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父女眼見叛黨失勢，賀云存與那北狄高手接連入獄，為求自保，供述出了賀恭的行跡。

    只是向季家發(fā)號施令的是駙馬爺賀云存，季氏父女與賀恭并無深交，只知他亦是叛黨一員。

    賀恭行事隱蔽，又少年時長居青州，爾后又是四方游歷，行蹤不定。

    季氏父女只知他專門負(fù)責(zé)與北狄當(dāng)權(quán)者通信，卻并沒有半點證據(jù)。

    賀允自然不肯信。

    賀云存生性敏感多疑，又是庶子，一時誤入歧途雖是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但賀恭乃是他一貫疼愛的嫡子，出身煊赫，天資又極高，大可如他的兄長賀洵一樣大展宏圖。

    他不愿入仕，賀允亦不曾強求，平日里更未短過銀錢供奉。

    這樣一個待遇優(yōu)渥的嫡子，實在沒有理由犯下此等大逆的罪行。

    賀允立時擰緊了眉頭：“傅相這是何意？賀家幼子鬼迷心竅釀下大錯，您要殺要剮老夫絕無二話?！?/br>
    他將手中佛珠重重排在案上，厲聲質(zhì)問道：“只是不過短短三日，卻又要借此罪名殺我次子，丞相府究竟安的甚么心？”

    賀允誠然已是個成了精的老狐貍，然這位傅大丞相何嘗不是在朝中周旋博弈十?dāng)?shù)年。

    玄色長袍的男人仍端坐貴席，捻著茶蓋輕巧地?fù)軇硬铚?，安撫道：“賀大人，稍安勿躁。晚輩自知空口無憑，季氏父女的證詞自然不可輕信。”

    “只是，晚輩手中的證據(jù)實在不止一件，這才敢來驚擾您尊駕?！?/br>
    他略一抬手，陸十已將那夜生擒的黑衣人押送上來。

    那人生了一雙極詭譎的眼瞳，室中光火晦暗瞧不出端倪，雪光一照，卻會透出些許極為幽深的藍色。

    深藍色眼瞳，加之與天和城迥異的五官，赫然是北狄無疑。

    傅長凜遙遙望一眼窗外呼嘯的風(fēng)雪，心中惦念那位古靈精怪的小祖宗，全無鋪墊道：“這個北狄人，乃是晚輩在臨王府廢址拿下的?！?/br>
    他撥弄著指間的扳指，意味不明道：“在小郡主頭七回魂之夜，擅闖靈堂?！?/br>
    依天和城喪葬古制，倘若頭七回魂夜里有生人沖撞了魂靈，逝者便會因著眷戀俗世，入不得輪回。

    賀允一向迂腐刻板，對這么些繁縟古制最是尊崇。

    頭七夜擅闖靈堂，這是安了怎樣的居心才會做出此等損陰德之事。

    賀允額角一跳，氣得連那點花白的胡須都在直顫：“傅丞相，你這是何意？犬子雖無才，卻決計不會造此業(yè)障?！?/br>
    傅長凜弄權(quán)十?dāng)?shù)年，見多了頑固不化自欺欺人者。

    他曲起指節(jié)，不輕不重地叩了叩茶案。

    賀允應(yīng)聲抬首，正對上他晦暗冰寒的目光。

    傅長凜沉著如初：“賀大人不妨聽一聽，他的證詞?！?/br>
    這北狄人自稱名喚骨力，是北狄王子裴羅的部將，被裴羅指派而來暗中保護賀恭，同時充當(dāng)信使。

    陸十將繳獲的北狄信物呈至賀允面前，不卑不亢道：“賀大人，請您過目?！?/br>
    賀允在朝中做了多年文臣，不曾到過邊境與北狄一戰(zhàn)。

    只是當(dāng)年楚敘白血書一事轟動王城，他亦親眼見過那封氣沉山河的奏疏。

    幽誅關(guān)外地勢山脈，與北狄十二部的圖騰盡皆呈于其上。

    這詭譎的鹿角圖騰，決計作不得假。

    賀允只瞧過一眼，便霍然跌坐在椅上。

    他心如死灰地掃過堂中一眾人，復(fù)又不甘道：“這其中，興許有甚么誤會?！?/br>
    “賀大人所言在理?！?/br>
    傅長凜垂眸撥著茶湯，氤氳的茶霧溫朦了他深漩的黑眸，竟依約透出幾分溫和的錯覺。

    他謙遜道：“為免誤會，晚輩還有一樣證物?！?/br>
    身后靜立已久的白鷹默然取出了一枚方盒，奉到他手中。

    傅長凜修長的五指把玩著那枚精巧的木盒，垂眸道：“賀大人不妨瞧瞧，可還認(rèn)得此藥么？”

    賀允從他手中接過盒來，其中正盛著那所余的半顆藥丸。

    褐色的一枚藥丸，遇水即化，化開后則全然無色無味。

    賀允重重闔上那方木盒，砰一聲丟回案上，渾身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

    那場噩夢如蛛絲一樣蔓延，恍惚又要將他拖回地獄。

    當(dāng)年柳家還曾為這藥取過一個極為詩意的名字——毋相忘。

    這樣的藥丸當(dāng)年聽松苑里藏著上百枚，只等最后的試驗一過，便可成為真正的殺人刀。

    縱是化成灰，賀允也認(rèn)得出來。

    這位老御史乏力地闔了闔眼眸，仿佛耗盡渾身最后一絲氣力：“這是……傅相從何處得來的？”

    傅長凜卻淡淡垂眸，帶著點幽微難辨的溫然道：“從小郡主處得來?！?/br>
    賀允乍然心驚，忽瞥見門外一抹麗色：“賀大人，映霜求見?！?/br>
    少女一手撐著傘，披著那件極襯她膚色的鵝黃披風(fēng)，立于滔天的暴雪間。

    一吐氣，便散出了些裊裊的白霧來。

    可見竟是個活人。

    賀允還未來得及開口，一直不動如山的傅丞相卻已經(jīng)形如鬼魅般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他殷勤地接過小郡主手中的紙傘，拂去她肩角細(xì)雪。

    這位傅大丞相并未開口，只涼涼掃過一眼尚還呆滯的賀允。

    賀老御史立時回神，躬身迎道：“郡主快請進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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