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落在擋風玻璃上的雨水被雨刮器刮開，阮月安趴在方向盤上，枕著胳膊看掛在后視鏡上的玩偶。

    雨珠敲在玻璃上，車打著雙閃，跟著雨刮器一起發(fā)出極有規(guī)律的聲音，悶悶地響。

    阮月安閉上眼，什么都不想想。

    前頭響了一聲喇叭，她抬起頭，停在她前面的車亮著尾燈開走了。

    阮月安直起腰，握著方向盤把車開過去，占在那等——等裴邵從公司里出來。

    他昨晚喝得太多了，睡到中午才醒。從臥室里出來時，阮月安剛把外頭的玫瑰挪到客廳來，累得一頭汗。一回頭就看見裴邵站在臥室門口，揉著額頭叫她。

    阮月安立在那，剛開口說給他煮了湯，裴邵就放下揉著額頭的手，走過來，在阮月安的驚呼聲中把她抱了起來。

    抱著她轉(zhuǎn)了兩圈，然后倒在沙發(fā)上，帶著一股酒味親她。親得阮月安直皺眉，推開他，拉著他的胳膊把他拽進衛(wèi)生間，按著讓他洗漱。

    洗漱完裴邵接了個電話，說是公司有事得過去。阮月安端著湯從廚房出來，他匆匆喝了半碗就走了。

    他走了，阮月安在家里收拾了一會之后也出門了。

    邵年華明天的機票，她得過去看看。

    到奶奶家的時候，奶奶正在勸邵年華再呆一陣子。阮月安收了傘，脫掉沾了點雨水的大衣，坐在邵年華身邊，聽她跟奶奶講話。

    邵年華不反駁奶奶的話，順著她聽。奶奶說什么她聽什么，但是一點都不動搖，說早就定了明天的機票。奶奶說機票可以改簽啊。邵年華就笑，說她早定好了計劃，不想改簽。

    阮月安坐在她身邊捂著嘴笑，笑邵年華這一點從她小時候就沒怎么變。

    她高中的時候去跟她生活，拿著她對別人的那一套對邵年華。她撒嬌，邵年華不為所動；她佯裝生氣威脅，邵年華也不在意。邵年華就是這樣，只要決定了的事情，無論怎么勸怎么求都沒用。她能聽別人說的一切理由和借口，但她很少為之改變自己的心思。

    沒想到她對奶奶也是這個樣子，阮月安忍不住地笑。轉(zhuǎn)念又想，邵年華是不是也是這樣對待邵建安的。

    應該也是這樣的，阮月安想到邵建安曾經(jīng)跟她提起邵年華時嘆過的氣。她也是第一次知道邵建安竟然能對一個人束手無策。

    奶奶勸不動邵年華，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會。看看阮月安，又看看邵年華一眼，嘆了口氣，起身走了。

    奶奶一走，客廳里就剩阮月安跟邵年華了。阮月安低頭看了一會手機，抬頭問邵年華，“爺爺呢？”

    “釣魚去了?！?/br>
    “下雨了還去釣魚??？”

    邵年華側(cè)目看她，“你奶奶說下雪也不耽誤他釣魚。”

    阮月安想起去年冬天她跟裴邵他們?nèi)セ?，回來看奶奶的時候，就說他去釣魚了。她默了默，點頭，“還真是……”

    邵年華笑了笑，問她，“還記得約翰嗎？”

    “小約翰？”

    “嗯?！鄙勰耆A點點頭，“我回國的時候，他開車把我送到鎮(zhèn)子上坐火車。他問起了你，讓我給你帶個好?！?/br>
    阮月安笑了起來，不知道為什么，邵年華一提起約翰的名字，她一下子就想起了當年在英國時的那些回憶。約翰和簡，還有其他跟她一起在農(nóng)田中穿梭過的朋友們，那些她以為正在淡忘的事，很容易地就想了起來。

    “他現(xiàn)在怎么樣？還在那里生活嗎？簡呢？杰瑞米呢？”

    “約翰讀完大學之后就回來了，現(xiàn)在在家里的農(nóng)場幫忙。簡在鎮(zhèn)上當老師，杰瑞米現(xiàn)在是一名水手。”邵年華伸手從茶幾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扭頭看阮月安，“我之前信里跟你說過約翰結(jié)婚了，今年年初的時候他妻子生了個小女孩?！?/br>
    阮月安腦中浮現(xiàn)出約翰的樣子，她想不出來小約翰的女兒會是什么樣子。

