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3)
裴凜之說:還下著大雨呢,等雨停了再去。 蕭彧說:不等了,這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時候呢。有斗笠蓑衣,不礙事。 那我陪你去。裴凜之端起托盤,出門后交給吉海,親自去取了蓑衣給蕭彧披上。 出了院門,兩人走進漫天的水霧中,入目便是一個汪洋世界,家門口的稻田此刻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黃湯,只余下還沒抽穗的禾苗尖兒,出水口大開,但是水卻流的極其緩慢,因為外面的積水也出不去。蕭彧皺眉,要是淹上兩天,這一季的收成基本就泡湯了。 村外更是一個水世界,去紙坊的路都被淹了,只能蹚水過去。不少村民都在自家田邊忙活,試圖將田埂挖開,排出更多的水,然而無濟于事。溪面比往常更是寬了一倍,水流洶涌,沖得筒車瘋狂地旋轉(zhuǎn)。 這降水量太可怕了,更加堅定了蕭彧要修水渠的想法。 他們蹚水去了紙坊,還好,當(dāng)初就考慮到這一點的,紙坊修得比較高,水還沒漫上來。吳興義父子帶著學(xué)徒們還在紙坊里做油紙斗笠。這是他們新開發(fā)的一項業(yè)務(wù),將紙刷上桐油,晾干以后可以防水,用來做斗笠。 崖州炎熱多雨,防水斗笠既能防曬又能防雨,賣得極好。這次閔翀出去,就帶走了不少油紙和斗笠。 蕭彧還在研究油紙傘的做法,暫時還沒完成。 蕭彧看了看,說:吳師傅,雨太大了,水可能還會漲上來,這里并不太安全,你們將東西收一收,盡量放高一點,別泡了水,都回去歇著吧,等水退了再來。 好的,郎君。吳興義答應(yīng)下來,開始招呼大家收東西。 蕭彧去外面轉(zhuǎn)了一圈,身上衣服被雨水打濕大半,倒是頭發(fā)挺干燥,斗笠的防水效果相當(dāng)不錯。 魚兒見他回來了,忙迎上來:郎君,我們什么時候把蠶絲被做了啊? 蕭彧想起來前段時間小丫頭們按照他的吩咐,將蠶繭煮了,然后用弓形竹將蠶繭拉開,十來個蠶繭套成一疊,然后曬干備用。因為沒人知道怎么制蠶絲被,所以就一直放在那兒等蕭彧來定奪。 那就今天做了吧,都拿出來。我先去換身干衣服。凜之,你也來幫我做被子。蕭彧說。 裴凜之驚訝地指了指自己:我?他從來沒做過被子。 蕭彧說:對啊,很簡單的,你幫我將蠶絲拉開就行。 蠶絲被做起來確實簡單,準(zhǔn)備一張寬大的席子,四個人分別拉著蠶繭的一邊,用力一拉,就變成了一張極大極薄的蠶絲,一層層疊加上去,就成了一床厚厚的蠶絲被,外面再用布包起來,用針釘上固定住。 因為崖州的冬天不算冷,被子就沒做得太厚,這些蠶繭就拿來做了兩床被子。等到冬天,就不用再蓋厚重的毛皮被了,可以蓋輕軟暖和的蠶絲被。 蕭彧滿心歡喜地將兩床被子抱進屋,打開柜子,將被子放進去,有些興奮地對站在門口的裴凜之說:哈哈,真有點想現(xiàn)在就變成冬天呢,可以試一下蠶絲被。兩床被子一床我的,一床給你。去年冬天你送我兔毛被,今年冬天我送你一床蠶絲被。 裴凜之受寵若驚:謝謝郎君。 蕭彧將柜子門關(guān)上:謝什么,我的不就是你的。 裴凜之聽到這里,分外感動,剛才其實他還在懷疑,殿下怎么會懂這么多的東西,竟然連蠶絲被都會做,他分明連蠶都沒見過,此刻他又不愿意去懷疑他了,不管他是誰,都是自己的殿下。 颶風(fēng)雨持續(xù)了四天,終于停了下來,田里的禾苗被水泡了足足一天一夜,水下去之后,上面掛滿了黃泥,蕭彧帶著家里的孩子,潑水將禾葉上的黃泥沖洗掉,否則會影響植物的呼吸和光合作用。 