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4)
等上了車,話題又繼續(xù)起來,一個:我不想去當什么夫子,等明年直接考試吧。 王啟施施然道:陛下已經(jīng)發(fā)話了,說你們初來乍到,不了解廣州的風物人情與民生現(xiàn)狀,讓您們?nèi)プ鰩讉€月夫子體驗一下,以后才能做個好官。做夫子還有額外的好處,我手下的禮部侍郎謝從,一個寒門子弟,從前就在崖州當夫子,陛下器重他,直接提拔為侍郎了。你們也好好把握機會,陛下是有大才之人,定然不會屈居在這小小一隅?,F(xiàn)在百業(yè)待興,又當用人之際,可不是你們的好機會? 王霖說:五哥今日所說的活字印刷,真是陛下親自設(shè)計的嗎?他是這幫子弟中唯一與王啟同輩的。 是陛下的主意,讓工匠去做的。你們昨日看到的脂玉白,也是陛下在崖州的作坊所造。陛下遠比你們認為的有才干。王啟是打心眼里佩服蕭彧的。 陛下倒是喜歡些奇技yin巧的東西,沒準他會很欣賞三哥呢。叫王川的十幾歲少年道。 一個人接話:得了吧,三哥成天就知道搗鼓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樣都派不上用場。你想讓他去行宮拆家嗎? 王啟聽他們這么,想起來還有人不在:對了,今日怎不見王涓? 三哥對做官不感興趣,去城外研究那個會轉(zhuǎn)動的水車去了。王川說。 王啟一愣,說:那叫筒車,又叫蕭車,也是陛下想出來的。 眾人驚訝之極:陛下竟如此厲害! 王啟說:所以你們別小瞧了他。他為人謙和,看著像沒什么威嚴,但絕頂聰明,這也是我選擇留下來輔佐他的原因,若他能統(tǒng)御天下,將會是萬民之福。 蕭彧不知道王啟在自家子弟面前將他夸成了一朵花,此刻他正拔腿朝向陽的房間跑,因為有人告訴他,向陽醒了! 向陽已經(jīng)在床上躺了二十幾天,剛開始孟思歸還信誓旦旦地說向陽很快便能醒轉(zhuǎn),但向陽一直都沒蘇醒,弄得思歸都快失去信心了,也不敢保證一定會醒來了。 如今向陽可算是醒了,怎能不令人激動。蕭彧沖進向陽的房間:向陽! 床邊有幾人圍著,孟思歸正在為向陽扎針,向陽聽見蕭彧的聲音,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蕭彧,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來,便沖著蕭彧笑,一笑,眼角便有眼淚滑落下來。 蕭彧跑到床邊,握住向陽的手:你可算是醒了,你都快嚇死我們了!謝天謝地,你總算醒了。 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地跟向陽說著話,但向陽始終一言不發(fā),蕭彧終于覺得不對勁了:你怎么了,為什么不說話? 孟思歸說:長時間不說話,可能會造成失語現(xiàn)象,應(yīng)該等過一陣子就好了。 蕭彧放了心:向陽你別急啊,慢慢就好了。我還記得那天約好了一起吃朝飯的,等你好了,一定要一起吃朝飯。 向陽腦袋輕輕動了一下,算是回應(yīng)了。 向陽你好好養(yǎng)病,快點把自己養(yǎng)胖起來,你瘦得太厲害了。蕭彧看著骨瘦如柴的向陽,眼淚差點滾落下來,太好了,他活下來了,自己還有機會彌補他。 他心中對向陽始終都懷著深深的歉意,因為刺殺的主意是他提的,若是向陽真的不在了,那將會是他心中永遠都翻不過去的一頁。 裴凜之在房里聽見動靜,也慢慢走了過來,在門口看見已經(jīng)出來的蕭彧:向陽醒了? 蕭彧點點頭,裴凜之注意到他的眼睛紅了,放柔了聲音問:怎么哭了? 蕭彧抹了一把眼睛:高興的。 裴凜之將手放在他肩上:醒了就好,總算可以放心了。雖然蕭彧說得很少,但從他每日都雷打不動去探望向陽就可以看出,向陽絕對是蕭彧的心理負擔。 嗯。蕭彧此刻真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 向陽蘇醒后康復(fù)起來還是很快的,由于并沒有傷到頭部,長時間昏睡導致的失語癥只是暫時的,他很快便能開口說話了。 第二日便能下床活動,他下床后,便走到蕭彧的書房中來看他。 蕭彧正在處理奏折,察覺到門口有人影晃動,抬頭一看,驚喜地說:向陽,你怎么起來了?要進來坐嗎? 向陽站在外面看著,他沒進來,因為看見裴凜之正躺在蕭彧身后的貴妃榻上,便露出了一個很勉強的笑容,又轉(zhuǎn)過身去,慢慢走了。 咦,怎么就走了?蕭彧很意外向陽這么快走了。 