    “去年圣誕節(jié)簡過來看我，她收到了你寄的賀卡，她說她很想念你?！?/br>
    阮月安笑了笑，回手撈了一個抱枕抱在懷里，捏著流蘇揪了一會。

    歪頭看向邵年華，“姑姑，好奇怪啊……你一跟我跟說起他們，我就很懷念那段日子。在這之前，我就沒有這種感覺?！?/br>
    阮月安沒有等邵年華回答，自顧自地說，“可能是那段日子太美好了吧……我以為我會淡忘的，其實我永遠都不會忘?！?/br>
    “那就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好了?！鄙勰耆A放下杯子，站起身，伸了伸腰。

    阮月安愣了一下，她看著邵年華，沒說話。

    邵年華笑了笑，“回憶再美好也只是回憶。你要是想，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可以倒是可以，但我現(xiàn)在走不開，我媽那我得幫忙……”阮月安低頭看著手中捏著的流蘇，“我小表哥再過兩個星期結(jié)婚，我也不能不出席……”

    邵年華看著窗外，外頭的天還是昏沉，雨水在玻璃上劃出無數(shù)條交錯的痕跡。她重新在沙發(fā)上坐下，拿起擱在扶手上的書，按著封面摸了摸，“說到結(jié)婚……你奶奶剛還在說呢，說邵蕓很抗拒你爸給她安排的相親對象，最近一直在跟他吵架……”

    阮月安點點頭，她只知道一點，邵蕓跟她在微信聊過幾句。她現(xiàn)在有男朋友，但邵建安對對方并不十分滿意。邵建安喜歡像他一樣的人，性格沉穩(wěn)，以工作為重，并且要在在事業(yè)方面有突出成就。最好對方父母的條件也要與他相差不大。

    邵年華看她一直沒說話，順著問了一句，“你呢？”

    “我？”阮月安看了她一眼，挪開眼，“我有男朋友……”

    “嗯?！鄙勰耆A笑了笑，“你那天跟我說……很想告訴我的事，你現(xiàn)在想好了嗎？”

    阮月安直起腰，張了張嘴，沒能說出來。想要說的事情太多太亂了，她找不到一個切口，也沒辦法在這個時間點匆匆忙忙地告訴邵年華。

    她落下肩膀，嘆了口氣，“還沒想好……”

    邵年華笑，沒再開口了。

    午后邵建安冒著雨來了一趟，坐在沙發(fā)上跟邵年華聊了一會。之后又走了，說晚上一家人一起吃個飯，給邵年華踐行。

    走之前看著阮月安，讓她把裴邵也叫過來。

    阮月安給裴邵發(fā)了消息，裴邵說他現(xiàn)在在公司有事，可能得晚一會才有時間。阮月安也沒什么事，就開著車過去了，在樓下等他下班。

    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鐘，裴邵終于發(fā)來了消息，說他馬上下來。

    阮月安回了個好，把手機擱在腿上，扶著方向盤望著前面出神。

    隔著朦朧的雨幕，裴邵撐著傘在停車場望了一圈，找到他要找的人了。

    阮月安在車里朝他招了招手，裴邵笑起來，也沖她擺擺手，踩著雨水過去。

    坐進車里的時候，衣服跟皮質(zhì)座椅摩擦，發(fā)出一陣聲響。裴邵邊收傘邊跟她抱歉，說會議開得太久了，他沒辦法提前離開。

    “沒事，也沒等多久?！比钤掳采焓置嗣囊滦?，冷冷的，帶著潮意。

    裴邵收了傘，關上車門系上安全帶，扭頭湊過來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吸了口氣，“嗯…真香。”

    阮月安笑了起來，湊過去在他臉上也親了一下，吸了口氣，“嗯…真臭?！?/br>
    裴邵笑罵一句，捏著她的手，問她，“車里有吃的嗎？今天公司一直有事，忙得沒時間吃飯，餓死了?！?/br>
    “應該沒有吧…我車上不怎么放吃的?！边@么說著，阮月安拉開儲物箱，在里面翻了翻，什么都沒有。

