十萬火急地直奔丞相府而去。 倘若他肯側(cè)眸瞧上哪怕一眼錯身而過的臨王府,便會看見那從來嬌矜明艷的小郡主,恍如失了渾身的神采,渾身發(fā)抖地倚靠在正門外威風(fēng)凜凜的獅像旁。 打更人敲響了今日最后一聲更,亥時已過。 他毀約了。 醞釀足足月余的暴雪席卷而至,漫天紛揚的雪花近乎要吞沒整個瑰麗磅礴的王城。 華服麗冠的少女在疾風(fēng)驟雪中緩緩蜷作一團。 她眼尾有碎星般的淚光閃過,轉(zhuǎn)瞬被埋葬在翻天覆地的暴雪之下。 第18章 清醒 這門婚事,女兒親自去退 楚流螢渾身卸了力氣,肩胛上已見愈合的傷口疼得鉆心。 呼嘯的寒風(fēng)卷起怒雪,像是直灌進了她五臟六腑中,冷得幾乎教人生疼。 臨王府上下匆匆趕來,正撞見丞相府那隊聲勢浩大的騎兵揚塵而去。 鐵蹄踏起千層雪濤,王府最矜貴嬌寵的小郡主衣衫單薄地倒在門前長階之上。 她渾身發(fā)顫地蜷作一團,流紫軟銀的月華錦禮服連同繁瑣奢靡的綬帶環(huán)佩散亂地披落在深雪之上。 滿天冰雪覆上她冰涼的碎玉鎏金冠,閃著淺淺流光的螢石流蘇與清露墜已埋在厚積的雪中。 楚流光雙目泛紅地沖上去將這自幼嬌生慣養(yǎng)的小寶貝疙瘩打橫抱起來。 她眼尾仍接連不斷地滾落著晶瑩碩大的淚珠。 小郡主靠在他懷中,像是攀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樣死死攥著他衣襟。 她渾身都難以自抑地顫抖著,像是壓抑著洶涌滔天的痛楚帶著哭腔喚道:“哥哥?!?/br> 楚流光一時分不清她究竟喚的是自己這個親哥哥,還是那個傷她至斯的丞相哥哥。 他將小郡主緊抱在懷中,安撫道:“哥哥來了,糯糯,不哭了……” 臨王楚承提著先帝御賜的尚方寶劍,深深望了眼傅長凜逐漸隱沒在紛揚暴雪中的背影。 小郡主當(dāng)晚便發(fā)起了高熱。 翠袖從那堆一早便已備下的回禮中扒拉出那枚庇佑小郡主多年的云河飛仙佩,放回她枕側(cè)。 白竹嫻凝眉守在榻畔,喂這蒼白脆弱的小郡主服了劑湯藥。 楚流螢的舊疾一向全由秋圖老醫(yī)師照看,然他年事漸高,早已退避江南休養(yǎng)多時。 照今夜這樣滔天的暴雪,縱使遣了隨從立即快馬加鞭南下尋醫(yī),只怕尚未出天和城便要被掩埋于怒雪之下。 楚流螢睡得并不安穩(wěn),屋里炭爐上焚了靜心安神的香。 入夜已然極深,白竹嫻被楚承苦心相勸,才勉強回了房中睡下。 內(nèi)殿閨房里依照小郡主就寢的習(xí)慣盡數(shù)熄了燭火,只燈未留。 丫鬟侍從連帶著王府的老醫(yī)師盡皆候在外殿,守著這金尊玉貴的小郡主捱過這一道險關(guān)。 楚流螢恍惚做了一場荒誕無稽的夢。 天和城新雪初消時,那個打從江南而來的漂亮小團子初至京師,遇見了一位芝蘭玉樹冷雋矜貴的少年。 她用一口軟糯的官話怯生生問了他的名字,彼時天和城的日色明媚如少女的搖曳的裙擺。 少年似乎蹙了蹙眉,略帶不悅地拂袖而去。 夢里的日色美得刺眼,數(shù)不清的絢麗光影模糊了少年冷峻的五官,教她辨不出那少年人究竟是誰。 夢里小郡主跟著少年讀書習(xí)字,聽夫子講兵家策論,縱橫之道。 少年曾授她一身漂亮驚絕的輕功。 而她,便猶如磐石一般,堅定而無聲地見證了少年人驚才絕艷的蛻變。 他身量抽長,日漸褪去了少年的青稚,憑著一身孤絕計謀與豐功盛績一步步踏上萬骨鋪就的權(quán)巔。 從初見時清雋疏離的少年人,成長為這個王朝里一手遮天的無冕之君。 少女于是常守在城樓,迎接他的每一次歸程。 她為他研藥烹茶,洗手作羹湯。 男人一路高歌猛進平步青云,官拜丞相手握滔天權(quán)柄,默然背負(fù)起這個王朝的榮光與盛世。 而小郡主所念的,卻始終是他無上榮光背后,那高處不勝之寒。 閨房珠簾紗帳因暗香浮動,狐絨榻上小郡主正雙目緊闔,不安地蹙著眉尖。 她倏地驚喘一聲,帶著錯亂的呼吸張開了眼眸。 烏壓壓的墨發(fā)散落錦衾之上,膚色似玉璧極白,清目黛眉,麗質(zhì)天成。 那不是夢,是她過往十二年,滿心滿眼唯有傅長凜的荒誕歲月。 無言陪伴。 赤誠愛意。 寢殿外候了一夜的侍女們放輕了手腳魚貫而入,井然有序地侍奉小郡主盥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