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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十俯身一拜,還未應(yīng)下, 書房正門卻被轟然踹開。 傅長凜眉尖一蹙,夾雜著十二分的晦暗與幽微向來人投去深深一瞥。 卻見正門之外,傅鶴延正逆著光大刀闊斧地朝殿中走來。 傅長凜微一愣神,便被傅鶴延迎面甩來的文書糊了滿臉。 他接過那封密密麻麻書滿了正楷的書信,起身俯首道:“父親?!?/br> 傅鶴延自鼻腔中冷哼一聲,譏誚道:“逆子,你眼里可還有我這個父親么?!?/br> 那封實在長篇大論篇幅奇長的文書,赫然是陸十整理來的賀家近些年來明里暗里沾染過的骯臟手段。 當(dāng)初下這封文書,本意便是警告賀氏別再打小郡主的主意。 卻不想賀允此人轉(zhuǎn)眼便講這封駭人聽聞的陳罪狀遞到了傅鶴延手中。 朝中皇權(quán)式微, 傅家與賀家勢均力敵分庭抗禮,卻并非水火不容的關(guān)系, 反倒是亦敵亦友。 賀允身為兩朝元老,一心輔佐皇帝安治天下造福萬民, 同傅家一樣無感于皇權(quán), 只做忠貞不二之臣。 只是賀允為人迂腐守舊,對傅長凜這副慵懶散漫目中無人的派頭極為不滿。 加之皇帝有意均衡兩家之勢以求制衡,因故傅鶴延與賀允并不十分相熟。 然傅鶴延待這位位高權(quán)重的老御史一向是極為敬重的。 而今, 傅長凜這一紙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淖餇钪辈鹊劫R允面皮子上去了。 偏偏賀氏個個皆是極偏執(zhí)硬氣的脾性,非但不肯讓出半步,反倒拿這文書驚擾了早已退避朝堂權(quán)術(shù)之爭多年的傅老太尉。 傅鶴延一時氣極,打袖子里取出陰刻著傅氏正法四字的戒尺:“我問你,倘若賀御史不肯就此止住,你便要向賀家出手么?” 那柄烏木材質(zhì)的戒尺通體漆黑,只用陰蝕燙金的工藝深深烙著“精貫白日、竭誠盡節(jié)”八字。 傅長凜年少時因著涼薄桀驁手段狠戾,沒少挨過傅鶴延的戒尺。 這烏木打人極疼,戒尺落在手掌心里便如皮開rou綻了一般灼痛不止,打完之后手掌常接連幾日握不住碗筷,但卻不見半分血光。 后來挨得多了便逐漸積累出經(jīng)驗,常以左手受訓(xùn),如此還可留著右手抄書。 傅長凜瞧著這位年事已高的老父親實在氣極,遂老實交代道:“是?!?/br> 力道狠辣的一戒尺瞬間抽在他左手掌心,近乎是同時便留下一道鮮紅的印子。 “不殺賢士,不害忠良,”傅鶴延緊攥著戒尺直指他眉間,“教給你的禮義謙恭,全喂到狗肚子里了么?” 傅長凜跪在他面前坦然自若:“不需動用一兵一卒,亦有萬全之策,可兵不血刃迫使賀家收回名牒與誓書?!?/br> “荒謬!你當(dāng)真是要反了天了?!备碟Q延怒不可遏道。 他高高舉起手中很有些分量的烏木戒尺,卻不知緣何終歸沒有落下第二記。 這個孩子自幼便智謀驚絕,又是個偏執(zhí)且極有主見的秉性。 皇帝將他選作太子未來最可依傍的近臣,與王室一樣學(xué)最高深的兵家策論與帝王之術(shù)。 為的便是在自己百年之后,為太子留一個可安立于亂世洪流中而不倒的定海神針。 傅長凜與太子同歲,在他官拜丞相的同一年,太子卻罹患惡疾不治身亡。 這么一位專為太子日后登基鋪路的近臣,于是便成了王朝里權(quán)勢滔天不可一世的存在。 傅鶴延已退避多年,如今只牢牢把控著朝中軍事命脈,以強權(quán)為震懾,攘外安內(nèi)。 至于朝中諸多陰謀詭計爾虞我詐,只要不觸及皇權(quán)底線,他一概再不過問。 “賀御史乃是朝中肱股之臣,”傅鶴延長嘆一聲,“何況小郡主早退了與傅家的婚約,今后招親擇婿,你又有甚么立場去攔?!?/br> 傅長凜直挺挺地跪著,那只受戒尺的左手都未有分毫動搖:“陛下既能指一次婚,自然還可以指第二次……” “啪——” 第二記力道更為狠厲的戒尺抽在他掌心。 傅鶴延一時盛怒至極:“逆子,你既已毀約,何苦還要再毀了人家的好姻緣?!?/br> 他亦是親眼看著小郡主長大成人的。 這些年那位臨王府乃至整個皇室捧著含著的小祖宗,跟在傅長凜身后吃了多少苦頭,皇室之中怕早有人心存芥蒂。 何況傅長凜下聘當(dāng)日毀約,單是臨王爺這一關(guān)怕就能脫下他一層皮來。 “縱然你有心挽回,只怕臨王府也不肯啊?!?/br> 傅長凜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執(zhí)拗道:“不是好姻緣?!?/br> 傅鶴延看他如此執(zhí)迷,心下百味雜陳。 他自然是同夫人林晚澗一樣,打心底里喜歡臨王府那位乖巧知禮的漂亮小郡主。 本以為兩個孩子相伴多年,家里這逆子總有開竅的一天。 卻不想這逆子非但好不知錯,甚至鬧到了小郡主拿出尚方寶劍也要退婚的境地。 傅鶴延攥著戒尺,怒極反笑道:“賀家那二公子不算好姻緣,你便算是好姻緣了么?” 他涼涼地補充道:“就依楚承的性子,怕是寧可招一贅婿上門,也不肯他家里那位掌上明珠,再與你有半分糾葛。” 這話實在扎得人渾身都疼。 卻也字字在理。 傅鶴延接著道:“屆時你意欲如何?再拿你手里的滔天權(quán)勢,逼皇帝賜一道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