村民們看見他們這樣,也都趕緊仿效起來。 已經(jīng)過去六七天了,閔翀的船依舊不見蹤影,蕭彧安慰自己,應(yīng)該沒那么快回來,賣貨、買龍骨都需要時間,再等等。 十天過去了,閔翀的船還是沒回來,已經(jīng)有不少船員的家人登門來詢問消息了,因為當(dāng)初出發(fā)的時候,閔翀說了,大概會是十天左右返回。 蕭彧能有什么辦法呢,他跟大家一樣都在等消息,而且內(nèi)心只會比大家更為焦灼,這么多條人命都系在自己身上呢。 十二天,船還沒回來。蕭彧每天要去海邊轉(zhuǎn)幾圈,心里在想,到底會是什么情況呢,貨不好賣,所以一直在等著?還是遭遇大風(fēng),船出了事故?還是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來的路了?還是閔翀積習(xí)難改,到海上就有改回了老本行? 一直到第十五天夜里,蕭彧正在篝火旁給大家講課,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大喊:船回來了!蕭郎君,是船回來了! 蕭彧一聽,趕緊說:今天不講了,休息一天。閔當(dāng)家的船回來了,我要去看看。說完拔腿就準(zhǔn)備走,被裴凜之一把抓住了手腕。 蕭彧不解地回頭看著他,裴凜之說:郎君,不帶個火把嗎? 蕭彧笑起來:你說的對,我該打個火把過去,還能大家照亮。 裴凜之從臺子邊上取下一個松油火把,和蕭彧一起朝外走去。在場聽課的不少人家里有親人在船上,聽見船回來了,都趕緊起身跟著去海邊。 村里人聽說船回來了,也都扶老攜幼,朝海邊趕去。家里沒有親人的,也想去看看熱鬧,看船帶回了什么東西。 迎接的隊伍變得浩浩蕩蕩,大家都興奮莫名,上次這么多人去海邊還是逃難呢。 蕭彧趕到海邊的時候,船上已經(jīng)有人下來了,跟親人們見了面,一個個都興奮不已,訴說著離別的衷腸。 蕭彧問:閔當(dāng)家和吉山呢? 船員答:他們在后面。 閔翀是最后才從船上下來的,蕭彧看他從小船上一躍而下,急忙迎上去:閔當(dāng)家,你們可算是回來了。 閔翀說:還不是你要那什么破茶樹苗,否則早就回來了。 蕭彧喜出望外:找到茶樹苗了?太好了,謝謝!謝謝! 裴凜之問:一切可還順利? 閔翀說:還行。 吉山拉了拉肩上的包袱,興奮地說:郎君,你不知道,我們的貨賣得多好。大當(dāng)家的太厲害了。 蕭彧聽到笑瞇了眼:真的啊,那太好了,閔當(dāng)家真是太能干了。大家辛苦了,趕緊回去休息。 閔翀斜睨他:你不上船去看一看? 急什么,明天再去。船又不會跑。蕭彧滿不在乎。 閔翀說:夜里還是要人去船上守一下。 行,我安排人上去。蕭彧叫過大勇和吉海,讓他倆今晚去船上過夜,這兩人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因為他們想知道船上拉回了什么。 人們折身回村,閔翀話很少,吉山則興奮地說個不停,說他們這一路的見聞。蕭彧問:刮颶風(fēng)的時候,你們到哪里了? 吉山說:在寶安縣停下了,本來只是在哪里避風(fēng)的,但是大部分東西都是在那里賣掉的,哪里的價格比廣州府的還好。尤其是油紙斗笠,三十文一個全都賣光了。 蕭彧笑起來:那還真是不錯。油紙斗笠在崖州最貴也不超過十文,說白了,崖州物價便宜,連帶價格上不去。做生意,賺的就是差價。 吉山說:大當(dāng)家說了,以后不帶紙去了,沒多少利潤,全都改成油紙斗笠。 