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力降十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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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郡是個不錯的地方,有山有水,但是山不高也不陡,水不深也不急。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平原,只要風調雨順,一定豐產(chǎn)豐收。如果風不調雨不順,也能基本保持溫飽。并且,就有文字可考的歷史記錄來看,本地風調雨順的時間占了絕大多數(shù)?;旧希r(nóng)業(yè)社會所有京城地選址的時候都會優(yōu)先選擇把京城放在這樣的地方附近,為的就是一個穩(wěn)固。 此地風水如此之好,物產(chǎn),至少是糧食產(chǎn)量能夠保證,人口自然也就多。按制,每萬戶可設一縣,鄢郡轄下已有七縣,人口卻在十萬戶以上。全國十余州,每州轄下的郡多則十余個、少則五、六個,全國戶口加起來也不過才近千萬戶,人口幾千萬而已。 適應農(nóng)耕的地方,文明史總是比較長,也因為造就了一些世家。祁氏正是其中之一。除了祁氏這樣全國都有名的世家之外,還有本郡、本州的望族,什么陳、王、朱、張,雖比不得蔣氏、顧氏,在這郡里也頗能橫著走了。 算起來鄢郡也是人杰地靈,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就像李神策說的,包括祁氏在內,中低級官吏出了一大堆,就是沒什么人能進入高層,真是可惜了此地鄰近京城的地理位置了。直到出了個祁高,這位“奇難搞”老先生,就是如今鄢郡的太上皇。 與所有的地方一樣,世家與朝廷一樣深入人心,世家出身的官員來了,多少還好說話一點,但是也要有部分妥協(xié)。非世家出身的官員來了,如果有聞名天下的好名聲,也許能過得輕松一點。如果出身不高,還沒啥特別能拿得出手的,別問了,等抽吧! 什么?你說你“有干才”?親娘哎~哪里來的小天真被放出來了?!越“有干才”才要倒霉好嗎? 考察一個地方官員是不是稱職,看的是租賦、人口、案件等指標。想收夠或者超額完成租賦,一個很重要的手段就是“括隱”,把被世家兼并且隱瞞的土地人口給查出來。嘖,就這一條兒,這不是掐著人家的脖子讓人把吃到嘴里的再吐出來么?所以,越有干才越倒霉。世家肯定會跟這些人對著干,如果都是世家出身,大家心照不宣,沾成諒解,那日子還能過得下去。如果來了個不是本階層的人,想從世家這里占到便宜,那可是難上加難,多少人本來名聲好、學問好、做事也用功,就是掉進這爛泥潭里,最后輕則一蹶不振,重則身敗名裂! 當然,也有強硬派官員,管你什么世家不世家,拉出來打個爛羊頭!該括的括,該罰的罰,這樣夠爽了吧? 小天真變成大天真了,依舊天真! 你能在一地當多少年的郡守?你走了,他們照樣在!很多地方都在搞拉鋸戰(zhàn),哪怕是先帝那樣的老無賴和鄭靖業(yè)這樣的老狐貍,都拿這種情況沒有辦法。 甚而至于,你不走,他們能把你弄走,挖坑你不跳是吧?設障礙你拆了是吧?人家到朝中一活動,不用誣告什么的,直接從中樞把你給調走。世家依舊扎根本地。