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
竇七爺抬起眼,小眼睛發(fā)出精光:建業(yè)來的?可真夠遠的,進來吧。 第40章 出山 蕭彧進了屋, 屋子里很暗,他適應(yīng)了一陣子才能看清屋里的情形,比較臟亂, 家具器物上都是厚厚的黑垢。老人正在收拾一些小魚蝦, 一只漆黑的貓見到生人來, 迅速往隔壁的房間溜了進去。 竇七爺繼續(xù)坐回席子上, 收拾他那些小魚蝦,頭也不抬地說:又是來聽故事的?你們城里人就是少見多怪, 我那些事都說了幾百遍了,我都說膩味了。 蕭彧卻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得意, 他應(yīng)該還挺希望自己問的,便笑著說:可不是嘛, 我這不聽說了七爺?shù)膫髌娼?jīng)歷,就跑來聽故事了,煩請七爺再給我講講唄。他也不講究,直接在席子上坐下了,一副虛心好學的樣子。 竇七爺見他人生得好看, 說話也彬彬有禮,也沒多拿喬, 就開始講起了自己當年的經(jīng)歷。 蕭彧聽得津津有味, 根據(jù)竇七爺?shù)拿枋?,他?yīng)當是先去了菲律賓群島, 接著又到了中南半島,然后去了馬來半島, 最后跟著一艘南下的商船去了馬六甲海峽, 并跟隨商船去了天竺和波斯, 然后從波斯又折回來, 抵達廣州府,最后在徐聞下船,渡海峽返回崖州。 也就是說,蕭彧打算去的地方,竇七爺都去過。而且竇七爺還有語言天賦,說得一口流利的吳語,因為當時那艘船是吳地的船,船上多為吳人。而且他每到一個地方待上數(shù)月半載的,就能跟當?shù)厝诉M行簡單的交流,這簡直就是蕭彧夢寐以求的船長。就是不知道老人家身體狀況如何,能不能再出海。 蕭彧聽完他的故事,豎起大拇指:七爺真英雄,你老人家的經(jīng)歷都能寫一本傳奇了。 竇七爺嘿嘿笑:不是我吹,整個崖州都沒有走過那么多地方的人。 蕭彧點頭:絕對沒有。七爺今年高壽??? 竇七爺說:五十一。 那七爺看著身體還挺硬朗。你的家人呢?蕭彧其實有點看出來了,竇七爺應(yīng)該是單身一人,家里沒有別人。 說到這個,竇七爺發(fā)亮的眼睛暗淡了不少,嘆息說:從海上回來,也掙了些銀兩,老娘給我張羅了一門親事,后來孩子他娘生孩子的時候難產(chǎn),都走了,過了幾年,老娘也走了,就剩下我了。 蕭彧看老人用邋遢的手背擦眼淚,心里不好受,親人都沒了,念想也沒了,獨自一人就把日子過成這樣了,蕭彧說:七爺,我問你,要是還有機會出海,你愿意去嗎? 竇七爺長嘆一口氣:怎么不愿意?不過我這糟老頭子就算想去,也是有心無力了。 蕭彧說:七爺,我有一艘船,打算明年春天到波斯去,你愿不愿意去? 竇七爺激動起來,睜大渾濁的眼睛看著蕭彧:你說的可是真話?愿意帶我去? 蕭彧笑著點頭:我其實就是來請你出山的。 竇七爺?shù)难劾锫罘e起了眼淚,他嘴唇哆嗦起來,胡須也跟著抖動起來:老頭子、老頭子沒用了,怕是幫不上你的忙了。說著眼淚也滾了下來。 蕭彧說: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七爺?shù)慕?jīng)驗對我們年輕人來說,是用多少錢都換不來的。七爺若是信得過我,便收拾東西跟我走吧,以后我給你養(yǎng)老送終。 竇七爺抬起手擦了一把眼淚:你、你真的要我? 蕭彧的眼也有些發(fā)熱:真的。