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猴身體四肢蜷曲，已經(jīng)完全僵硬了。

    而頭滾了老遠(yuǎn)，一直到永順腳邊。

    那顆猴子頭的臉上還帶著驚恐的神情，它的嘴巴長得老大，露出鋒利的牙齒。

    永順臉上仍是淡笑著，似乎對自己腳邊的東西不為所動。

    立巖上君猜到金絲猴使者可能已經(jīng)死了，但萬萬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種場景。

    他瞠目結(jié)舌，倒退了兩步。

    永順平靜地屈膝蹲下。

    他拿起木盒子，慢慢將金絲猴的頭和身體裝回盒子里。

    永順溫雅地道：“對不起，污了師父的眼，我馬上就會收拾好的。稍后再與師父解釋?！?/br>
    他一向是個優(yōu)雅的人，這個時候的動作，也像是在撿拾地上的芳草一般。

    “你……”

    立巖上君卻已啞口無言。

    他震驚地看了永順一會兒，然后，他捂住自己的胸口，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整個人蜷縮起來。

    永順連忙擔(dān)心地上前：“師父，你沒事吧？我來扶你。”

    他放下金絲猴使者的尸體，著急地要過去查看。

    “別過來，滾遠(yuǎn)點！”

    立巖上君怒道。

    “我沒有你這樣的弟子！我當(dāng)初就不該——不該——”

    他心痛如絞，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

    永順原本擔(dān)憂至極，但聽到這句話，他卻一頓，僵在原地。

    “師父是什么意思？如果師父不收我為徒，難道還是覺得，我那兩個暴戾無德的純血白虎兄長繼位來得更好嗎？”

    “你不要再叫我?guī)煾?！你……你……我相信過你……獸國亡矣，獸國亡矣，唉。你們沒有一個人，比得上翼國的……”

    永順的眼神，逐漸冷淡下來，染上悲戚的漆黑。

    他說：“連你也覺得，我比不上白虎和鳳凰？”

    立巖上君此時已經(jīng)因為劇烈的痛苦，喘不上氣，幾乎已經(jīng)匍匐在地上。

    永順腳下的步子一滯，然后，他再向立巖上君走去時，步調(diào)已經(jīng)變了節(jié)奏。

    “師父，你是錯的。”

    永順棲身上去，用手壓住立巖上君老邁的脖子，面無表情地直視對方質(zhì)問的眼神。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獸國。他們沒有人能夠做到我將要做的事。如果不破釜沉舟，是無法建立新的秩序的?！?/br>
    “啊……呃……嗚……”

    *

    這天深夜，獸族三皇子所住的客房中，先是有掙扎之聲，而后又漸漸止息。

    等一切歸于平靜，房中響起了低低的啜泣。

    那哭聲無助而壓抑，像一個失去母親后，不知所措的孩子。

    不過，在術(shù)法的掩蓋下，除了冰冷的家具，沒有人聽到這徹骨的哀鳴。

    *

    清晨，三皇子那邊的哀泣停滯了。

    卯時未到，天際剛剛出現(xiàn)一絲晨曦的微光，只聽窗外輕輕的“喵”的一聲。

    尋瑜睜開眼，醒了。

    能自由出入他這里的貓只有那幾只。

    聽到貓叫聲，尋瑜立刻起身，將窗戶打開。

    然后，他果然見到窗外正等著三只他先前放到獸國去的木貓，它們正咪咪喵喵地叫著，懶洋洋地舔著爪子。

    尋瑜開了窗，三只木貓就依序跳進(jìn)屋子。

    尋瑜問：“如何？是有消息了？”