哪怕調不走,你郡守還得人手干活呢!這些人難道都跟你一直剛正不阿?走好吧你! 以上,是情況簡介,具體難題,還要等新官上任的池郡守自己去感受。 縱然知道鄢郡的世家勢力比較強大,即使已經(jīng)做好了被刁難的心理準備,看到這樣一出“空城計”,也讓人腦袋跟著一陣空白。 門吏們倒是老實,你推我、我推你,推出了個打頭的,看著衣服也比別人整齊些,上前打了個拱:“諸位郎君,這里是府衙,舊府君已經(jīng)卸任,新府君還沒到任,有什么事兒,可是辦不了啦~” 鄭德儉與朱震兩騎上前,一看這個樣子就一肚子氣,鄭德儉相府嫡孫,侯府外孫,京中所見人家,哪家門子是般無賴?要不是記得他家還算有家教,早一鞭子抽過去了。朱震他爹是御史,品級不高,但是要求很高——不能你前面彈別人無禮,后面有人彈你家也很邋遢。 兩人都只有十來歲,鄭德儉年紀比鄭琰還要小,根本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能控制住自己的行為就不錯了,強壓著怒氣臉都憋紅了。朱震比鄭德儉要大上兩歲,自制力略強,提馬上前,揚鞭道:“本郡池府君與韓國夫人車駕臨衙,爾等還不開中門迎接?!” 門吏眼睛多毒?。恳豢催@兩人的衣著打扮,就知道他們身份不低。其實池氏夫婦這一行浩浩蕩蕩的,前后首尾相連的大車足有幾十輛,快馬一天的路他們走了五天,鄢郡早就收到了消息了,這邊兒車駕進了城,早就有好事的人跑過來告訴門吏了。 門吏臉上堆笑:“不是小人為難郎君,這……也不能誰過來說自己是府君,咱們就客客氣氣請他進衙做主人吧?沒有印信,我們是不能讓的。” 鄭德儉怒道:“卻才入城已是核驗過!你這刁才,又來饒舌!”差點沒策馬上前把人踩成rou泥。 門吏作驚恐狀:“郎君莫兇!小人沒見過世面,害怕!” 鄭德儉又羞又惱,年輕人,跟著姑父姑母出來也是想顯顯能耐的,一路還算順利,到了地頭上被為難了,偏偏又想不出什么好的解決辦法。心中憋屈得簡直無以復加,怪不得大郎(大堂兄德興總說,地方上的人很壞,大伯父出郡時頗受了些磨難呢)。 一來一往的對話,整個隊伍都陸續(xù)停在了衙前街上,并條街都塞滿了,隊伍的尾巴才剛進城門。池脩之見隊伍停住,也不見回話,派葉文去打聽。 葉文亦乘一馬,嘀嘀噠噠地湊上前去,見兩個小郎君都紅著臉,馬前一個一臉壞人像的老油條在壞笑,便問鄭德儉:“小郎君,這……” 鄭德儉冷道:“這一位不是官居何職的官人,要查府君的印信呢!”話一出口又后悔了,尼瑪!剛才拌嘴我怎么就想不起這一句呢? 門吏又作驚恐狀了:“小郎君,話可不是這么說的!縱使小人一介賤役,也不敢置疑府君的,只是……咱不是沒見過府君么?” 葉文少年心性,直接給他頂了回來:“想見府君?也得看府君樂不樂意!舊府君不在,難道要讓做交接?去找這衙里能作主交接的人來!” 門吏笑道:“哎呀,今天真是不巧,非但前府君不在,連著典簽、主簿都帶走了,只留一個功曹,可今天是祁老夫人壽日,她老人家是王功曹的姑祖母,王功曹賀壽去了。你們來得可真不巧,哪怕早兩天來呢?” 葉文磨牙,雖然也是少年,畢竟身份低、見過的人生百態(tài)也多,沒像鄭、朱二人那樣怒,只說:“那你留得可真是巧了。”說完也不理門吏,調轉馬頭去回池脩之了。 老門吏聽了葉文這話,有點兒琢磨不透,一哂之下,也就不再琢磨了。他聽說過這新任府君是個什么人,自然也知道韓國夫人,更知道鄭靖業(yè)的大名。但是,宰相的女婿又怎么樣?哪怕是宰相親至,也要守規(guī)矩不是?