我就是有點擔心七爺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出不了海。 竇七爺忙說:我能出,就算是死在海上,你們就把我扔進海里喂魚,我也沒什么遺憾了。 那就收拾東西,跟我走吧。我現(xiàn)在就住在白沙村。蕭彧說。 竇七爺聽見白沙村,愣了一下:你們是白沙村的? 是的,我去年才搬到白沙村。七爺不會怪我隱瞞吧?我聽說以前升龍灣和白沙村有過節(jié),所以才沒說,但我來得晚,確實不清楚這其中的恩怨。蕭彧覺得自己還是提前坦白比較好,萬一老爺子很計較這個事,到了之后又鬧起來要回來,豈不是尷尬,也耽誤彼此的時間。 竇七爺嘆了口氣:那些舊恩怨其實跟我也沒有關(guān)系,跟你就更沒有關(guān)系了,不過到了外面不要跟人說你們是白沙村的。我去收東西。 蕭彧幾人便安靜地等著竇七爺收拾東西,也不催促。竇七爺看這個想要,那個想拿,蕭彧便說:七爺,我那邊什么都有,你就帶一點你覺得很重要的東西就成。而且離得不遠,你什么時候想回來拿,到時候叫人陪你回來拿。 竇七爺這才放下那些鍋碗瓢盆,最后就帶了一個小包袱,抱上了那只黑貓。蕭彧注意到七爺?shù)陌だ锓诺氖且浑p嬰兒鞋和一件嬰兒褂子,還有就是他自己的衣裳,那嬰兒衣鞋想必是當年給他的孩子準備的,結(jié)果都沒用上。 他們午后過來,聽完故事出門,天色都晚了,夕陽鋪灑在海面上,將升龍灣里照出一片瀲滟的紅色,實在的美不勝收,要說風景,這里確實比白沙村好,可惜太窮了。 竇七爺和蕭彧他們走在村子里,不斷有人打招呼:七爺,這是誰?。?/br> 七叔,你這是要去哪里呢? 也有調(diào)侃之聲:七哥,這是有人來接你出海呢? 竇七爺神色漠然地看著這群神色帶著揶揄的鄰居、遠親,說:對,我要出海了。 有人聽見這話,便嚷嚷起來:七叔你不是開玩笑吧,你都多大年紀了,怎么還能出海,這些人是哪里來的騙子? 對,七爺,你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別亂跟著人走。 這人不是白沙村的嗎?七爺你怎么跟著白沙村的人走?他娘的,白沙村的人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跑到我們升龍灣來!有人認出了孟洪,大聲嚷嚷起來。 一時間許多人都激動起來:叫他敢來,讓他有來無回!打死他。越來越多的人聚攏了過來。 蕭彧一聽,沒想到這些人反應(yīng)這么激烈,他皺起眉頭:我們犯了什么王法?就說要打死我們? 犯了我們升龍灣的王法,白沙村的人敢進來一步,就得亂棍打死。認出孟洪那人鼓著眼睛說。 吉海緊張得連忙站在了蕭彧身前。 孟洪變了臉色,他沒想到最后壞事的居然是自己,他不安地對蕭彧說:蕭郎君,怎么辦? 竇七爺大喝一聲:都給我安靜,能不能別胡鬧!他們是來找我的,跟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在村里,受盡你們的白眼,連個三歲黃口小兒都敢直呼我竇七的名號,你們把我當長輩看了嗎?我是自愿跟著他們走的,去哪兒也用不著你們管,我留下來,你們給我養(yǎng)老送終? 我們給你養(yǎng)老送終!那帶頭的年輕人說。 蕭彧知道,這些人也就是嘴上答應(yīng)得利索,真要從他們家里拿米來養(yǎng)活竇七爺,那是不可能的。但不能讓局面失控,就算閔翀再厲害,也擋不住這多人的沖擊,蕭彧拱手說:各位別沖動,我是建業(yè)人,去年才來到白沙村,是我請竇七爺去我家住的。