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看著水鏡中從容又釋然的李長玉，忽然就想起當(dāng)年, 甘愿自負罵名，向她請愿到花樓做暗樁的徐令。

    他們兩個眼中, 都是一樣的神情，這神情玉清再熟悉不過了。

    念及此，玉清顫聲道：“究竟什么是……愛？”

    “如您所見，仙尊?！崩铋L玉笑著回答, “是細水長流、日積月累，也是一剎那的星火和怦然心動；是晝夜相思、輾轉(zhuǎn)反側(cè)，也是難以消解的自卑和退卻；是發(fā)了瘋一般地想出入成雙、舉案齊眉，也是生死關(guān)頭的轉(zhuǎn)身，盼她獨活……”

    他每說一個詞，玉清識海中便會跳出一段回憶與之相應(yīng)，這所有的回憶都是與徐令相關(guān)的。而李長玉口中，用以證愛的一切條件，她與徐令統(tǒng)統(tǒng)具備。

    玉清垂下眼，斂去眸中神色：

    她其實并不是不懂愛，只是受了垂花時代的荼毒和影響，她被迫將愛視作玩弄人心的工具，是不可觸碰的荊棘惡虎，她不相信這世上，真的存在這般兩情相悅、矢志不渝的情愛。

    直到今日，她親眼見識過了，也終于意識到，她自己，就正擁有著這樣一份感情。

    原來，她對徐令的感情，早已遠遠超過長幼尊卑，可以稱之為愛了。

    她終于說服自己，去承認，她愛徐令。

    李長玉說完那一大段話，也像是剛剛從回憶中抽出身來一樣，眼眶濕紅，不禁吸了吸鼻子：“仙尊，弟子還有一不情之請。”

    玉清乍然回神，胸口起伏一遭：“講?！?/br>
    李長玉匍匐下去，聲音發(fā)悶：“弟子懇求仙尊開恩，容許弟子在離開仙界之前，再見邵棠一面?！?/br>
    玉清沉默地組織著語言，打算告知他真相。

    李長玉久等不到答復(fù)，便抬起頭，可憐兮兮地再請道：“就一面，可以嗎？”

    玉清看著他，忽然覺得好難過：

    她這仙尊當(dāng)?shù)脤賹嵤。箤⒑煤玫囊粚ι裣删靷H逼到了這步田地。

    這還是她有幸看到的，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還不知有多少仙侶因她一人的抵觸和陰影，慘遭排擠迫害。

    她可是仙尊，一言一行皆會造成重大影響，一舉一動皆是仙門風(fēng)向，這回，真的是她做錯了。

    她不該如此的。

    “長玉，”玉清終于組織好語言，抬起眼，“你先起來?！?/br>
    李長玉乖乖地爬起身，仰首向著聲音來處。

    玉清：“你們的感情真的很好，本尊拜服。今日之事，其實是本尊不懷好意地試探，邵棠現(xiàn)在就在本尊身邊，你說的話，她都聽到了?！?/br>
    李長玉微微睜大雙眼：“您是說……”

    玉清：“是的，本尊撒了謊。本尊無意趕你們出師門，聽了你們的故事，本尊也無意將你們拆散。相反，本尊覺得，是自己要做出一些改變。”

    “仙尊。”“仙尊……”

    邵棠和李長玉隔著一面水鏡，同時喚了玉清一聲，兩人的聲線相疊，聽上去當(dāng)真有些琴瑟和鳴。

    玉清抬起一只手，止住兩人勸慰的話：“知錯輒改，善莫大焉。”

    她向旁側(cè)讓了一步，讓這對小仙侶相對，她看著兩人，笑道：“本尊這便下令釋放你們，本尊……祝福你們?！?/br>
    她眼中蓄著些薄淚，眉眼一彎，便成了晶亮的月牙。

    玉清說完這句，便急匆匆地抬靴就走——

    她豁然開朗，她想做一件大事。

    .

    三日后，琢光宗上下便接到這樣一則令：

    玉清仙尊將在清音宮內(nèi)設(shè)流水喜宴，為情意相通的仙侶拂塵結(jié)契，每一對結(jié)契的仙侶都能得到仙尊的祝福。同時，也歡迎單身道友到場見證，沾沾喜氣。

    此令一出，琢光眾修奔走相告，普天同慶。

    從前廣為流傳的，仙尊避諱情愛的謠言不攻自破，可破得于淵暈頭轉(zhuǎn)向的，連夜找到了玉清，期期艾艾地問：“師尊不是說，修道最忌情根深種嗎？”

    玉清嘆了口氣：“此前是為師太過偏執(zhí)，為師如今想通了，愛而不得反而滋生心魔，不如成全了普天下的神仙眷侶，也算是功德一樁。”

    于淵拱手，低聲應(yīng)和：“師尊言之有理?！?/br>
    玉清見他越說聲量越低，許是心中空虛羨慕，有意勸慰道：“淵兒也長大了，若有心儀的女子，為師可以去幫你問問她的心意。”

    “其實……”于淵耳尖一紅，垂下眼，不敢再瞧玉清，“弟子和蘭若峰的晏師妹已經(jīng)……”

    玉清：？

    這琢光宗，還有什么驚喜是她不知道的？

    .

    到了喜宴當(dāng)日，清音宮內(nèi)外張燈結(jié)彩，平素冰冷、不近人情的宮室，如今熱鬧得像團火，滿眼皆是紅紗紅緞，還有幾串小紅燈籠，裝點得比新年還要熱鬧。

    這些布置和酒宴，都是徐令自告奮勇承擔(dān)下來的，他為之跑了三四趟凡世，整整五天不眠不休，還樂此不疲，也不知是在做什么美夢。

    他自己給自己搭了這樣一身行頭：

    一襲正紅色綢緞長袍，長袍邊角皆用金線細細地繡了一圈鶴紋和云紋；一頂掐絲鏤金小發(fā)冠，少部分青絲被這頂發(fā)冠束成一個高高的馬尾，馬尾尾巴細膩順滑，與及腰的披發(fā)并成一道漆黑的瀑布。

    一眼瞧去，好像個春風(fēng)得意的新郎官。

    玉清今日并沒有刻意打扮，仍是素衣素冠，端莊清麗，不過，有徐令這只“大紅包”陪侍身邊，她的穿著看上去也不算太過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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