以前肯合作的郡守,不是都走得舒舒服服的?不合作的郡守,那日子要多焦頭爛額有多焦頭爛額。 葉文跑到池脩之跟前,把老門吏的話一字不漏地學給池脩之聽了。他聲音脆,記憶又好,還頗有模仿天賦,把門吏的口氣學了個七七八八。池脩之勒馬在鄭琰車前聽著,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鄭琰也聽到了葉文的匯報,也是一抹冷笑。她早覺得不對勁了,池脩之入城是騎馬的,結果圍觀的人并不很多不說,也少了大姑娘小媳婦兒的尖叫兼暗器群攻,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要知道那是池脩之,沒道理在京城被圍毆,到了鄢郡就被郡嘲!原來這有錢在這時節(jié)弄多余果子來砸的人,大半去了祁家!嘖!剩下的這些是看熱鬧的居多,顧不上審美了吧? 衙門還清空了!什么人手都不給,不讓開展工作? 池脩之對葉文道:“知道了,你去看著兩位小郎君,不要與小人作口舌之爭自降身份?!?/br> 池脩之轉馬到了鄭琰車前:“娘子,我可要做一回壞人了?!?/br> “嘖,咱們已經(jīng)是了?!编嶇闷疖嚧?,對池脩之扮了個鬼臉兒。 池脩之一笑:“我這是要明火執(zhí)仗呢,等會兒有人要喊著有盜匪攻打衙門,你們不要驚慌才是。” “我個土匪頭子,怕什么?”一使眼色,“我?guī)е镒榆娔?!?/br> “這卻不是要娘子軍,倒是娘子的護衛(wèi)甲士,借我一用。” “你還跟我客氣上了?” 小夫妻調笑兩句,然后便發(fā)令,車隊集中,仆役把行李馬車護在中間,女子特工隊們圍著鄭琰的車護好。鄭德儉與朱震被叫到了一邊,一品國夫人的護衛(wèi)被調了上來,整整兩百人的鐵甲護衛(wèi)啊,全副武裝的! 就特么這么開了上來!碾壓,絕對的碾壓,如入無人之境,雖然衙內確實也沒什么人。須知鄭靖業(yè)是要鍛煉女婿不假,卻不肯讓女兒受驚的,選派的都是精干軍士,帶隊的是于元濟的某任警衛(wèi)員,戰(zhàn)斗力杠杠的。 幾個門吏還沒來得及跑,就被撂倒,一條繩捆得倒個蠶繭,嘴巴里還塞了抹布。 郡衙就這么被攻占了! 看熱鬧的人群里馬上有人悄悄轉身,飛奔著去報信。 ———————————————————————————————————————— 祁家確實是在開壽宴的,總不能讓他們因為一個郡守的到任就生日宴也不開了,什么事也不做了,專等著巴結討好吧?這不是世家的作風! 小探子是接觸不到祁高的,須得一層一層地往上報。祁高正與妻子王氏接受一家上下的拜賀,他的第三子祁耒一臉驚怒地走了過來。祁高看著兒子的表情,微皺了一下眉頭,難道有什么事發(fā)生?不能夠啊!今天最大的事情,大概就是老婆過生日了,如果說還有一件,就是池脩之到任了,難道是因為這件事? 不是祁高故意瞧不起池脩之,這貨訂《氏族志》真是讓人想把他剁成rou泥再踩上一萬腳!還有,阿諛奉承,真跟他那個jian臣岳父有得一拼!還有,一個從來沒有出鎮(zhèn)過地方的毛頭小子,一下子做上郡的郡守,他撐得起來架子么?絕對是裙帶了!必須的!京兆池氏,放到幾十年前還算不錯,現(xiàn)在到了他的手上,什么光彩都丟了,真是不孝子孫!祁高瞧不起他! 祁高確實是故意的,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啊,一般情況下,郡守到任,都要來拜見他的,連帶的,郡守的娘子也要拜見一下王氏,這個時候,祁高就可以拿著高姿態(tài)來試探一下新郡守,一般識趣的在頭一次見面就服了軟了。 