諸位要是不放心,怕他過得不好,只管來白沙村找我便是,我姓蕭,村中一問便知。 你這不是誆人呢,你請我們?nèi)?,我們也不敢去啊。想等我們?nèi)チ撕藐P(guān)門打狗是吧?我們才沒那么傻。一個年輕人說。 蕭彧差點沒笑出聲,把自己說成狗的他還是頭一回聽到,他說:竇七爺神智清醒,是自愿跟我們?nèi)サ?,你們也看得到,為什么要為難我們呢? 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想騙七爺?shù)腻X財。那個愣頭青繼續(xù)說。 蕭彧算是明白了,大家都以為竇七爺還留了一筆錢,可就算人家有錢,跟他們這些不相干的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竇七爺已經(jīng)氣得青筋暴綻:放你娘的狗屁!我哪有什么錢財,人家建業(yè)來的大人物,還圖我這點錢? 蕭彧拱了拱手,說:讓各位見笑了。蕭某人別的可能缺,就是不缺錢,對了,你們要是有興趣,可以去打聽一下,我家里養(yǎng)了幾百號人,還不至于貪圖一個孤寡老人的錢。 他話一出口,閔翀差點就想捂住他的嘴,這等于是在向這群刁民露財啊。 果然,立馬就有人說:你們進了我們村的地盤,就別想隨隨便便離開,總要給個說法吧。 對,給個說法!有人附和。 蕭彧問:諸位想要什么說法? 那個家伙,他以前偷過我們的珠貝,還打傷了我們的人。要么他留下讓我們打一頓,要么賠我們藥錢。還是最開頭那個人說的。 蕭彧總算明白過來了,要勒索呢。孟洪快被氣死了:明明你們動手打傷了我,居然反咬一口說我們打傷了你們,簡直就是無恥到極點。 眼看天色越來越暗,一直沒說話的閔翀皺起了眉頭,壓低了聲音說:你們幾個先走,我來賠他們錢。他說著摘下了腰間的荷包揚了揚:好吧,錢我愿意出,讓他們幾個先走。 那群人看著他沉甸甸的荷包,眼睛露出了貪婪的光芒。 蕭彧看著他,知道他是想讓他們先脫身,也不多猶豫,便說:就麻煩閔當家了。七爺,天色不早,我們先走吧。他相信閔翀的身手,順利脫身應(yīng)該不難。 竇七爺被這群不肖子孫氣得吹胡子瞪眼,忍不住怒罵:一群沒出息的東西,你們怎么不干脆做強盜去搶呢。 蕭彧伸手攙住竇七爺?shù)母觳?,示意吉海和孟洪都趕緊走。孟洪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來,有人見他們要走,便來攔他們,閔翀懶洋洋地說:不想要錢了? 先給了錢再走。領(lǐng)頭的家伙說。 閔翀?zhí)裘迹航o了錢又不讓走怎么辦?我人和銀子都留在這里了,你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說著從荷包里摸出一錠銀子。 這幫人哪里見過銀子,貪婪得幾乎留出了哈喇子,死死盯著閔翀手里的銀子。 蕭彧幾人快步離開,走出人群之后,他們的腳步更快了。出了村子,到山腳下的時候,聽見后面?zhèn)鱽硪魂嚦橙侣?,知道閔翀和那群人打起來了。 有人大喊起來:快攔住前面那幾個人,他們騙了七爺?shù)腻X。別讓他們離開。 吉海耳朵尖,全都聽見了:郎君快跑,他們要來抓我們。 于是幾個人全都朝山上跑去,蕭彧剛開始還有點擔心竇七爺,沒想到老人家的腳力比他的還快。四個人就他體力最差,吉海伸手牽著他:郎君快點。后面有人追上來了。 蕭彧不慣走山路,才跑到半山腰,腳就踩空,卡在了一塊石縫里:??! 