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會盤發(fā)嗎？”

    “不會。”他從妝奩里取出木梳，輕柔地順了順掌心綹結(jié)的烏發(fā)，“所以，還要請禎兒meimei多費心教教我?！?/br>
    可這般繁復(fù)精巧的手藝又豈是一日能學(xué)會的？

    理智上這樣想著，但事實上，陸宜禎已溫和了眉眼，絮絮地向他訴說起及笄當(dāng)天，在閨房里為了打扮漂亮、而與女使們所一齊做出的辛苦努力。

    “我那日，梳的是驚鴻髻。這個發(fā)髻很難梳，當(dāng)時兩個女使忙前忙后，花了快半個時辰的功夫，才把它弄好的。要先這樣分發(fā)，上頭這層繞起來……”

    她一面說、一面示意。

    后頭的隋意便按照她的指示，將滿手烏滑如綢的發(fā)瀑分成了好幾片，每一片或是繞起、或是用簪子固定、或是盤型……當(dāng)真是十足麻煩。

    但替她挽發(fā)的人，從始至終都極有耐心。

    如這般復(fù)雜的步驟，就連當(dāng)日束髻的女使都手忙腳亂、有些沉不住氣，到后來，偶爾還會不經(jīng)意間微微扯疼了她?？伤逡鈴牟粫?。

    待最后一支簪子插.入髻中，陸宜禎扶著腦袋湊近銅鏡、往鏡中仔細(xì)一看，發(fā)現(xiàn)這驚鴻髻居然盤得有模有樣。

    “意哥哥，你太有天分了?！彼@嘆，“我第一次盤發(fā)時，都盤得沒有你好呢?！?/br>
    “禎兒meimei的夸贊我收下了?！彼逡鈴澊揭恍?，牽著她轉(zhuǎn)過身子、面對自己，“下一步，應(yīng)當(dāng)是畫花鈿了罷？”

    “……嗯?！?/br>
    其實并不對。

    尋常女子施妝，先要敷粉，再抹胭脂，又畫黛眉，最后才是貼花鈿、點口脂。不過小姑娘勝在生了一副好皮相，肌膚白膩透紅、雙眉也是細(xì)而彎，根本不必再做旁的添飾，所以才經(jīng)得住如此揮霍。

    眉心涼而癢。

    陸宜禎出神地望著面前的人執(zhí)筆為她畫花鈿，心口情愫脹脹地，幾乎要溢出來。

    及笄禮的時候，她連做夢也不敢想，有朝一日，小世子竟真的會坐在她身前、一瞬不瞬地端視著她、一筆一劃在她額間描下緋色的桃花。

    那時候，能貼上他親手所畫的花鈿樣式，她就已經(jīng)滿足得不知說什么好了。

    隋意仿佛也是回想起了往事，收筆后，捏著她的臉頰左看右看，輕笑道：“第一眼見禎兒meimei時，我便知道，禎兒meimei長大以后，必定生得很好看?！?/br>
    陸宜禎捉住他作亂的手，順著他的話，回想起六年前的青澀光陰，不滿地抿唇。

    控訴道：“你騙人。第一次見面，你根本沒有記住我。”

    說給糖，也不給。

    害她白白苦等了三日。

    甚至在明景樓遇見她時，還忘了她是誰。

    “我沒有騙禎兒meimei。于我而言，這世上所有皮囊、或美或丑，都不值一提?！?/br>
    所以見之驚艷，卻只當(dāng)過眼云煙，并未放在心上。

    后來又是怎么變的呢？

    隋意記不太清。

    或許是某一日的日光太灼眼，又或許是某一日的話語太過純摯。

    總之心悄悄地打開了縫隙，然后溫度灑進來、雨露滲進來，竟于赤紅跳動的泥土里，緩慢、緩慢地綻出了一枝粉碧桃花。

    “唯有禎兒meimei?！?/br>
    “從此，我永不會忘。”

    陸宜禎呆呆地望著他，心跳如雷。

    她手心出了汗、渾身也熱得要冒汗，好半晌，才勉強垂下眼去、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該，該點口脂了?！?/br>
    “說的也是?！?/br>
    隋意擱下朱筆，又從形形色色的小盒子里，挑出來一方口脂盒，開蓋后，指尖輕蘸一點石榴色脂膏，抬起，輕柔地貼到了小姑娘的唇上，慢條斯理地抹勻。

    脂膏微微冰涼，可指腹卻是灼燙的。

    陸小姑娘難以形容這冰火二重天的滋味，雙手緊緊地攥住椅凳底下的木料，瑩潤的指甲都繃得略有些發(fā)白。

    終于，他的指尖離開了。

    陸宜禎偷偷地吐出一口氣，眨了眨眼，卻見面前的隋小世子正凝眸端詳著自己的臉頰，神情似乎頗有不遂。

    “還有哪里沒弄好嗎？”

    “禎兒meimei別動。”

    他沉吟片刻，又沾了滿指紅脂，點到她的鼻頭上，方遂意地彎眼笑了。

    “這樣才對?！?/br>
    陸宜禎愕然得沒能反應(yīng)過來。

    等到面頰兩側(cè)被他左三道、右三道地畫了須子，她驚呼一聲，終于回過神、驚惱地拍開了他的手。

    “別畫了，別畫了！你都畫了什么呀？”

    隋意被她模樣逗得笑了幾聲，笑倒在地上。

    “我時常覺得禎兒meimei像貓兒，如今一看，果真像得不得了?！?/br>
    “……你！”

    陸宜禎慌忙轉(zhuǎn)身趴到銅鏡前。

    鏡中的姑娘可不是被他作弄得臉生貓須、鼻頭紅紅？

    她羞惱不堪，捂住臉，回身，從指縫里看他，咬牙指責(zé)：“你無不無聊！”

    小姑娘氣急，只覺得這么一句輕飄飄的指責(zé)并不能解氣，想了想，伸手撈起一旁桌上的口脂盒，便傾身朝他撲過去。

    “你畫花了我的臉，我也要畫你的。”

    可誰能料到，一向?qū)λб腊夙樀乃逍∈雷?，在這一刻，居然側(cè)身避開了她。

    小姑娘連他的袖子都沒能摸到。

    抬頭一瞧，那可惡的人不知何時，竟已悠閑地倚在了門邊，還彎著桃花眼朝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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