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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多日的艷陽之下雪已消了七七八八,只是高臺上風(fēng)盛,小郡主仍舊裹著絨厚御風(fēng)的斗篷,跪坐席間時便被這斗篷嚴(yán)絲合縫地攏住,極為熨帖。 她捧著手爐安靜坐于席間,一派清貴而淡漠的疏離姿態(tài),倒是引得臺下不少世家子弟頻頻側(cè)目。 小郡主出身極高,若能娶了這位,便無異于有了整個臨王府做靠山。 傅長凜安坐于首席,低垂著眼睫默然掃過四下竊竊私語聲,忽將手中茶盞不輕不重地一放。 四下紈绔立時消音。 校閱禮由傅老太尉全權(quán)來做,傅長凜本想代勞,被這位閑不住的老人家一口回絕。 傅鶴延自許多年前毫無預(yù)兆地撒手放了權(quán),便再沒有沾過朝中分毫爭斗。 他把控軍權(quán),用余生不多的心血守著這個王朝最后的安穩(wěn)與底線。 副官得力,他竟也落得清閑,每年cao心最多的事,唯有冬狩上的校閱禮這一樁。 宮中禁軍如肅然如羽林,八千騎兵金戈鐵馬緊隨其后,接著便是數(shù)以萬計(jì)的輕騎與重甲軍。 旌旗綿連數(shù)十里,兩側(cè)有將士擂鼓而歌,聲勢浩大。 傅鶴延負(fù)手立于高闕之上,神色倨傲地?fù)繇懥说谝宦曮尽?/br> 大軍瞬間變換方針拔劍而出,動作整齊近乎合為一人。 小郡主極目望去,入目只瞧得見直排到大道盡頭的浩蕩軍師。 傅鶴延這些年雖不問權(quán)爭,于訓(xùn)兵之事上卻絲毫不曾松懈。 只是皇帝庸懦,一向安于現(xiàn)狀不肯輕易動戰(zhàn)。 倘若換作傅大丞相這樣的野心家,恐怕早已動兵北下直指北疆。 北狄兵強(qiáng)馬壯又天性好戰(zhàn),早已蠢蠢欲動屢次三番地犯我北境,多少將士戰(zhàn)死于幽誅關(guān)下尸骨無還。 只是皇帝遲遲不敢一戰(zhàn),這樣的局面便僵持了數(shù)年不下。 校閱禮隆重而漫長,在小郡主低低打了第四個哈欠時終于等到了尾聲。 落日余暉漸漸撒落下來,皇帝宣了賞賜才終于肯放眾臣離開。 小郡主一手籠著披風(fēng),另一手提著極為繁瑣而迤邐的裙擺,跟在皇帝身后不緊不慢地下了高臺。 翠袖殷勤地迎上來替她換了填著新炭的手爐,引她往行宮安置。 楚流光仍在當(dāng)著差事,臨王與皇帝似乎尚有些要事,并肩往另個方向去了。 天漸漸昏沉下來,極遠(yuǎn)處似乎偶有幾聲狼嚎隨著穿林的風(fēng)落進(jìn)耳中,倒頗有幾分驚悚的意味。 翠袖便攙著她左臂怯弱道:“郡主,這林子里怪瘆人的,我們快些往行宮里去罷?!?/br> 小郡主握了握袖中隨身攜帶的玄鐵匕首,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兒時誤入狼群九死一生的情形。 她下意識去摸腰間那枚庇護(hù)她多年的飛仙佩,卻生平第一次摸了個空。 小郡主腳步一頓,猛然意識到那枚玉早已被損毀許久了。 縱然巧匠修補(bǔ)得再精美,卻也不宜佩于腰間了。 身后忽然傳來一道沉而溫和的男聲:“郡主?!?/br> 楚流螢神色寡淡地回過眸去,果然瞧見傅長凜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跟了上來。 男人較她高出許多,傾身而下時帶著極冷雋而動人的氣魄:“夜色將至,臣送郡主去行宮罷?!?/br> 他目光極深,帶著點(diǎn)不容置否的執(zhí)拗與誠懇。 小郡主心知拗不過他,一時又不好在這人來人往的大道上發(fā)作,只得暗自忍下。 她疏離而寡言地走在最前面,層層疊落的華美裙擺如靜夜幽蓮一般綻開,隨著少女輕巧而飛快的步伐微微拂動。 翠袖碎步著跟在她身后,手中那盞錯彩鏤金的孤燈迎著夜風(fēng)明明滅滅。 傅長凜卻是瞧不出她渾身的抗拒似的,不緊不慢地與人比肩同行。 他在小郡主將要一腳踩上殘雪時牽住她手腕,無奈勸道:“慢一些?!?/br> 小郡主一把甩開那只灼熱到有些燙人的手掌。 傅長凜卻不著痕跡地收回了手,仿佛方才被小郡主這樣下面子的人不是他一樣。 他俯下身去誠懇而溫柔道:“臣只是憂心郡主的安?!?/br> “我說過了,您不必再對毀約之事心懷歉疚,”楚流螢不耐地打斷他,“你我之間,只當(dāng)兩清了?!?/br> 冬日里夜色來得早,西面群山之間淹沒了夕陽最后一絲余暉,天際高懸的月便已漸顯出冷色來。 少女仿佛眼角眉梢皆噙著淋淋的碎冰,比這孤潔的月色還要寒上三分。 傅長凜眼睫低垂,澀然道:“不止歉疚,糯糯?!?/br> 當(dāng)日廢墟中小郡主渾身是傷,實(shí)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他彼時只說了一句,便再沒有解釋甚么。 只是臨王府防他防得緊,此后便更沒有機(jī)會再與小郡主說上半個字。 傅長凜俯下身來定定凝望著她明媚如故的眼睛,音色暗啞道:“糯糯,我自知從前種種皆因我卑劣自負(fù)而起?!?/br> “我頑固,傲慢,自以為是,曾幾次三番那樣輕賤于你。你怨我恨我都好,我如今所為,是希望彌補(bǔ)從前犯下的過錯?!?/br> 他嗓音極低,眸中盡皆是如光似火的赤誠與真摯,恍然竟和曾經(jīng)的小郡主有了一瞬的重合。 “彼時生死榮光之誓,絕非戲言?!?/br> 翠袖在一旁提著燈,直聽得頭皮發(fā)麻,暗自憂心這位傅大丞相剖白完后,會不會當(dāng)即便要?dú)⑺@個外人滅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