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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長凜在半空中全力側(cè)開身,一手緊握著劍柄打算破釜沉舟時,前方霍然有三發(fā)熊熊燃著火箭破空而來。 三道火光精準(zhǔn)錯開他的身形,直逼身后那頭身姿矯捷的猛獸。 雪豹生生止住動作,躁郁不甘地落在崖邊,眼睜睜看著嘴邊的獵物飛身落在對岸。 燃著明火的箭矢深深釘進對岸山巖的縫隙間,爾后緩緩熄滅。 少女舉著火把緩緩走上崖邊,手中還握著那張御賜的紫檀弓。 她不知何時遺落了束發(fā)的冠釵,烏壓壓的墨發(fā)散落滿肩,一張明麗的臉在輝輝明火的映照下泠然出塵。 雪豹困守對岸與她僵持,不甘于就此離去。 傅長凜渾身是傷,卻好似渾然覺不出疼痛一般,接過了小郡主手中的弓,搭上一支包著油布的箭矢,就著火把引燃了箭首。 他臂力較小郡主強上數(shù)倍不止,霎時間便將那張勁弓挽作滿月狀,直直對準(zhǔn)了雪豹的咽喉。 小郡主全然被他擋在身后,抬眼皆是男人冷峻挺拔的脊背。 對岸僵持一刻,連遠處天邊都漸漸翻起了魚肚白,天光將破。 烈烈火油接二連三地滴落在腳邊,堪堪燃盡。 雪豹喉中低沉地嗚嗚兩聲,直視著他們緩緩后退,在退至足夠遠時終于轉(zhuǎn)頭飛奔進無垠的密林間。 傅長凜卻并未撤箭,反倒徑直將箭矢對準(zhǔn)天際,凌厲狠辣地獵下了頭頂無聲掠過的蒼鷹。 正墜在他腳邊。 傅長凜五感敏銳至極,簡直活像是渾身有眼一樣。 他從鷹腳上取下了一卷極細的密書。 “辰時三途山崖。” 楚流螢湊過去才看清了這六字,卻忽然被男人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他大約已消耗到極致,此刻驟然松開了心中緊繃的弦,便再支持不住地倒了下去。 分明是一樣冷雋的眉眼,卻又帶上了些小郡主從未見過的哀戚與狼狽。 她磨了磨牙,很有些解氣地拖著人往崖下走。 可惜小郡主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似乎不大辨得明這山中的方向,只好沿著溪流一路向下,找了片空曠的巖地來。 傅長凜一貫謹慎周全,卻對這小祖宗毫無防備,任她吃力地拖著曳地而行,沒有半點醒來的征兆。 馬背上尚留著一方極簡陋的備用軍帳,眼下卻成了救命的物件。 小郡主隨手挽了發(fā),將最后的軍帳搭好,又拾了些松柴生起火。 一回眸,地上半死不活的傅大丞相不知何時已張開了眼,沉黑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直盯著她。 小郡主嬌矜淡漠地與他對望一眼。 傅長凜便死生莫辨地躺在她腳邊,帶著點濕濡的笑意問道:“我分明記著,昨夜糯糯走的并非這條路?!?/br> 他刻意避開了小郡主的行跡,選了另一條截然相反的路徑引開雪豹。 “糯糯昨夜如天降神兵,是特意來救我的么?”他音色虛弱至極,卻好似含著無盡溫朦如光的期冀。 小郡主別過眼眸,淡淡道:“無論來的是誰,我都會救?!?/br> 馬背上僅存的一點火油與油布全被用在了箭鐵上,才堪堪做出四支火箭。 倘若那頭雪豹再遲疑一瞬,兩人便要在劫難逃。 傅長凜卻喟嘆著闔了闔眼眸:“這任何人中,也包括我,是么?” 他像是一頭甘心情愿向她示弱投誠的孤獸,全然褪下了那層刀槍不入的盔甲。 與寸步不讓地擋在他帳前時,那副強大冷峻的模樣完全不同。 小郡主無比清晰地知道,在這樣的時刻扎上一刀,才最是殺人誅心。 下聘那日她從拂曉等到夜深,像是終于耗盡了少時最后僅余的一點期冀與隱秘心愿。 她退婚之時實實在在只余滿懷心死的余燼,過往種種圓滿或虧欠,她早沒有興致再追究分毫。 只是傅長凜越糾纏一分,她心中的怨懟便越添一分。 只是這人仿佛總有通天的手眼,一如過往數(shù)年,刀槍不入地擋在她身前。 擋刀子的是他,親手捅她刀子的卻一樣是他。 小郡主攢了滿懷的怨懟,側(cè)眸瞥過一眼他安然沉著的眉目,淡淡道:“早知來的是你,便不費這周章了?!?/br> 傅長凜神色凝滯,卻無端張開雙眸,定定望進她眼底:“糯糯在這里,我便必然會來?!?/br> 小郡主尾指一顫。 男人眼眶泛出一點難以察覺的紅,魔障般喃喃道:“抱歉,曾經(jīng)那樣輕賤了你送的玉佩,從今往后,換我來保護你。” 那枚飛仙佩小郡主送得莊重,他雖不明所以,卻亦常佩在腰間。 只是彼時他太過居高自傲,不肯輕易低頭,更不肯教小郡主瞧出半分的端倪來。 封子真常在他耳邊絮叨,勸他脾氣放軟一些,亦常被他嗤之以鼻。 而今想來,字字誅心。 小郡主聽他提到那枚玉,一時只后悔當(dāng)初那一耳光抽得實在太輕,太不解氣。 她幽幽道:“我的飛仙佩,可不像你這樣卑劣且無能?!?/br> 他黑眸烈烈燃著明火,卻仿佛撬動了小郡主心間塵封的怒火與怨懟。 少女冷冷側(cè)了側(cè)眸,漠然道:“寒潭,病痛,狼群,哪個比得上你面目可憎。你既要逞這個英雄,不若先斬了自己?!?/br> 傅長凜輕咳一聲,拼命壓下喉中的血腥氣,瘋魔一樣笑道:“雖死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