蕭彧聽見這話,問:閔當(dāng)家以后還要再去? 閔翀頭也不回地說:不去你養(yǎng)得活這么多人? 蕭彧哈哈笑起來:去、去,以后就辛苦閔當(dāng)家了。 回到家,蕭彧趕緊讓人給大家做吃的,犒賞一下閔翀和船員們。閔翀則扔給蕭彧一個錢袋子:你清點一下,工錢給大家發(fā)一下。 蕭彧接過那個沉甸甸的袋子,里面有不少銅錢,還有不少銀兩。他先是清點了所有數(shù)目,就帶了那么一些東西去,居然賣了四五十兩銀子。他先將閔翀那部分拿出來,再給船員發(fā)工錢,發(fā)完之后,居然還剩下三十兩,這一趟可趕得上家里半年的收入了。所以還是要做生意才賺錢啊。 第37章 水利 船平安歸來, 家里就跟過節(jié)似的,老人孩子都精神抖擻,覺也不睡了, 都圍坐在篝火邊,吃著閔翀帶回來的蜜餞, 睜大眼睛,豎起耳朵, 聽吉山講航海過程中各種刺激好玩的經(jīng)歷。 蕭彧看著老人孩子滿足的臉,發(fā)現(xiàn)閔翀這人表面上看起來冷冰冰的, 其實內(nèi)心是個心思細(xì)膩的暖男,居然還知道買糖回來。 他雖然也想知道更多出海的細(xì)節(jié), 但還是出聲打斷了吉山的高談闊論:好了,閔當(dāng)家和吉山今天剛回來,肯定很累了,今天就說到這里吧, 回去休息。你們也都散了, 去睡覺,明日還要早起訓(xùn)練上課。 于是大家紛紛起身, 回去睡覺。蕭彧提著沉甸甸的錢袋, 走在人群后面, 裴凜之陪著他慢慢走,蕭彧歪著腦袋, 得意地將錢袋在裴凜之眼前晃了晃,難掩興奮地說:嘿嘿, 我有錢啦! 裴凜之看著他得意的笑臉, 忍不住啞然失笑:恭喜郎君! 蕭彧眉飛色舞:沒想到這個閔翀還真是個經(jīng)商天才, 那么點東西就能賺回這么多錢來。當(dāng)初果然沒救錯人。 裴凜之聽到這里, 突然有點酸溜溜的:可惜我不能幫郎君賺錢。 蕭彧扭頭看他:怎么不能?崖州的生意不都是你去做的? 那才賺多少。半年還不夠人家一趟掙的。 蕭彧拍拍他的胳膊,安慰他:多少并不要緊。而且你的才能就不在經(jīng)濟上。 裴凜之沉默片刻,突然說:我能替郎君領(lǐng)兵打仗。 蕭彧連忙看了看四周,然后抓住他的手腕,將人一路拖回家中,也顧不上還沒睡的家人好奇地看著他們。進了自己房間,蕭彧將門關(guān)上,這才放開裴凜之的手腕,壓低了聲音說:凜之,這話可不能瞎說。 裴凜之說:郎君不曾想過有一天再回建業(yè)? 蕭彧搖頭:沒有。我在這里好好的,為什么要回去。他在裴凜之的矮榻上坐下來。 裴凜之在他身邊坐下來:我知道郎君太仁義,不想再挑起爭端。但我覺得,陛下所有的兒子中,沒有誰能比你更適合那個位置了。 蕭彧看著裴凜之,實在很無奈,他要怎么說,自己跟從小接受王道教育的原主不一樣,他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研究員,很少想起自己的另一個身份,壓根就沒想過當(dāng)什么皇帝,就想做個簡簡單單的大富翁:凜之原來還想回建業(yè)? 裴凜之聽見這話,臉色一變:郎君是否覺得我是個貪戀權(quán)力富貴的人? 蕭彧聽出他的語氣變了,連忙說:不、不,你要是貪戀權(quán)力富貴,當(dāng)初就不會跟著我來崖州,我從未這么想過。只是覺得,你心中一直還是不平的。 裴凜之說:對,我心中一直都是不平的,為大將軍一家、為娘娘,還有你。但起初,我并沒有想過再回建業(yè),只想守著郎君平平安安的就好。