可鄭琰這丫頭她坑爹?。〔灰缘?,是她爹太坑人了,宰相的閨女,你敢不敢封得低一點???一弄弄個國夫人,池脩之敢來,鄭琰也就敢來,祁高敢為難池脩之,鄭琰會做什么,那就真說不好了。反正,在祁高的印象里,鄭靖業(yè)從來都是一個不肯吃虧的主兒。 好吧,以往的招兒不能使了,那換一招,我讓你無人可用!正好,上任郡守這回是平調,調到另一地作郡守,祁高只要暗示一下,他就把手上能用的人統(tǒng)統(tǒng)帶走了,留下一個王功曹,還是自家親戚。功曹主管人事不管賬,把以前的賬本兒往池脩之面前一堆,讓他自己去整賬吧。如果池脩之要舉薦新人,人來了,功曹也管得著。 當然,下馬威是必不可少的。以祁高之清高,以世家之傳統(tǒng),斷沒有送上門去開歡迎會的道理。就算沒有這場生日會,祁高也會找別的什么借口,把人都帶走的。不但是功曹這個僅剩的官員,還有郡衙所在縣的縣令等等都拉了來。 池脩之來得好巧不巧,就在王氏生日當天。車隊還沒進門,昨天還在五十里外的驛站的時候他就得到消息了。祁高穩(wěn)坐釣魚臺,他等著池脩之在他老婆生日當天剛到任,行李也沒卸,就巴巴地帶著老婆來祝壽! 大庭廣眾之下,有種你鬧場!敢鬧場我就上表參你! 祁高很得意,開春了,雖然還有倒春寒,但是田地里已經(jīng)開始耕作了。按照規(guī)定,這個時候各級衙門都要體恤民力,本該服徭役的民眾這時候就要回家去耕作。百姓的徭役,一部分是做些農(nóng)田水利之類的公共工程,另一部分就是在官衙當差。當然,官衙里也專門有“吏”,只是數(shù)量并不多,需服役民眾作補充。“吏”另入籍冊,算是另類的賤籍,但是就像宦官一樣,地位低,接觸的人卻有權利,形成了一種畸形的生存生態(tài),尋常小吏,士紳也不會沒事胡亂招惹。 前任郡守一走,王功曹就故意讓服役的人都回家了。池脩之他就算是想卸行李都沒人,不得過來走這一遭,他還能怎么辦? 祁耒附在祁高的耳朵上道:“阿爹,這個池脩之是個光棍兒,他……直接令鐵甲衛(wèi)士沖了門,把門吏都給抓了,他的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了郡衙了,”頓了一頓,“他們夫婦,至少帶了上百奴婢,還有幾百衛(wèi)士?!?/br> 祁高裂了。 祁耒小心地攙著祁高的胳膊:“阿爹?”他自己都胡子花白了,他爹的年紀也更大了,生怕他爹一時氣出個好歹來,喜事變喪事什么的,簡直太虐了。 祁高擺擺手:“你們隨我來?!?/br> 祁高的三個兒子,祁耜、祁耕、祁耒都跟了到一處小廳坐下。祁耜、祁耕早知池脩之之事,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難道出了什么意外?祁高年紀已經(jīng)很大了,說話也慢慢悠悠的,不是裝x,是真快不起來。上了年紀的人就是這樣,你看他過馬路,車來了也不躲,以為他是鎮(zhèn)定,實際上是反應遲鈍,腦子里想躲,身手已經(jīng)跟不上了。 “三郎,說吧。”看,遇到要緊的事情,說話也盡量簡潔了。 祁耒對他大哥、二哥一頷道,才道:“池脩之入城了,在郡衙那里被攔了駕,功曹在咱們家,無人與他交接,他又不肯把印信交與門吏驗看。他也沒有使人過來請見,或請功曹回衙,他,”祁耒白著一張臉,不知道是怒是怕,“居然拿著護衛(wèi)沖進了衙里?!