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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眼見那少年抬起頭來,翠紅沾了他滿身,額角亦有緋紅一點,眸中是一片清朗蕭然,玉面綠衣,白馬春風(fēng),殘紅相顧。 簡鑰想起陶姨的話,說她出門那年李霄方十歲,對著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后來竟也敢于萬軍陣中廝殺,如今數(shù)來,離那年也才十三年。 她也遠(yuǎn)遠(yuǎn)見過太后娘娘一面,樓下這進(jìn)士郎,跟太后實在肖似,滿身的清冷蕭肅,不作聲時還駭人,卻有不同之處,在她捏著帕子轉(zhuǎn)身下看時,正撞入一雙含笑的眼,那郎君手中一支芙蓉遙遙對著她,看她探身,那花便飛來落她懷中。 少女酡顏捧住花,聽耳邊有人調(diào)侃他們青梅竹馬,曾經(jīng)書堂外輕衫倚望,而今紅裙綠衣遙相看,臉上飛霞不斷,眼中也是情思繾綣,便低著頭用帕子將芙蓉包上。只是她父親似有不滿,嘖嘖道:“實在不該叫那小子去考這一回,考了個末數(shù)第十名,實在丟本官的臉,還不如求官家給個封蔭,隨便做個什么伯爺侯爺?shù)模憧催@游街隊伍,到了后頭還有幾人看他?” 閣中也有回護(hù)之人,她聽那年不及四十便做了二品大員的男子與父親相爭,言說樓下他那小舅子是何等不易,還是文武雙全,這東京再沒有第二個這樣的年輕人了。 簡鑰笑看他們爭執(zhí),她向來喜歡聽父親與其友人論事,聽他們講國事、講家事,便是聽他們醉酒憶起少年看燈上樊樓也是有趣,想著她神情不免生出黯淡,自她及笄之后,就再未見過他們齊聚了,政見不和,這四個字逼得昔日同窗摯友再無溫言可敘。 她記得當(dāng)初送父親去上朝,在待漏院外見到一家炊餅鋪子,那上頭寫著“神仙郎、盡相爭”,她好奇問了才知道這炊餅曾叫數(shù)位官員爭執(zhí)過,又聽陶姨說杜家的老太爺跟前副相嚴(yán)淶也爭過這炊餅,互寫詩文對罵了數(shù)年,只是后來便沒了往來,還是嚴(yán)淶去世時兩人再有交集,彼時杜老太爺落寞了幾日,終于去了他墳前祭了一壺酒,焚了詩文。 簡鑰記得她當(dāng)時便侯在待漏院外等她父親下朝,看見宮門口朝廷官員們魚貫而出,有五六個年輕的小官正湊做一處笑言,彼此爭鬧,她曾經(jīng)也見過這樣的,是她父親跟幾位好友,后來再常見的就只有連四叔跟顧二伯了。 顧大伯與她父親政見不和,為人實在秉正,朝廷一次戰(zhàn)敗后上書言常樞密使出兵魯莽,因此被貶去了崖州,連四叔與他父親上書求情卻被其怒斥,竟也漸行漸遠(yuǎn);安大叔休妻再娶,是勛爵之家的嫡女,她見過幾次,是個溫柔嫻靜的女子,家中大小事皆料理得干凈,也是政見不和,連四叔主持兵事改革時銳意進(jìn)取,他思慮更多,聽陶姨說,彼時兩人每日都有書信往來,都是論及改革之事,卻處處沖突,而今書信也寥寥了。 她總是惋惜,少年讀奇?zhèn)b怪談,喜里面?zhèn)b士相交、知己半生,便作奇想,想她父親等人也是如此,詩酒一生,少年結(jié)交貫志氣,中年循志而行,老年共聚南山下,論及兒孫樂事。卻是難行,她的少年歡樂事,多數(shù)與這幾位叔伯相關(guān),所以惋惜也更多。 等她大婚之時,終于見得他五人齊聚,說來還有一樁趣事,阮家的二爺來她家做客,見到五人時便驚呼什么五萬兩,那時她斜了扇子去看,終于看到叔伯們似當(dāng)年親近,又帶了些窘迫,幾人在堂上笑鬧,她出了門還不住回看。 后來轎子到了李府,這是官家賞給李家的府邸,而李家如今也只有李霄一人支著門庭,她祖母還曾擔(dān)憂往后她跟上頭幾個妯娌處不好,哪知杜家長輩皆是明白人,尤其文氏,即便女兒做了太后也毫無驕縱之意,也不來李府這頭,說是獨自寂寞,跟連氏還有周氏、成氏三位一處玩耍才有樂子。四人也不用管家事,常撇了那杜二老爺各處玩耍,下頭小輩們擔(dān)心她們年紀(jì),將車馬舟楫皆造得舒適,便讓她們痛快下了江南、游了塞上…… 她進(jìn)門之后倒是少了緊張羞怯,次日認(rèn)親時堂上還是杜家的長輩們,都笑盈盈地望著她,太后身邊的一位女官也在,拉著她的手與她笑說太后心中的歡喜,“大娘娘本是要親來的,只是怕來了反而招眼,改日您跟大爺同去宮中拜見,大娘娘也有許多話要同你們夫妻二人交代。” 她恭敬應(yīng)了,等回了房與李霄談及,“我只遠(yuǎn)遠(yuǎn)瞧過大娘娘幾面,也不通宮中禮儀,若是失禮可如何是好?” “無妨,粗略會些就是,大娘娘只是看著疏離,實則上頭四個jiejie她最是溫柔的?!?/br> 簡鑰自是信他,想當(dāng)初兩家婚事剛定,滿東京的人都說李霄是個佳婿,竟叫簡家搶先了,她母親當(dāng)初先想的卻是杜家,清貴二字里,若說清,遍東京數(shù)來這一家的進(jìn)士是最多的,比讀書,誰也比不過他家的,便連女婿也只挑進(jìn)士;說貴字,連同大房,家中有四位姑奶奶都是朝廷封的誥命夫人,有個女婿年紀(jì)輕輕便擔(dān)了副相之責(zé),更不用說那高坐明堂之后的太后娘娘了。 李霄看她仍在思考,笑道:“你是女眷,往后少不了入宮拜見,若是害怕,便叫五jiejie陪你進(jìn)宮去,大娘娘愛她之深尤甚我,有她在,你只要不燒了皇宮大娘娘都能饒了你?!?/br> 簡鑰失笑,“你這么說陶姨……五jiejie,當(dāng)心她知道了同你生氣?!?/br> 李霄聽她這樣改口也覺有趣,“你這叫法,讓義母聽見了,又該訓(xùn)五jiejie當(dāng)初亂認(rèn)侄女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