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說，”鹿汀試圖組織著語言，然后，輕輕吐了一口氣，“我想說，按輩分算起來，我應(yīng)該是蘇煜的小姑媽……”

    ***

    如果說鹿汀的童年有什么陰影的話，蘇煜絕對是她童年陰影里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蘇煜的爺爺是鹿汀爸爸鹿國寧的遠(yuǎn)房堂兄，按照輩分來說，鹿國寧是蘇煜爸爸蘇宴林的堂叔叔。因?yàn)閮扇耸歉咧型瑢W(xué)，平時廝混在一起，關(guān)系好得非同一般，自然也少了輩分的講究。

    可到了蘇煜這一輩，卻又不太一樣。

    小時候的蘇煜是那種呼風(fēng)喚雨、作天作地的主兒，知道了鹿汀這什么都不懂的屁大小孩是他遠(yuǎn)房姑媽，差點(diǎn)炸了毛。

    人越是缺什么，就越想在什么地方找補(bǔ)。蘇煜仗著自己比鹿汀年齡長兩歲，逼鹿汀叫她哥哥，對鹿汀為所欲為。

    有時惡趣味來了，蘇煜會說起那句兒時最有名的口頭禪，“小姑媽過來，快讓哥哥親一下?！?/br>
    鹿汀懵懵懂懂的，不反抗不嬌氣，對蘇煜的yin威逆來順受著。

    上學(xué)后，蘇煜不服管教，成績差得一塌糊涂，并漸漸交到了不三不四的朋友。臨近青春期，少年的叛逆期來了，覺得成天后面跟著個軟乎乎的小尾巴不成體統(tǒng)。再加上朋友一個比一個壞水多，每次見樂鹿汀都虎視眈眈，蘇煜怕出事，這才跟鹿汀拉開了距離。

    本以為人生開始順風(fēng)順?biāo)穆雇?，沒想到在小學(xué)最后那兩年，再次經(jīng)歷了劫難。

    有次蘇煜和別的男生打架，戰(zhàn)況慘烈，老師一怒之下，讓蘇煜叫家長。

    蘇煜拽得不行，嗆老師到，“爸媽出差了，沒空?！?/br>
    “爸媽沒空，家里總有個長輩。我要跟你家里人談一談，不然你就不用再來上課了！”

    面對老師的重話，蘇煜驕傲的下巴一揚(yáng)，不痛不癢的，“不就是叫長輩嗎。老師您別動氣，我等會兒就給您叫來。”

    放學(xué)后，蘇煜下樓，在五年級的教室里找來了鹿汀。

    鹿汀朦朦懂懂的，聽蘇煜說他班主任找她有事，卻沒說什么事。心思單純的她百思不得其解，蘇煜的班主任為什么會找她。

    兩人站在老師面前的時候，四十來歲的女老師眉頭擰成一塊兒，臉色已經(jīng)不能僅用難看來形容了。

    “我讓你叫長輩，你給我?guī)齺恚瑤讉€意思？”

    蘇煜一本正經(jīng)，“老師，這就是我家里的長輩。我來跟您介紹一下，鹿汀，我的小姑媽?！?/br>
    老師看看蘇煜，又看看鹿汀，目光灼熱得幾乎能噴出火來。

    她忍無可忍，“蘇煜，你這個臭小子！”

    班主任老師大動肝火，拎著蘇煜和鹿汀開始教育，全然不顧鹿汀也是受害者這個事實(shí)。蘇煜吊兒郎當(dāng)?shù)?，老師說什么，左耳朵進(jìn)去，右耳朵出來，絲毫不在意。

    大概是見對著蘇煜說話如同對牛彈琴，老師轉(zhuǎn)過頭來，又兇巴巴地對著鹿汀訓(xùn)了大半個小時。

    最后，蘇煜仍舊一臉風(fēng)淡云輕，鹿汀卻被老師罵哭了。

    鹿汀覺得委屈，一連好幾天沒搭理蘇煜。蘇煜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對，每天跑鹿汀的教室，送水送零食干苦力，使勁渾身解數(shù)哄她。

    可還沒等鹿汀原諒他，她是他小姑媽這事便讓全校知道了。

    那年，恰逢電視里在熱播古裝劇《神雕俠侶》，楊過和小龍女纏綿悱惻的愛情滋潤了無數(shù)懵懂的心。這對鹿汀來說，成了噩夢的開始。

    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學(xué)先回味了過來，“鹿汀是蘇煜的姑媽，那不就是蘇煜的‘姑姑’嗎?！?/br>
    “鹿汀是‘姑姑’，蘇煜是‘過兒’?！?/br>
    “哇，不簡單不簡單。”

    原本她和蘇煜單純得不能再單純的親戚關(guān)系，哦不，青梅竹馬關(guān)系，就硬生生因?yàn)殡娨晞±飾钸^對小龍女的一聲“姑姑”，蒙上耐人尋味的色彩。

    “姑姑”這稱呼最開始是從蘇煜班上興起的。有次鹿汀幫蘇煜mama給蘇煜帶中午的便當(dāng)，剛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里面便一陣哄鬧。

    有個男生朝最后那排趴在課桌上睡覺的蘇煜喊了句，“過兒——”

    “過兒——”

    “你姑姑來了?！?/br>
    話音落下，教室里發(fā)出零零散散的笑聲。鹿汀站在門口，手足無措的，過了好一會兒，才見蘇煜懶洋洋地抬起腦袋，問旁邊的人，什么事。

    同桌指了指門口臉紅得像燙熟的小龍蝦似的鹿汀，“你姑姑站那兒呢?！?/br>
    蘇煜沒說話，徑直走向等在外面的人。

    鹿汀有些不好意思，一邊將便當(dāng)盒塞給他，一邊問，“他們那樣，你為什么不說點(diǎn)什么?！?/br>
    蘇煜想了想，非常認(rèn)真地回答，“不與傻瓜論長短?！?/br>
    鹿汀點(diǎn)點(diǎn)頭，覺得蘇煜講得有道理。

    于是，過了一個月，這稱呼流傳開來，連鹿汀的同學(xué)都開始叫鹿汀“姑姑”。

    小學(xué)畢業(yè)后，鹿汀和蘇煜去了離家遠(yuǎn)的一所私立初中。鹿汀以“絕交”威脅，要求蘇煜對兩人的真實(shí)關(guān)系三緘其口，這才換來了中學(xué)生涯的清凈。

    直到現(xiàn)在，一提起“姑姑”這個稱呼，鹿汀還會想起蘇煜被叫家長的傍晚，老師對著她滔滔不絕念叨的一整個小時；想起每次去找蘇煜時，一群男生起哄叫“姑姑”、自己手足無措的場景。

    回憶著不堪往事，鹿汀胸腔里泛起一陣心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