焙罄m(xù)的什么驗明正身之類的把戲完全用不上了,池脩之行動告訴他們,誰作弄他,他就簡單粗暴地弄死誰。 祁耜道:“他哪里來的這些人?私仆?”臉上顯出怒色來,“國家自有制度,他怎么能陰蓄死士?” 祁耒道:“真是陰蓄死士就好了!那是韓國夫人的衛(wèi)士?!?/br> 祁耜恨恨一道:“區(qū)區(qū)宰相女,血脈既不貴,于國又無功,年剛及笄,先拜女侍中,后為國夫人。這些人這是要禍亂國家!” 祁高慢慢悠悠地道:“聽三郎說完?!?/br> 祁耒道:“幾個門吏也讓他給捆進衙里去了,接著可能就要審他們了?!?/br> 祁耕笑道:“就為這個?他能審出什么來呢?就算門吏說了,又能奈我何?隱田隱戶?以前沒人干過嗎?結果如何?除此之外,我祁氏為一郡之望,積數(shù)百年之威德,民心樂往,他縱為郡守,也不能仗勢欺人吧?他還能做什么呢?要我說,他若是個聰明人,就該早點認清了形勢,先把衙司缺員補齊了,再征發(fā)民役把衙門給理起來的好?!?/br> 祁耒被他哥給說得笑了,補充道:“他若是個聰明人,就該丟下行李登門訪賢,否則這衙司缺員他都補不齊呢——初來乍到,他識得誰愚誰賢?” 一席話說得父兄都笑了。 祁高還是斂了笑容:“這一回不同以往,池某人不足為慮,他京兆池氏,哼,這世上還有京兆池氏么?子孫不肖,連累祖宗!”罵了一會兒池脩之,又接著說,“他到底是韓國夫人的丈夫,品級高于我等,鄭氏起于微末,不通禮法之人,這世間缺賢才卻是不缺悍婦的。被個無知婦人發(fā)作了,大家都要顏面無存。” 三子一齊肅容稱是,絕對的等級壓制面前,他們的心情也沒有辦法輕松起來。尤其,這個女人不是空有頭銜,她還有武裝力量。 祁耜向祁高請示:“阿爹,眼下咱們要怎么做?按兵不動么?兒只恐,有些貪圖功名的小人會向新郡守投誠呢。” 既然有世家,也就是士族,當然就有與之相對的庶族。士族,也就是世家,有著以百年為單位的悠久傳統(tǒng),把持著各種特權,瞧不起非世家的任何人。庶族,沒有那么久的傳統(tǒng),很少能沾到特別有利的權力,對權力非??释?。庶族,更多的時候是與地主聯(lián)用的,即“庶族地主”,即,有錢,但是缺權。 經(jīng)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普通百姓也就罷了,一旦庶族而做了地主,有了錢就想要權。這是定律。他們不是不羨慕士族,也不是沒有一絲畏懼,更多的還是渴望,渴望能與士家一樣。渴望著權利,渴望著名望。士家必須不肯接納這些人,拖累了整體素質也分薄了既得利益。 客觀規(guī)律不可逆轉,物競天則是自然規(guī)律,庶族想上進,此路不通,就必然尋求他途。比如一個有權,但是被世家限制的郡守。投靠他,幫他站住腳、取得政績,請他提攜,舉薦你入仕,順手也再多撈些經(jīng)濟上的好處。 以前不是沒有人做過。 祁高輕蔑地道:“除了那位光桿兒的新府君,誰會幫他們?有了他們就能得勢嗎?做夢!”天下慕世家,普通百姓也是更肯幫世家說話。 祁高一字一頓地道:“讓功曹過去,做交割,別妄動?!?/br> 祁耕噴笑出聲:“府君可有得賬算了。” —————————————————————————————————————— 王功曹趕到府衙的時候,門前圍觀群眾已經(jīng)隱蔽了起來,不是不想看熱鬧,從京里來的人。衣飾是潮的,高頭大馬,美婢狡童,還有許多人一輩子也見不到的一品國夫人的車駕,還有池家許多美貌的歌舞伎,一箱一箱的新奇事物,連箱子八角的包銅都比鄢郡的氣派。