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頁
山林中多有野獸出沒,厚重的帷幕遮掩了房中輝明的燭火,倒也算是種保護(hù)。 小郡主終于脫開了那身繁瑣迤邐的宮裝,一身綿軟的寢衣蜷縮進(jìn)溫?zé)岷駥嵉聂辣婚g。 翠袖替她掖了掖被角,正欲起身去洗了那盞搖曳不定的紅燭,卻忽然被小郡主喊住。 她矮身蹲在小郡主榻畔,正對上一雙清澈卻暗含愁緒的黑眸。 小郡主整個人埋進(jìn)云軟的冬枕與蓬松溫?zé)岬聂辣婚g,只露出一雙明媚好看的眉眼,帶著點楚楚可憐的稚氣。 她音色迷蒙恍若如來自渺遠(yuǎn)云間:“翠袖,自今早出發(fā)時,我便總隱隱覺得不安?!?/br> 小郡主幼時便曾在這片圍獵場中撞入了狼群。 翠袖對此事早有耳聞,此刻只當(dāng)她是幼時受驚太深,便寬慰道:“郡主且寬心,房門早已拴好,這四下軒窗盡皆從里頭鎖得牢固,何況門外還有禁軍巡衛(wèi),出不了亂子的?!?/br> 小郡主闔上眼眸淡淡搖了搖頭:“并非為此,而是……” 她語氣滯塞,良久才續(xù)道:“而是猶如七年前,幽誅關(guān)暴雪前夜那樣?!?/br> 翠袖霎時心驚。 幽誅關(guān)三字于臨王府而言實在是沉痛至極的字眼。 她輕嘆一聲眉眼堅定道:“郡主只是近幾日遇險,憂思太重了。明日圍獵,到外場透一透氣興許就好了。” “入夜已深,郡主早些睡下罷?!?/br> 小郡主睡時一貫不喜有燭光,翠袖照舊熄滅了燈火,輕手輕腳地回到不遠(yuǎn)處的美人榻上,一樣睡下了。 傅長凜便無聲立在窗口,抬起一點眼睫定定凝視著對岸。 軒窗一角泄露出的星點燈火倏然暗落。 大約是小郡主歇下了。 他在窗口吹了良久的夜風(fēng),終于抬手“咔噠”一聲輕然闔上了窗欞。 今年冬獵實在盛況空前。 皇帝一身戎裝挽弓射下今日第一頭獵物,便一揚(yáng)手宣了冬獵開場。 今年的世家子弟似乎格外踴躍,獵場一開便已紛紛揚(yáng)鞭策馬直奔深林而去。 山中仍覆著未化完的皚皚白雪,林間綠松遍布,間或夾雜著幾類說不上名字的高大喬木,在冰雪傾覆之下仍舊繁茂地舒展著枝葉。 蔥蔥郁郁,險象環(huán)生。 冬日里林中多有野獸外出覓食,更有種類繁多的雪兔與林鹿。 朝廷定下的記分規(guī)則將戰(zhàn)利品分作三等。 第一等自然是虎狼一類的猛獸與鷹鷲這樣的猛禽,一頭可記十分。 第二等是諸如林鹿狐貍或天鵝這樣雖弱小卻極為敏銳的類別,一只記為五分。 第三類便是鼠兔一類的小家伙,只記兩分。 冬獵結(jié)束之時所積分?jǐn)?shù)最高者奪魁。 小郡主今日換了身袖口緊收的勁裝,潑墨一樣的云云長發(fā)被高高束起,如男兒一般只挽一枚質(zhì)地溫潤的玉冠。 她生就一副美人骨,高束的云鬢只更襯得她明艷卓絕。 皇帝高坐主位烤著篝火,瞥過一眼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嬌氣小郡主,一時間竟憑空生出許多感慨。 他招一招手,溫和道:“孩子,來。” 楚流螢眼波一頓,恭敬從容地上前幾步,跪伏于階下道:“陛下。” 這一聲陛下恭敬到有幾分疏離。 彼時小郡主跪在鴻臺殿前深至膝骨的雪中求了那么久,一向待她寵愛有加的陛下伯伯卻不曾有過分毫動搖。 帝王無心罷了。 皇帝掃過一眼她面色淡漠神采,心底嘆息。 他仍舊溫和道:“不必跪著了,快些起來罷?!?/br> 小郡主叩首謝了恩,依言站起身。 皇帝略一招手,一旁恭候的元德便匆忙將備下許久的紫檀木弓,連帶還有寒光乍放的玄鐵箭矢。 這弓極為輕便,卻以河魚之膠作弦,精度極高。 可惜她臂力全然不夠,縱然受了這禮,亦只是暴殄天物罷了。 小郡主略一拱手正要回絕,卻聽得皇帝道:“此乃朕吩咐衛(wèi)尉寺特制,今日冬獵入場,你為朕獵一頭仙鹿回來?!?/br> 這是逼她收下的意思。 小郡主只得雙手接了恩典,翻身靈活地躍上馬背。 才摸上韁繩,身后忽然有一道干凈清冽的聲音道:“陛下,臣自請做為郡主副將,一道入場為陛下獵鹿?!?/br> 楚流螢愕然回眸正對上傅長凜溫柔無聲的仰望。 皇帝露出一瞬驚愕的神色,隨即便收斂了心緒道:“丞相今日怎有如此雅興?” 傅長凜此人一貫孤孑淡漠傲慢至極,哪里有肯向旁人俯首稱臣的時候,何況對象竟是他曾經(jīng)全然不屑一顧的小郡主。 副將,跟在小郡主身后背箭筒撿獵物么? 皇帝一瞬間冒出的第一個猜測便是今日又有甚么陰謀詭計。 傅長凜為相九年,先斬后奏之事常有。 只是這位一貫桀驁的傅大丞相卻恭恭敬敬地俯首道:“臣愿為獵鹿一役盡綿薄之力?!?/br> 皇帝心下飛快復(fù)盤了三遍,確定他頒下的旨意是獵鹿而非獵狼獵虎。 傅長凜坦蕩地重復(fù)道:“望陛下成全?!?/br> 仿佛這是一件極為艱難而滿是榮光的差事。 小郡主額角一跳。 皇帝一時間恍惚道:“朕……準(zhǔn)了?” 傅長凜飛快謝了恩,背起那筒頗有些分量的箭矢,飛身上馬一氣呵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