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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主飛奔著迎上去,身后沉沉昏迷的男人近乎在同時張開了眼睛。 古先生笑瞇了眼,依舊cao著口音極重的官話,胡子翹翹地說了些甚么。 小郡主終于分辨清楚,他在說:大功已成,十五次,天意垂憐。 天意垂憐。 少女松下一口氣,旋即抑制不住地低笑起來。 她極清嫵的美貌恍若無邊夜幕里乍然一現(xiàn)的夢曇,盛放過后,終全然無力地軟倒下去。 傅長凜驟然間湊近她身側,將人穩(wěn)穩(wěn)接入了懷中。 他身量極高,瞳色深濃,眉骨上仍留著三兩道細碎的刮痕,俯身時裹挾著山雨欲來般的壓迫之感:“有勞?!?/br> 與古先生七年前所見的那名少年,已是判若兩人。 傅長凜打橫抱起昏厥的少女,回身踏入了暖房之中。 楚敘白捱過了藥浴,只等三日連續(xù)的施針結束,便可恢復如初。 他們這一遭雖是陰差陽錯,卻倒也算得上圓滿。 傅長凜跪坐在榻畔,將少女柔軟而微涼的雙手貼在自己頸間。 他們尋到此處廟宇時已是暮色遲遲。 傅長凜昏睡一夜,將暈厥的小郡主安置妥當時,外頭大約已是天光將破。 今晨的早膳是古先生拿手的滋補藥粥。 似乎整個大允的醫(yī)師都熱衷于此道,倘若小郡主見了這場面,大約當即便要請來秋圖老醫(yī)師,與這位古先生切磋一番。 比一比誰做的更苦。 傅長凜潦草用過了早膳,仍舊寸步不離地守在小郡主榻邊,定時喂一些溫熱的糖水。 她被雪崩卷襲得不深,身上并無大礙,只是憂思過度,加之疲倦才致昏厥。 小郡主睡得并不安穩(wěn)。 那雙如煙似柳的黛眉微微蹙起,整個人楚楚可憐地蜷縮作小小一團,口中絮絮呢喃著甚么。 傅長凜將人按進懷里,十分嫻熟地呼嚕一圈她的腦袋,撫著背輕哄道:“別怕。” 這小團子果然便如幼時一樣,深深嗅了嗅他懷中的氣息,無意識地蹭蹭腦袋,睡得更安穩(wěn)一些。 房中支著炭爐,時有融融的熱意裹挾上來。 燭火明滅,曖昧晦暗。 楚流螢不知自己究竟睡過多久,醒時四下寂靜無聲,有沉寂內斂的聲線自發(fā)頂響起。 “餓么?” 小郡主懵懂地抬起眼來,純澈如某種初生的幼獸一般,投來極純凈的一瞥。 她蜷縮在蓬軟的衾被里,只露半張臉與一頭墨色極濃的云鬢。 男人低垂下眉眼來,冷雋的面容上冰雪化開。 他揉一揉懷里香軟的小團子,溫聲告知她:“楚敘白一切平安,三日之后便可行動無礙?!?/br> 小郡主盈盈笑彎了眼。 這位小祖宗最不愛吃藥膳,為哄著她用些吃食,傅長凜索性親手煮了清粥,正煨在廚房里。 他起身盛一碗來,細致周到地喂著人進了小半,便被小郡主紅著耳尖謝絕道:“我自己來?!?/br> 少女捧著粥碗,很是認真地將整碗清粥吃得干干凈凈。 分明是極盡乖軟漂亮的可人兒,傅長凜一時竟想不透,他當初究竟是如何狠得下心,磋磨這樣一位小郡主的。 楚流螢擱下瓷碗,略微揚起一點下巴,詢問地望了他一眼。 傅長凜便斂下眉眼來,含著星點哀然的溫柔,鄭重道:“糯糯,抱歉。” 少女瞳孔微縮。 “是我曾經(jīng)太過混賬了,”他捧起少女暗藏著軟rou的臉頰,“是我豬油蒙了心,平白讓你吃了這么多苦。” 小郡主怔在原地,抱著被角楚楚可憐地紅了眼。 她含著極軟的哭腔,無可避免地帶上了點江南獨有的黏糯的口音:“你混蛋!” 傅長凜將人圈進懷里,埋在她頸窩啞聲道:“我混蛋,對不起?!?/br> 小郡主幼時被臨王夫婦養(yǎng)得珠圓玉潤,一雙格外清亮的水眸,直看得人心尖發(fā)癢。 少年傅長凜冷臉任她討好地親親蹭蹭,爾后便捏著她臉頰的軟rou,來問她的功課。 小流螢便怯懦地埋進他頸窩里,用江南話溫軟黏糯地喚一句“長凜哥哥”,企圖蒙混過關。 分明是可愛至極的模樣。 少年時的傅長凜卻別扭,冷硬,自欺欺人。 三歲的小郡主是極小一團,一不留神便會栽進雪地里。 他日日將人揣在懷里,偶爾揉一揉小團子的下頜——那點軟rou總是很招他稀罕,只當是順便做了這位小郡主的伴讀。 他分明打心底里見不得這位小祖宗掉眼淚,卻總將人惹得淚眼汪汪。 當年皇帝賜婚,他第一次松開了牽著小流螢的那只手。 小郡主已因他流過太多眼淚。 今日分明是來道歉的,卻又惹得這么個小漂亮抽抽搭搭掉起眼淚來。 傅長凜俯身拭去她眼尾的淚痕,手忙腳亂地哄道:“不哭了,是我不好……” 小郡主只努力吸了吸鼻子,埋在他懷里一語不發(fā)地直掉眼淚。 這樣的陣仗,他唯在當年楚敘白的死訊傳回天和城時才見過。 傅長凜慨然輕嘆一聲,認命一般剖白道:“往日說不喜你抹眼淚,原我私心不舍得你哭罷了?!?/br> 楚敘白身亡的消息傳回京中那日,小郡主哭得那樣悲訣慘烈。 她甚至已發(fā)不出聲來,只在傅長凜懷里吞聲嗚咽著幾欲昏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