懾于方才鐵甲護士的煞氣,沒人敢造前。好奇殺死貓,不敢圍觀,改為偷窺。 王功曹一路上已經(jīng)想好了,門吏他也不討了,反正那是歸池脩之管的,頂多順口問一句:“門上原有老吏,難道偷懶去了?正該府君來管教?!比绻龅匠孛懼淖来虻实貙徣?,他也要意思意思地說兩句好話。 然后呢?唔,客客氣氣地請罪,痛痛快快地把賬簿交出來。 王功曹大小也算是個世家子,只要這家還沒衰敗得不成樣子,一般的經(jīng)濟事務還是要通一些的。孔子說君子六藝是“禮、樂、射、御、書、數(shù)”,算數(shù)雖排在最末,卻還是要通的。這個時空沒有孔子,但是根據(jù)需要,類似的理論還是有的。 王功曹心頭大樂,就算池脩之會數(shù)學,想把這歷年老賬給算清楚,也得些時日。更妙的是……他沒人手!這世道識字率本就低,識字又數(shù)學好的就更少了,想找人手都很困難。 手里攥著鑰匙,王功曹騎著馬、帶著隨從去拜見上官。 到了門前,先嚇了一跳,尼瑪!鐵甲護士看門!見他來,一個個理都沒理,等他下了馬要往里走,人家拔刀攔住,白花花一片的佩刀反射著太陽光,這刀保養(yǎng)得可真好! 王功曹嚇了一跳:“我是本郡功曹,特來與府君交割?!?/br> 鐵甲護衛(wèi)旁一個少年一臉譏誚:“你說是本郡功曹就是本郡功曹嗎?有何憑證?難道隨便來個什么人說是本郡功曹,我們都要請你進來不成?”說話的這是葉文,這小子跟著池脩之,素來伶牙俐齒,門口受氣,焉有不報回來之理? 王功曹甩袖想走,葉文對鐵甲護衛(wèi)道:“諸位郎君,此人心虛了,果然是假冒的,還是抓回去請府君細審,萬一是什么敵國jian細呢?” 我勒個去!王功曹脾氣也上來了,開口就要罵,鐵甲護士已經(jīng)一擁而上了,王功曹大急,卻是干不過職業(yè)匪徒,也被一條麻繩捆成了個繭,嘴巴里也是一條抹布。王功曹怒目,葉文笑嘻嘻地道:“叫你冒充,府君到任,清天白日的又不是晚上,衙門里一個人也沒有,可見這留守的人是死了,你居然還敢冒充,該塞你一嘴臭襪子。” 士可殺不可辱,王功曹怕吃臭襪子,強行把臉給別到了一邊。 葉文一笑,拍拍手,客客氣氣地請護衛(wèi)把王功曹給提到里面等池脩之發(fā)落了。 此時衙門里熱鬧火朝天的,池氏夫婦帶來的上百奴婢可不是擺設。掃地、擦家俱,鄭琰到底還是帶了一些家俱過來,安排巡邏保安,安排各人住處……王功曹憤憤地想,真是奢侈狡猾,上任還帶著這么多的奴婢。更可恨的是,這些全算韓國夫人名下,池脩之依舊是清廉好官一枚! 王功曹還是見到了池脩之,身上的鑰匙也被搜了出來,正放到池脩之手邊的矮桌上。葉文脆生生地匯報:“郎君,這個人在門口自稱是功曹,卻又沒證據(jù)。方才門口一小吏尚要驗府君印信,足證此地風尚了,他拿不出證據(jù)來,小人就當他是冒充的,請門上護衛(wèi)拿了他來給郎君審問。要不要先打二十殺威杖?” 王功曹怒急攻心,眼睛都紅了,小王八蛋!明明知道我就是功曹,否則你一郡守,來審一騙子,你吃飽了撐的吧? 池脩之等王功曹瞪得眼睛都快要抽筋了,才示意把他嘴巴里的抹布給取了下來。慢條斯理地問:“你為何要冒充功曹?” 王功曹真想啃他兩口,又恐嘴巴被塞襪子,強忍怒氣道:“下官確是鄢郡功曹,前幾日聽聞府君要來,然而久候不至,郡中事務頗多,前府君又把人都帶走了,下官少不了四處奔波一二。今日府君駕臨,特來交接,不想府君好嚴的門規(guī)!” 