吉海停下來:郎君,你怎么了? 天快黑了,后面有追兵,閔翀還沒回來,自己又受了傷,蕭彧滿頭急得滿頭大汗,咬牙忍著痛,說:不要緊,扭到腳了,快走。他瘸著腿繼續(xù)往前走。 吉海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郎君你疼不疼?你不能走了,我背你。 蕭彧不想讓吉海背,這孩子比自己矮了半頭,怎么能讓他背,但是他這樣拖著腳走路實在是快不了,后面的追兵也越來越近了。吉海不由分說,便將人背在背上,咬著牙飛奔。 他們就在前面,站住,再跑一會兒就亂棍打死。后面的人說。 吉海滿頭大汗:郎君,一會兒他們上來,你就先找地方躲著,我來拖住他們。等師父來救你。他的眼淚也快出來了。 蕭彧終于意識到今天是自己太輕率了,怎么也不會料到升龍灣是這樣一群刁民,如果凜之在,絕對不會出現(xiàn)這樣失控的場面。 吉海終于意識到自己是躲不過去了,他將蕭彧放下,快速從路邊折斷一根樹枝,擺開架勢:孟叔,你帶著郎君先走。我跟他們拼了! 孟洪和竇七爺在他們前面一點,聽見蕭彧扭到了腳,就已經(jīng)停了下來,孟洪聽見吉海這么說,趕緊返回來背蕭彧。 蕭彧回頭看著吉海瘦小的身影:吉海,一定要注意安全。 郎君不要擔心,我沒事,我不怕他們。吉海大聲說,師父教了他一年功夫,總算有機會跟人實戰(zhàn)了,他正想試試自己的身手。 蕭彧沒走多遠,吉海已經(jīng)跟來人打了起來,一根樹枝揮得虎虎生風,嚇得人不敢近身。但這山石頭多,樹木少,追上來的人見吉海這么個小孩身手如此不錯,也不敢硬碰,便繞過他去追趕受傷的蕭彧。 竇七爺回轉(zhuǎn)身:你們這幫畜生,到底想干什么?!還有沒有王法了,你們這是搶劫。 王法對這幫刁民來說,確實是不存在的:七爺,我們只是在抓仇人。你為什么要當叛徒,叛逃到仇人的村子去了,你這樣對得起我們的祖宗嗎?你最好還是跟我們回去,不然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竇七爺氣得快吐血了,這群畜生,為了錢,竟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畜生!畜生!你們這樣沒良心,會遭報應(yīng)的! 報應(yīng)很快就來了,閔翀從后面追了上來,三下五除二,就將這一群人打翻在地,他轉(zhuǎn)頭對吉海說:吉海,邊戰(zhàn)邊退,不要戀戰(zhàn),趕緊下山,過了這座山,就到我們的地界了,誰敢過來就通通打死!說完挾起瘦小的竇七爺就往前沖,待追上孟洪和蕭彧,發(fā)現(xiàn)不對勁:怎么了? 閔當家你回來了?蕭彧尷尬地笑,扭傷了腳,對不起,我拖大家后腿了。 閔翀說:孟洪你放下他,我來背。七爺自己走吧。 孟洪有風濕,膝蓋不好,為了逃命背著蕭彧勉強奔逃,聽見這話,趕緊將人放下來,換閔翀來背。 蕭彧無比不安:給大家添麻煩了。吉海呢? 在后面,脫身應(yīng)該不難。我們趕緊下去叫人來。閔翀背著人就往前沖,剛到山頂,便迎面撞上了飛奔趕來的裴凜之和孟思歸。 裴凜之見到閔翀背著蕭彧:郎君,你怎么了? 蕭彧說:沒事,腳扭了一下,你快去幫吉海,他在下面被人拖住了。 裴凜之也顧不上多說什么,趕緊和孟思歸下去救吉海了。 下到山腰處,蕭彧說:好了,閔當家,你放我下來吧,我可以自己走了,你去看看凜之和吉海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