    裴邵眼明手快，從里面底下抓出兩顆糖，捏在手里，“糖也行，真餓了?！?/br>
    他撕開包裝，把硬糖含在嘴里，薄荷味在口中化開，很冷厲的味道。

    裴邵瞇了瞇眼，“怎么你車上也有薄荷糖啊……”

    阮月安看著倒視鏡，扶著方向盤的手頓了一下，捏著方向盤轉(zhuǎn)彎，開出停車場，“之前蔣繹開過我的車，他放這的吧……除了他也沒人那么愛吃薄荷糖?！?/br>
    “確實……”裴邵笑了一聲，伸了伸腿，“他這習慣挺長時間了，好像從高中就有?！?/br>
    忘了什么時候了，好像是大學。裴邵又看見他吃薄荷糖，一時興起，問他，你這是對薄荷糖有癮啊？蔣繹笑，說是習慣，還沒到有癮那么嚴重。

    他一笑，裴邵也笑，說以前沒注意，還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有這個習慣的。蔣繹說，仔細想想，這個習慣還是因為他才養(yǎng)成的。裴邵很驚訝，問他什么時候，他又不說了，只說忘了就算了。

    裴邵想了很久都沒能想出來蔣繹為什么會因為他養(yǎng)成這個習慣。

    阮月安看著前面的路況，沒接話。

    雨還在下，路邊亮著路燈，被雨照著，霧蒙蒙的。

    車窗上起了一層霧，裴邵伸出手指在玻璃上劃了兩下，指尖沾濕了。

    他收回手指，彎起手指在手心蹭了蹭，扭頭看阮月安。她看著前面的路況，很認真。前面有輛車開得很慢，她打了轉(zhuǎn)向燈，想要變道超過去。

    “你戴了我送的項鏈嗎？”他問。

    阮月安嗯了一聲，超了那輛轎車，關了轉(zhuǎn)向燈。看了他一眼，“昨晚就想戴給你看的，怎么叫你都不醒?！?，阮月安單手扶著方向盤，撈起脖子上的項鏈給他看，“好看嗎？”

    裴邵點點頭，“好看。”

    阮月安哼哼兩聲，放下手，盯著前面的路，問他，“那你這一天，只早上喝了半碗湯??？”

    “是啊……忙得不行?！迸嵘厶鹗?，擱在車門的扶手上，手指在上面輕輕敲打。

    “我們現(xiàn)在過去可能有點早，姑姑他們才出發(fā)。我找個便利店先給你買點吃的可以嗎？今晚就不要喝酒了。”阮月安皺起眉，邵建安的酒量很好。劉秘書今天應該也會在，他的酒量更好，如果喝酒，裴邵只會比昨天更難受。

    “等會你就說感冒了在吃藥，別喝酒了?！?/br>
    阮月安扭頭看了他一眼，他一直看著車窗外，不吭聲。

    “跟你說話呢，聽到?jīng)]有？”

    裴邵扭回頭，看著她，笑了一下，“聽到了，不喝酒。”

    阮月安與他對視一眼，扭回頭，看著前面的路，沒說話。

    “我昨天真的喝太多了……”裴邵嘆了口氣，看著她的視線一垂，落在她的手腕上。

    她扶著方向盤的左手手腕上，戴著一個玉鐲。

    阮月安所有的玉鐲他都見過，現(xiàn)在戴著的，是蔣繹送給她的。

    他好像從沒有送過阮月安玉鐲。

    裴邵松開握著傘柄的手，雨傘歪倒，靠在他腿上。

    他抬眼看著阮月安，問她，“早上走得太急了，都忘了問你，看到門口的花時是什么心情?！?/br>
    阮月安笑起來，扭頭看了他一眼，“還能是什么心情？我特別高興，這輩子簡直沒有更高興的時候了！”

    這話說得讓他很受用。裴邵忍不住笑起，“我昨晚真不該喝那么多的，沒能親眼看到你高興的時候真的很可惜……”

    “我現(xiàn)在也很高興啊！”阮月安看他一眼，“你想看我的反應，我還想看你的反應呢。那么多花，真的……”

    她頓了頓，笑，“我第一次收到那么多花，我也是第一次收到花能有這么開心。”

    裴邵笑著，不說話了。

    車子轉(zhuǎn)了個彎，裴邵歪著身子，看向外頭。

    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

    “昨晚……是你一個人把我?guī)Щ丶业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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