池脩之等他噴完了,才道:“我的印信帶著了,你的呢?” 王功曹見此事不能善了,少不得認一回慫,心道,等我脫了身去,再看你笑話。一頭只會恃力蠻牛,下面可有你好受的了?!拔矣行∮≡谏砩希讲挪患罢故?,便遭捆綁。”扭扭腰胯,葉文上去一頓亂摸,還趁機摸了兩把,才摸出一方小印來。 池脩之凝目一看,很假地道:“哎呀,如何不早說?快快松綁!功曹早早拿出來,不就沒這事了?” 王功曹假笑道:“府君法令嚴明,下官佩服,為不誤事,這就把一應文書交割了吧,我只是區(qū)區(qū)功曹,只知功曹一事,文書在此,還請府郡早日視事為好?!敝钢凰殉鰜淼蔫€匙。 池脩之也不含糊,欣然同意:“功曹真是一心向公,怪不得今日找不到你?!?/br> 王功曹已經(jīng)下定決心,回去就辭職,讓池脩之連個管人事的都找不到!報復計劃都想好了,臉上也堆起了笑來,呲牙咧嘴地請池脩之去檔案室。 檔案非常之多,本郡人口、土地的籍冊,歷年(至少是本國立國八十余年)租賦收繳情況,徭役征發(fā)情況,往來文務文書,等等等等。池脩之之也不嫌棄屋里紙張泛起的一股霉味兒,一樣一樣地核對,點一本,兩人一起簽一個名。對到天黑了,才對了一半,池脩之就把王功曹給留了下來:“明天一早接著交割?!?/br> 王功曹被迫留了下來,吃了一頓尚能入口的晚飯(他絕對被廚師給虐待了),晚上蓋著帶著霉味兒的被子(婢女肯定是故意的),一夜都沒敢睡塌實,生怕被暗算了。 事實證明,他還不夠被池氏夫婦暗算的資格,一夜安靜,第二天早上,他就被葉文給叫醒,接著交割。葉文神清氣爽地看著王功曹,他昨天為難王功曹,被鄭琰知道了,賞了兩貫錢。 王功曹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不理他那張笑嘻嘻的臉,板著臉吃了早飯,又板著臉見池脩之。跟池脩之繼續(xù)點簿子。點到午飯的時候才點完,池脩之又留他用飯,王功曹一點停頓也不打地道:“昨日姑祖母生日,下官已是失禮了,今日還要去請罪,留不得?!?/br> 葉文道:“哪有后半晌去登門拜壽的?這不咒人嗎?” 王功曹頭發(fā)都要豎起來了,池脩之已經(jīng)呵斥葉文了:“百里不同俗,此事風俗也許與京中不同。咱們行京中禮,他行此地禮。” 王功曹冷冷地道:“府君先別問禮儀了,這些賬目先弄清楚才是正理。春耕之后要興水利,要征發(fā)民夫挖溝渠,不然到夏天田地無水可澆,一郡都要挨餓了。” 池脩之肅容道:“這倒是。”卻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也沒有問王功曹到哪里找核賬的人手。王功曹心里好奇,卻不肯問,等著唄,遲早能知道了。當然,王功曹是等著看笑話的,他回去就寫辭呈。一個功曹,他還不放在眼里,沒有池脩之,只要他姓王,換個人來,照樣要薦他出仕的。說不定,池脩之吃了虧,返回來還要求他回來哩! ———————————————————————————————————————— 王功曹失算了! 池脩之接了他的辭呈,很歡快地批準了:“想君年高,也該休息了?!蹦忝茫⊥豕Σ苄睦锎罅R,老子才三十五,年高個你妹! 王功曹嘴上不肯服輸:“下官只是一時家中有事而已,當不得年高二字。” 葉文這臭小子從旁捂嘴笑道:“我們郎君二十一?!?/br> 王功曹匆匆對池脩之一拱手,扭頭走了。 葉文一臉笑意,池脩之一副面癱相地看著他:“你要收斂些!他再不好,也是朝廷官員!