只是在崖州的這些日子,郎君被限制的才能徹底得到發(fā)揮,我覺得,待在這樣一個狹小的地方,太辱沒了郎君。 蕭彧哭笑不得:你說的這些不過是些雕蟲小技,為了糊口而已。 裴凜之轉(zhuǎn)身,在他面前單膝跪下,認(rèn)真看著他:不僅僅是這些,而是我從郎君身上看到了明和仁,郎君行事通透,英明果敢,胸懷仁義,愛民如子。郎君可知,這樣的天子,才是天下百姓最盼望最需要的天子。 蕭彧真沒覺得自己有經(jīng)緯天下的能耐,經(jīng)營一個國家,可不是管一個家這么簡單,國內(nèi)舊權(quán)貴和敵對勢力盤根錯節(jié),改革困難重重,國外強敵環(huán)伺,虎視眈眈,時刻都在伺機蠶食你的血rou,他哪有那個cao縱棋盤的能耐,就怕是一進去,就變成了一顆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棋子。 蕭彧嘆了口氣:凜之,我知道你胸懷天下,但我真不覺得我有那個能耐。 裴凜之還要說什么,蕭彧伸手擋在他嘴前:好了,你不必說了。這事咱們不要再提,過好當(dāng)下吧。 裴凜之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是,郎君。 蕭彧看他眼中的火光熄滅,心里也不好受,便說:凜之,我暫時真的沒想過做什么皇帝。因為我覺得我自己的能力尚且不夠,治理一個國家,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弄幾個作坊種幾畝地就能讓大家吃飽穿暖這么簡單。如果我不能為黎民百姓帶來福祉,那么我就不愿意去承擔(dān)這個責(zé)任,讓更有能力的人去做這些事吧。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懂了。但是郎君,你不需要會做所有的事情,那樣太辛苦了,別忘了還有我們呢。裴凜之突然伸手握住蕭彧的雙手。 蕭彧愕然地看著裴凜之,過了一會兒,他笑了起來:你說的對,獨木難成林。不過不用刻意去想這些,順其自然吧。 裴凜之也露出了微笑:嗯,順其自然。郎君要歇了吧。 蕭彧說:嗯,我先去洗個澡。 我給郎君提水。裴凜之的心情好了不少。 翌日一早,蕭彧起來,也顧不上吃朝飯,便跑到海邊去了,閔翀正在指揮人往船下搬東西。很多茶樹苗,而且株高還不小,都有二尺來高,種下去明春就能采摘茶葉了。 蕭彧問過閔翀,大概有一百來株,茶樹是能夠扦插的,今冬扦插一批,明春就能成小苗了,再過兩年,就能夠成林了,到時候?qū)埢⑸竭m合種茶樹的地方都種上,讓那一帶的村民全都來種茶采茶。 除了茶樹苗,船上還有很多木材,這就是閔翀所說的龍骨了,準(zhǔn)確來說,是龍骨的材料。因為做龍骨的木材需要特定的木材,而且砍伐下來后需要經(jīng)過數(shù)年的風(fēng)干,所以才需要去廣州買木材。而船板艙底等木材可替換性比龍骨大,就可以在崖州本地采購。 蕭彧心想,自己剛拿到那些銀子還沒焐熱,這會兒又要往外掏了。不過也不打緊,船是固定資產(chǎn),值得投資,以后就能有源源不斷的產(chǎn)出了。一兩艘也是不夠的,將來還會造更多艘,他要打造一支龐大的無敵艦隊,漂洋過海,到新大陸去。 蕭彧激動地暢想著未來,忍不住呵呵笑出了聲。吉山路過他:郎君,你口水都流出來了。 蕭彧用手擦了一下嘴角,并沒有:吉山你要死。 吉山嘿嘿笑:我看郎君笑得古怪。你剛剛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