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頁
雖談不上和好如初,卻也決計不忍冷眼看他自毀。 少女幽幽輕嘆一聲,放下手里熱意逼人的暖爐,替他攏了攏衣襟。 那點曾以為遙不可及的冷香幽微靠近,傅長凜強咬著牙,生生逼著緊闔眼眸,不敢教她瞧出半分端倪來。 她總帶著一點古舊清澈的木香,他遍尋天和城都難以找出其二。 這點體香熟悉到令他渾身輕顫,又咬著牙拼命克制。 張開眼,這場美夢便要就此碎裂了。 他像是一個卑劣的小人一樣,用盡渾身解數(shù),卑鄙而頑固地接續(xù)著這出早該落幕的戲碼。 連日暴雪未休,她這樣嬌貴且畏寒,夜里睡得暖么,耳尖的凍瘡有沒有敷藥。 密室里燒的炭火嗆人么,翠袖燒飯的手藝如何。 原來她一直在臨王府密室里,早知如此便該撤去一些守衛(wèi),楚錫或許便可每日送她愛吃的點心來。 這么個小漂亮好容易存起一點冬膘來,近日來大抵又該清減了不少罷。 傅長凜喉間微哽,一生中從未如此渴望能夠睜開眼來。 只瞧一眼便好。 他心底艱澀,用盡全部氣力壓抑著渾身的顫抖,瘋魔一般想道。 只一眼,便足夠他捱過這段看不到頭的凜冬了。 可惜他不能睜眼,甚至不能動彈分毫。 他醒了,這場真實的幻夢大約也要一同醒了。 傅長凜借著夢囈,伏在她靈柩上極盡虔誠與眷戀地喚道:“糯糯?!?/br> 楚流螢耳尖一麻,含著滿眼楚楚的水光,向后退開一步。 她顰了顰煙眉,委屈可憐地紅了眼,再不樂意靠近他半分。 小郡主心底有一道堅不可摧的冰墻,牢牢收攏著她過往十數(shù)年無盡的哀戚與不平。 也盛著她十數(shù)年的傾慕與情思。 這道堅冰似乎被他懷中熒熒的長明燈融開一道縫隙,有艱澀的苦楚與痛意漫出來。 她捧著暖爐貼在鈍痛的耳尖上,像個沒人稀罕的小可憐一樣,悄悄抹了抹淚珠。 傅長凜只能黯然聽著她幽微難辨地啜泣,唯恐一張開眼,便嚇得這小可憐落荒而逃。 小郡主似乎在靈棚中守過許久。 傅長凜貪婪地嗅著那點微末的暗香,心底里緊繃將斷的弦終于松了半分,爾后便有濃郁的困倦襲來,昏厥一樣死死睡了過去。 再醒時外頭天光微明,仍舊紛紛揚揚地下著暴雪。 懷中長明燈仍在熒熒地燃著。 傅長凜立即環(huán)視過一周,卻在沒找到那抹溫軟明麗的身影。 鼻尖清透的冷香早已散盡了。 如夢一般,了無痕跡。 傅長凜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來,渾身的高熱與鈍痛令他終于意識到,昨夜并不是沉眠,而是暈厥。 靈棚四面的帷幕不知何時被再度高高卷起。 一側眸,靈棚邊緣那層薄薄的細雪間,赫然有一只形狀漂亮的貓爪印。 在那爪印一旁,伴著極小的兔腳印。 不是了無痕跡。 他的小月亮,昨夜來過之后,為他留下了一點她仍存在的見證。 傅長凜支撐不住地仰躺進深雪間,側首將五官埋進腳印旁的白雪間,難以自抑地輕笑起來。 他摸索著找出那枚雕著她背影的水玉,緊貼進懷中。 在這片冰雪滿覆的天地之間,一語不發(fā)地落下了一滴guntang的淚水。 爾后沉沉昏厥過去。 第47章 蟄伏 他貪慕著被月光照亮的感覺…… 整座王城飄雪如絮。 小郡主停靈的第五日, 傅長凜開始高熱不退。 陸十巡查過一整夜,照例回到臨王府靈堂中回稟公務時,才發(fā)覺傅丞相早已孤身仰躺于深雪間。 漫天飄搖的鵝毛大雪漸漸覆滿他周身, 也遮掩了那精致的腳印。 只余光火熒熒的長明燈在懷中熠爍。 男人極盡昏沉地睡著,像是一個終于穿越無盡叢林與暗夜的旅人, 卸下了一身迢迢風塵。 陸十不敢擅自將他帶離, 只好與白鷹一道, 在小郡主靈堂中為他臨時鋪設了被褥。 這座靈堂乃是傅長凜與臨王父子親手壘砌,里頭便供奉著她的靈位。 正門之外,依天和城喪葬古制, 妥帖地安置著小郡主的靈柩。 因著今冬冷冽的暴雪,便在靈柩之上搭設了靈棚,勉強替她擋一擋風雪。 傅長凜在此守靈五日,大可安生宿于靈堂內,也好免于疾風驟雪的侵襲。 只是他始終固執(zhí)地抱著那盞明明滅滅的長明燈,除卻平叛的要事,旁的一概牽動他不得。 任誰勸都難以奏效。 不止小郡主,陸十同樣隱隱察覺出他的瘋魔,與那點隱晦的自毀欲。 然他只為家主賣命, 卻沒有立場反過來干涉主子的選擇。 靈堂中支起炭爐來。 傅長凜這一覺卻仍舊不很安穩(wěn),他手心不知攥著甚么極為寶貝的物件, 惴惴不安地發(fā)了一身汗。 再醒是天光已然大涼,身側有人遞上一碗奇苦的藥汁, 苦心勸道:“相爺, 用些藥罷。” 白鷹瞧他眉眼沉寂,以為這位爺大抵又要滿不在意地將他遣退。 然而下一瞬,傅長凜已一語不發(fā)地接過藥碗, 仰頭一飲而盡。 像是飄搖風雨里復燃的明火一樣,在深不見底的暗夜中,撐起一方光影熠熠的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