做錯了事,也不要明著折辱!” 葉文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鄭德儉與朱震一直垂手而立,此時朱震方道:“府君,咱們初來,昨日是小人有眼無珠,府君震怒之下略施薄懲倒也有理由。這王某乃是功曹,那般折辱,只辱士林不安,抑或有人上本彈劾。” 池脩之含笑道:“這卻是不妨的。”他知道大正宮里那位圣人,對世家一點好感也沒有,只要他把事情一上報,前因后果一說。御前打官司,他肯定輸不了。 鄭德儉想了想之前在家里四下打聽來的一些經(jīng)驗,對池脩之道:“姑父,如今衙內諸員齊缺,別說對賬了,就是過幾日諸縣令來拜見,禮數(shù)也不全的。至少要有功曹、典簽、主簿……”他點了一大堆。 池脩之道:“不是有你們么?你們皆為主簿?!?/br> 鄭德儉張大了嘴巴,他知道他是來鍛煉來的,可一下子給這么個位置,是不是太夸張了點兒? 池脩之站起身來拍拍他的肩膀:“慢慢學!” “您去哪兒???” “找你姑母借人去!” “哈?” 是的,借人,鄭琰打得一手好算盤。隨著手上的錢暴增,她又買田買鋪買人,家中產(chǎn)業(yè)也多了起來,要算的賬就多??偛荒芩粋€人忙著,家里其他人都很閑吧?幾個婢女非??啾频乇凰瓉韺W算盤,連葉文、自己改名叫湯恩的湯小弟都不能幸免!算盤它吵啊!尤其是集中培訓,尼瑪自己打著帶響的就算了,耳朵邊全是嗶哩啪啦!睡覺的時候,一閉上眼,滿眼都是算盤珠子,滿耳朵里都響動。 到底是學出來了。 征得鄭琰同意,他們本著獨苦逼不如眾苦逼的精神,又拉了幾個管事來學。培養(yǎng)出了一批統(tǒng)計人材。 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一般家庭里連男丁都還是文盲呢,也就是這樣奢侈腐敗的大戶人家,連奴婢都能寫會算。 池脩之很滿意,這些人多可靠??!忠心有保證,業(yè)務能力有保證,這樣好的幫手到哪里去找?池脩之還有一個不太好意思的請求,他希望鄭琰能夠答應讓這些奴婢去幫忙培養(yǎng)一批專業(yè)的統(tǒng)計人材,主要是會用算盤,這東西吵是吵了點兒,但是真的挺有用。不過,眼下事多,此事暫緩先不提。 鄭琰正在給京中寫信,寫到一半,池脩之就來了。鄭琰笑道:“忙完了?這樣快?人走了?” “人是走了,一個沒留!事情才剛剛開始呢,我有一事,卻是要向娘子借人的?!?/br> “嗯?” “核賬?!?/br> “你不怕人說你用婢女,我有何懼?” 池脩之微微一笑:“圣人只要看成果的?!?/br> “那幾個門吏怎么弄的?” “輕省差使不肯干,那就去多勞動勞動,省得太閑了胡思亂想?!崩粼谫v籍啊,趕去做苦力,正好,郡衙要裝修,搬磚頭去吧!池郡守奉送監(jiān)工。 池脩之辦事效率很高,移文入京,第三天上就辦下來了幾個任命,除了鄭、朱二主簿,他又申請把張亮弄過來主管一郡之治安,奏請李神策之子為典簽。又張榜,開始招考公務員!凡本郡人士皆可參考,考試優(yōu)異者聘為郡衙官吏——在國家正式公務員編制! 一時間,衙門也占領了、賬也算得差不多了、人員也有了,等著看好戲的人全傻眼了。七縣縣令火速來拜見新上司~ 唉唉,看傻眼了的前功曹王某人,哪怕池脩之是頭恃力的蠻牛,只要力氣大了,一切障礙物都是土雞瓦狗不堪一擊??!這就是一力降十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