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被他踹得身子一晃，兩只手往地上一撐，再抬起手來, 那青石板的紋路里，就留下了條條血跡。

    他垂著頭跪在那里, 發(fā)尾從肩頭溜入懷中，他看上去形容可憐，卻既不否認，也不告饒。

    玉清看著徐令, 話卻是對蕭長老說的：“蕭長老，您消消火?！?/br>
    她頓了一頓，聲線陡然冰冷：“徐令，你跟為師來?！?/br>
    她很少叫徐令的大名，如此一叫，就叫得徐令周身一抖。

    .

    玉清帶著徐令，回到了清音宮寢殿。

    一入寢殿，徐令便掀袍欲跪。

    玉清及時轉(zhuǎn)身架住了他的兩條胳膊，淡聲道：“你是不是去昭明宮偷聽密會了？”

    她垂著眼，徐令看不出她眸中晴雨，一時怔愣，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玉清依然垂著眼，兩手翻過徐令的掌心，換了個容易回答的問題：“疼嗎？”

    徐令一下沒聽清，無助地眨眼。

    玉清又輕聲重復(fù)了一遍：“疼嗎？”

    這次，她還低下頭，湊近徐令的掌心，輕輕吹了口氣。

    徐令只覺痛處微微發(fā)涼，果然舒服許多。

    他依然發(fā)不出任何音節(jié)，只能愣愣地看著近前的玉清——

    他在戒訓(xùn)堂挨毒打時都沒掉一滴淚，如今卻因為玉清的一句“疼嗎”，沒出息地紅了眼圈。

    “師尊……您都知道？”

    徐令的哭腔好重，字字幾乎連不成句。

    可玉清聽懂了。

    她抬起眼，看著徐令：“為師難道白養(yǎng)你這么多年嗎？你是如何的為人，旁人不知道，為師還能不知道？”

    她拉著徐令的手臂，走到矮塌旁，坐下，仰起頭看著徐令：“為師的小徒兒啊，長這么大，也就見過為師一個女子。上回像小狗一樣撲了為師一下，就羞得吵著嚷著要離家出走，說你風(fēng)流成性，為師是不信的?！?/br>
    徐令聽著，耳尖一時通紅：“師尊又開令兒的玩笑……”

    玉清：“你的意圖為師大概能猜到，可為師，還是想聽你親口說?！?/br>
    聞言，徐令緩緩蹲下身子，仰起頭，虔誠地望著他的師尊。

    好似信徒望著他的神明。

    “那日，弟子實在思念師尊，便跑去昭明宮前，想著即使見不到師尊的人，遠遠地聽一聽師尊的聲音也好。”

    徐令乖順地笑著，

    “弟子去時，正巧聽到師尊和諸位宗主在討論妖宗殘眾的事，便起了去凡世追蹤的念頭?！?/br>
    他低下頭，揪著玉清宮絳上的流蘇，纏在手指上邊玩便小聲嘟囔：“那妖宗靠什么修煉，師尊您也是知道的。即使他們從了良，也干不了什么光明正大的勾當(dāng)?！?/br>
    他抬起眼看著玉清，眸子里半是尊崇半是狡黠：“花樓那種地方，尋常仙者避諱不及，可若是為師尊做事，令兒龍?zhí)痘ue都去得的。師尊，令兒在花樓里四下掃聽，真聽說一月前，那地方來了個風(fēng)情萬種、不似凡人的花魁，只是令兒在花樓里的資質(zhì)不夠，等令兒去的次數(shù)多了，非要見見那個花魁，看看她究竟是哪個峰頭上的妖女！”

    玉清溫和地嘆了口氣：“令兒……”

    徐令聽到玉清嘆氣，以為自己惹她不悅，連忙扯著她的衣角解釋道：“師尊不要誤會，令兒沒有和她們動真格的！令兒從她們嘴里套出消息，就小小施個幻境，讓她們誤以為行了云雨之事，其實令兒酒也沒有喝，手都沒有碰……”

    玉清看著他急成粉紅色的眼尾，無奈道：“為師嘆氣不是為此，只是……為師不想你去做這些事，不想讓你為了為師而聲名狼藉。你要好好愛惜自己的名節(jié)，好好修行，為師想讓你做為師的首席弟子、日后的琢光宗主?！?/br>
    徐令直起身子，扒著玉清的膝頭，目光純粹，近乎天真：“師尊，令兒做首席弟子、做宗主，就能解除妖宗殘眾對師尊的威脅嗎？”

    玉清搖頭：“不能?！?/br>
    徐令笑了：“那便是了。師尊，弟子不要這些虛名，弟子想做一些真真切切的、對師尊有益的事，僅此而已。”

    玉清：“可是……”

    徐令：“反正令兒這惡名已經(jīng)遠播出去了，再彌補也來不及了。師尊何不借著這個機會，將此大任徹徹底底地托付給令兒呢？師尊，真的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令兒更適合做這件事了……”

    他頓了一頓：“未防打草驚蛇，還望師尊不要聲張，在外就當(dāng)令兒是冥頑不靈的佞徒，這樣令兒做起事來反而方便?！?/br>
    玉清一時說不出話。

    徐令仰望玉清，神色熾烈熱忱：“師尊，令兒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和評價。他們議論令兒也好，謾罵令兒也罷，令兒都不怕。只要師尊認可令兒的為人、知道令兒是在做一件偉大的事就好?！?/br>
    他動了動嘴唇，人明明是笑著的，嗓音里卻帶上了些哭腔：“師尊，您就是令兒的全部了……”

    玉清眼眶一熱，伸出手去撫徐令的臉頰：“好令兒……”

    徐令受寵若驚地抓著那只手，用臉頰輕輕去蹭她的掌心：“師尊這樣說，就是答應(yīng)令兒了……令兒定不辱命?！?/br>
    .

    后來，這仙界少了一位光風(fēng)霽月的仙君，多了一位不正經(jīng)的天下第一風(fēng)流客，而那條被稱為“黑市”的長街上，探聽天下事的千歲樓，巍巍而起。

    .

    霞光傾落在仙姝觀內(nèi)，傾落在這對師徒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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