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山望內(nèi)心里，卻波浪未平。

    和尋瑜當了這么多年朋友，山望當然看得出尋瑜的心思。

    剛才那樣子，尋瑜分明是……忽然變得很高興的樣子。

    而之前能讓他變得高興的事，只有先前與靈瑾碰面這一件而已。

    一時間，許多以前沒有注意到的細節(jié)涌上山望心頭。

    尋瑜嘴上說著不關(guān)心靈瑾的事，可靈瑾每回重要的考試，他卻總湊巧在附近；

    靈瑾每回有了好事的時候，尋瑜的心情也會湊巧比平時好；

    有時候與靈瑾見面，尋瑜在她面前冷冷淡淡的，可一回頭，他卻莫名其妙地生氣了。

    如今這樣細細思來，靈瑾的一舉一動，仿佛都牽動著尋瑜的情緒。

    尋瑜這么多年來，表面上一直對靈瑾這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meimei分外生疏，仿佛不冷不熱的樣子，所以山望從來沒有多想。但現(xiàn)在想來……

    尋瑜他該不會，其實……

    這個念頭一旦從腦海中冒出來，山望不禁錯愕。但他并不敢十分確定，只怔怔地跟在尋瑜身后，探究似的觀察他的神情，看尋瑜的眼神也變了幾分。

    尋瑜注意到山望的怪異，問：“干嘛？”

    “沒、沒什么?！?/br>
    山望局促答道，眼神里的古怪卻一分未減。

    尋瑜異樣地瞥了他一眼，方才繼續(xù)往前走。

    *

    回到鳳凰宮后，尋瑜與靈瑾在半道上擦肩而過。

    尋瑜一頓，這一回，倒是他先與靈瑾說話：“之前的木簪……”

    “什么？”

    尋瑜扭了下頭，看起來有幾分不自在，他問：“……你還喜歡嗎？”

    靈瑾怔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

    尋瑜立即說：“沒有聽清算了?！?/br>
    說罷，他錯身要走。

    靈瑾連忙一把拉住兄長的袖子。

    她對尋瑜展顏一笑，烏目盼兮，笑臉盈盈：“我喜歡的！非常喜歡！”

    她愛惜地摸了摸自己發(fā)間的簪尾，說：“哥哥的手真巧，雕得好看極了。還有上次的小鳥木雕也是，都好漂亮！”

    尋瑜聽到靈瑾這樣說，面上不顯，肩膀卻有些放松了。

    “只不過是隨便做做罷了，算不得精細?！?/br>
    尋瑜身形微動，看上去居然有幾分難為情。

    但他迅速調(diào)整好神情，盡量沒有顯出端倪。

    這時，靈瑾問他：“哥哥以后，還會再做木雕給我嗎？”

    靈瑾微微仰著頭望他，眼底清澈而期待，好像隱隱有盼望之色。

    尋瑜見靈瑾這般神情，一怔。

    他說：“看我心情吧……你這么問，是有什么想要的嗎？”

    “嗯?！?/br>
    靈瑾很誠實。

    她輕抿嘴唇，有些羞澀地說：“哥哥之前給我做的那個小鳥木雕，我總覺得和我的原形長得很像。所以，哥哥能不能再幫我雕一個，也是鳥的形態(tài)，但是和我不一樣的？”

    尋瑜一滯，問：“你想要什么？”

    靈瑾說：“我想要一只鳳凰，像哥哥這樣的?！?/br>
    尋瑜：“……”

    靈瑾見尋瑜長久沒有說話，擔(dān)心地問：“怎么了？”

    尋瑜好似一下子別扭起來，道：“……你該不會，是想要我按照我自己的樣子，雕一個木雕送給你吧?！?/br>
    靈瑾點點頭，雙眸清澈：“嗯！不行嗎？”

    “……”

    尋瑜臉上泛上一絲薄紅，似乎忽然害羞起來。

    他煩躁地抓了一下頭發(fā)，道：“那樣的話，我得化成原形，對著鏡子記住自己的樣子以后，還得原模原樣地雕出來……這樣，總感覺很奇怪?！?/br>
    “這樣啊?！?/br>
    靈瑾不禁有些失落，小腦袋低得更低。

    尋瑜問：“和我一樣的木雕又沒什么意思，你要那種東西做什么？”

    靈瑾坦白地說：“我現(xiàn)在將那只小木雀放在窗臺上，可是我總覺得它孤零零的。我想要再有一只和哥哥一樣的木頭鳳凰，這樣，我就可以將我自己和哥哥擺在一起，湊成一對了。”

    “……”

    “哥哥，怎么了？”

    靈瑾看到尋瑜忽然紅了耳尖，耳朵上的皮膚幾乎要和他赤紅的耳羽變成一個顏色。饒是尋瑜飛快地別過了頭，她還是捕捉到了這個異樣。

    靈瑾不解哥哥的反應(yīng)，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過了一會兒，尋瑜道：“……我盡量試試吧?！?/br>
    但還不等靈瑾反應(yīng)，尋瑜又甩下下一句話：“不過，我也不保證能做得出來！”