    為首的木貓“喵”了算作回應(yīng)。

    木貓們似乎不太喜歡說話，其中一只貓叼出一卷帛書，放在尋瑜面前，然后就自顧自扭著腰走了。

    三只木貓自己跳進(jìn)尋瑜抽屜里，恢復(fù)成小木雕的樣子。

    尋瑜迫不及待地扯開系線，將帛書打開，仔仔細(xì)細(xì)讀了起來。

    但越是往下讀，他的眼睛睜得越大——

    這，這是……

    三皇子一直在做這樣的事，難不成他是想……

    就在這時，尋瑜忽然聽到屋外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聽上去非常痛苦。

    尋瑜一驚。

    他匆忙將帛書塞進(jìn)抽屜里，跑出去查看。

    天還未亮，侍官們大多都還沒有開始工作，尋瑜也不習(xí)慣有人守夜，院中十分清冷。

    這里畢竟是鳳凰宮內(nèi)宮，平時從未有外人能進(jìn)來。

    然而，就在這樣一個內(nèi)宮中，尋瑜竟看到一個老人背對著他躺在他的院中，手臂微微抽搐，情況不明。

    那老人身著士大夫袍，身形瘦弱，頭上有棕白色的獸耳，居然像是立巖上君！

    立巖上君此時看上去十分脆弱，若不是手臂還在抽動，仿佛已經(jīng)死了。

    尋瑜心頭一驚，第一反應(yīng)就是上前查看對方的狀況。

    但想到剛才看到的木貓從獸國送來的東西，他步調(diào)一凝，疑心有問題。

    可是立巖上君……

    立巖上君手臂還微微抽動著，老人在這種情況下顯得奄奄一息，仿佛隨時都會徹底停止所有活動，變成一具尸體。

    這種情況，若他還有一口氣，勢必是要爭分奪秒的。

    過去，還是不過去？

    或許這就是對方誘騙他的誘餌，或許這根本不是立巖上君，或許他其實已經(jīng)沒救了，就算過去也毫無意義。

    但，若是這就是真的立巖上君呢？若是對方真的還有一口氣呢？若是還有一線希望還能救回來呢？

    電光石火之間，尋瑜已經(jīng)有了決斷。

    他一咬牙，將精神調(diào)整至十二分謹(jǐn)慎，維持隨時準(zhǔn)備調(diào)動靈力的狀態(tài)，沖了上去——

    尋瑜剛碰到立巖上君的身體，心中就是一涼。

    立巖上君人都已經(jīng)冷了，大概是沒救了。剛才他的手臂還抽動，大概是什么術(shù)法，九成九是個局。

    說時遲那時快，尋瑜以最大的極限撐起自身靈氣，屏蔽五感，以保護(hù)自己。

    而被藏在立巖上君身上的一個術(shù)法也在同一時刻迸射出來，無數(shù)劇毒之氣像萬箭齊發(fā)一般正面沖向?qū)よぁ?/br>
    *

    咚咚咚。

    還未到靈瑾平時起床的時間，靈瑾忽然聽到有人敲窗戶的聲音。

    她本來就快起床了，一聽到聲響，立即睜開眼。

    她看向窗外，只見兩道高高的鹿角像木杈一般立在窗前，形成樹似的的陰影。

    這個人影，只有可能是獸族的三皇子。

    她心頭一跳，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又披了件外衫，這才貼到窗邊，問：“……你是……獸族的三殿下？有什么事嗎？你怎么會在這里？”

    這里是鳳凰宮內(nèi)宮，三皇子不該進(jìn)得來。

    三皇子見靈瑾沒有開窗，沒什么太大的反應(yīng)，從容地用靈氣勾開窗栓，自己將窗戶打開了。

    靈瑾立即后退一步，更加謹(jǐn)慎。

    但同時，靈瑾得以看到三皇子的臉。

    他像是哭了一整夜，眼眶通紅，神情憔悴。

    靈瑾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表情，一驚，問：“……你哭過？出什么事了？”

    “我打算提前回獸國，事出突然，但我還是想來與公主道別?！?/br>
    永順慘淡一笑，說。

    “我的兩位兄長在我的使者團(tuán)隊里動了手腳，昨天晚上忽然發(fā)難，我的人全都死了。我不敢相信……動手的居然會是我最信任的師父?！?/br>
    靈瑾大驚：“都死了？”

    “是啊?！?/br>
    永順說。

    “幸虧我晚上淺眠，才意外逃過一劫。他們大概是想殺死我，然后順便嫁禍給翼國，最后再以此為借口，向翼國開戰(zhàn)吧。不過現(xiàn)在我活著，等我順利回到獸國，想必他們的借口就不成立了?！?/br>
    聽到涉及翼國，靈瑾不免有點緊張。

    她問：“……你自己一個人，回得去？”

    永順淡淡道：“放心吧，我還是有幾分修為的，而且，我也有我的方法?！?/br>
    靈瑾又問：“那等回去以后呢，你要做什么？”

    永順笑了起來。

    他說：“謝謝公主關(guān)心。等回去以后，我會想辦法處理掉他們，借此掌權(quán)。公主不要擔(dān)心，在未來，我們共同期待的那個世界，很快就會到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