    說完，尋瑜迅速地離開了。

    留下靈瑾獨自一人還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愣愣的。

    *

    這日與尋瑜分別以后，靈瑾倒真有幾日沒怎么見到兄長。

    她最近練完射藝以后，若沒什么事，便泡在機關(guān)術(shù)道室里，鉆研鉆研師兄師姐們平時做的機關(guān)。

    不過，兄長那里暫且無事，靈瑾在機關(guān)術(shù)道室修習(xí)的時候，有一日，倒出了一個小小的變故。

    ——這一日，天朗氣清，春意甜濃。

    午后，靈瑾正在道室內(nèi)，跟著天如師姐一起學(xué)習(xí)機關(guān)術(shù)，忽然聽到窗外傳來輪椅轉(zhuǎn)動“咯噠咯噠”的聲響。

    靈瑾聞聲轉(zhuǎn)頭，只見窗外，不太平坦的石板路上，她先前在望梅先生藥廬見過的那個輪椅少年，正獨自一人轉(zhuǎn)著輪椅，往另一邊行去。

    靈瑾還記得，他叫臨淵。

    靈瑾已經(jīng)好久沒見他了，但隱約也知道，這少年平時很少出藥廬。此處離望梅先生的藥廬頗遠，驟然在此處看見，靈瑾不免有些驚訝。

    靈瑾下意識地扯了一下天如師姐，看向窗外說：“師姐，那個人……”

    天如師姐往外一看，恍然大悟：“那不是望梅先生收養(yǎng)在藥廬中的那個弟子嗎？是叫臨淵的。你難不成是第一次見？”

    靈瑾道：“這些我知道，但我好像從沒見他來這附近。”

    “以前是不來。”

    天如師姐人緣甚廣，消息靈通，她果然知道一二。

    “不過這段時間，大學(xué)堂里不是莫名其妙多了許多守衛(wèi)嗎？聽說有了這些守衛(wèi)在武藝課上幫忙以后，最近在武藝課上受傷的弟子少多了。這個臨淵他整日守在望梅先生的藥廬中，平時大多是幫在各自課上受傷的弟子治病療傷，如今閑得有些沒事干，就跟望梅先生提出，想和普通弟子一樣，出來聽聽課。”

    說著，天如師姐往旁邊一指，道：“草藥修業(yè)和醫(yī)術(shù)修業(yè)的道室就在咱們旁邊不遠，他每天都從這里經(jīng)過，已經(jīng)來了兩三天了。前兩天你都有別的修業(yè)，湊巧沒碰見吧?！?/br>
    “原來是這樣?！?/br>
    靈瑾了悟地頷首。

    她前兩日的確都在忙著射藝課和術(shù)法課，暫且沒顧上機關(guān)術(shù)這邊。

    靈瑾想了想，道：“這樣也好。望梅先生固然厲害，但是如果能從藥廬中出來的話，應(yīng)該能有更多課業(yè)上的選擇吧。”

    “是啊?！?/br>
    天如師姐頷首。

    但這時，她沉了下聲，又道：“不過……”

    天如師姐稍作停頓，才繼續(xù)往下說，話語里也多了絲擔(dān)心：“臨淵他……給人感覺也怪不容易的。沒有父母不說，雙腿還站不起來。雖然他才來這邊普通的修業(yè)上課幾天，但我聽說……草藥修業(yè)和醫(yī)術(shù)修業(yè)的弟子里，好像都有人排擠他?！?/br>
    靈瑾聽到這里，不由錯愕，問：“為什么要排擠他？”

    天如師姐搖頭：“我是聽別人講的，詳細的，我也不太清楚?！?/br>
    她看上去也有幾分疑惑：“其實醫(yī)術(shù)修業(yè)的道室離我們這么近，我每回用錘子砸傷了手指，都厚著臉皮跑去讓他們幫我治療，要我說的話，正所謂醫(yī)者仁心，我覺得他們看起來人都蠻好的，看不出會欺負同窗……若是真的，只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吧?！?/br>
    講到這里，天如師姐頓了頓，改口未將話說滿，道：“不過，其實也未必。

    “臨淵是望梅先生自小養(yǎng)在藥廬中的，他的醫(yī)術(shù)由望梅先生手把手教導(dǎo)，這么多年來，從未有誰有過這個待遇。我聽說，他雖然才十二歲，醫(yī)術(shù)卻比已在大學(xué)堂修煉十余年的師兄師姐還好，不少人都認為，這種差異是望梅先生對他偏心所致。

    “若臨淵是個有背景的世家子倒也罷了，偏偏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小孤兒，因為這腿……也沒有力量反擊，就算受了欺負，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咽。偏生他性子還有些倔強，只怕是不愿意對望梅先生說的。”

    靈瑾聽得出神。

    正所謂懷璧其罪，若是身負超越其他人的才華卻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便容易招來嫉妒。

    而嫉妒之火一旦燃燒起來，即便原本不壞的人也容易失去理智。

    靈瑾不禁有些難過：“這樣，對他未免也太不公平了?！?/br>
    天如師姐嘆了口氣：“但愿這些話其實只是以訛傳訛、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起來雖然有些多管閑事，不過我其實平時一直多關(guān)注著，心想萬一他真有事，就過去幫幫忙……師妹，你要是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和我一起多看看?！?/br>
    她聽聞師姐這么說，自然點頭。

    天如師姐于是笑著揉了揉靈瑾腦袋，道：“我就知道，師妹也是熱心腸?！?/br>
    *

    于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靈瑾只要是在機關(guān)術(shù)道室的日子，就會額外注意一下臨淵的情況。

    本來只是順便，卻意外地因此察覺到一些細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