裴凜之躺在榻上,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不由得微微皺起眉??上拸挥幸粋€,他不能跟別人分享他,也不會把他讓給任何人。 門外有護衛(wèi)來報,說是王啟求見。蕭彧有些意外:叫他進來。今日旬休,并不需要上朝,王啟來做什么? 不多時,王啟便領(lǐng)著一個穿著短打留著髭須的人進來,王啟先作揖:參見陛下。 蕭彧說:平身,王大人今日怎么過來了,不是旬休嗎? 王啟身后那人跪地便拜:小民王涓,見過陛下。 王啟嘆氣說:今日是為了這小子而來。這是我族中子弟王涓,從小不喜讀書,不務(wù)正業(yè),偏好奇技yin巧。昨日他便沒來,去城外看陛下修造的水筒車去了。 蕭彧詫異道:王涓起來吧??磥砟阆矚g那些木匠活兒。 王涓道:小民喜歡一切精巧搭配的物件,魯班鎖、諸葛鎖等都喜歡,昨日去看了陛下的筒車。發(fā)現(xiàn)構(gòu)造極其簡單,功用倒是尚可,有點兒意思。 王啟忙呵斥他:大膽!豈能妄評圣意! 蕭彧擺擺手:無妨,這確是一個極其簡單的構(gòu)造??磥砟懔碛懈咭?,不妨說說。 第112章 偏才 王涓說:高見倒是沒有。就是覺得有點兒美中不足, 水量充沛的時候,這筒車尚能靠水力帶動,設(shè)若水力不夠, 筒車就只能停轉(zhuǎn)了。 蕭彧點頭:的確如此。你可有法解? 王涓說:這世上能御力者,莫過于人、畜、風、火、水、土。 蕭彧意外地挑眉:你說的人、畜、風、水我尚能明白,這火與土如何御力? 王涓說:火能生熱, 能使生食變成熟食, 能使硬鐵化為鐵水,這便是力。土雖靜止不動,但植物種子埋進去, 便能長大, 動物尸體埋進去,便能腐化,這也是一種看不見的力。 王啟忍不住呵斥:王涓,休要在陛下面前胡扯! 蕭彧卻連連點頭:說得甚是有理。我以為這些可以用一個更貼切的詞來形容, 叫做能量。 能量?王涓以手捏著下巴, 細細咂摸,許久后拱手, 陛下圣明。確乎都是一種能。 蕭彧知道,王涓是一個對自然物理現(xiàn)象極度感興趣且樂于去思考鉆研的人,要是好好引導,沒準還能成為一個大家呢。 蕭彧說:你方才說到筒車的不足, 可有法能彌補? 王涓說:筒車需充沛水力才能推動, 但每逢秋冬時節(jié),降雨便會減少, 河流水面下降, 筒車便無法催動。但秋冬時節(jié)往往多風, 可以在筒車上安裝風葉,有風力帶動,便可御使筒車繼續(xù)轉(zhuǎn)動。 王啟說:荒唐!河面水位都下降了,還轉(zhuǎn)動筒車作甚!況且秋冬時節(jié)已經(jīng)無需灌溉了。 王涓據(jù)理力爭:五叔,這筒車的功效分明就不止灌溉,還有舂米。秋冬是無需灌溉,但人還是要吃飯的。 蕭彧拍手鼓掌:妙極、妙極!只是這風車小王先生可想好怎么改了?沒想到王涓還想到造風車,真是挺令人意外。 王涓說:這還需嘗試才行。 王啟聽見蕭彧管王涓叫先生,便知道這王涓還真對了蕭彧的胃口,趕緊不說話了。 蕭彧說:那小王先生便去試驗一番吧。小王先生若還有其他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不妨也拿來讓我開開眼界。 說到這個,王涓就扼腕:從建業(yè)走得太匆忙,我那些寶貝都沒來得及帶走。 蕭彧嘆息:確實可惜。小王先生都做過什么? 王涓說:那就可多了。最遺憾的便是沒把我的冷壺帶來,廣州天這么熱,冷壺正好能派上用場。 蕭彧好奇地問:何謂冷壺? 王涓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我有個朋友,他熱衷煉丹一道,他那兒有一種名曰硝石的東西,放在水中便能使水變成冰。夏日用來消暑再合適不過了。 王啟頓時慌張地說:陛下息怒,這孩子自小喪父,缺乏管束,我又不在建業(yè),竟不知他交了這樣的狐朋狗友。 前朝士大夫熱衷食用五石散,連皇帝都服用,并因此暴斃。本朝太祖立國之后,禁止食用五石散,但一些世家大族依舊偷偷食用五石散。 蕭彧則說:無妨。凡事皆有正反兩面,好好利用,便能造福于人。這硝石雖然是道士用來求仙煉丹的,但被小王先生拿來制冰消暑不也挺好嗎。不過硝石制冰到底是雕蟲小技,用途有限,設(shè)若能夠發(fā)明出適用范圍更廣的有利于民生的東西,不僅可以造福于世人,并且能流芳百世。 王涓被蕭彧說得兩眼亮晶晶的,他自小就偏愛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家中長輩兄弟無不說他性情古怪,不務(wù)正業(yè),唯獨皇帝陛下說他能憑借這個造福于人流芳百世,可不是遇到知己了。 他激動地說:承蒙陛下賞識,我愿意改造好筒車,為陛下效力。 蕭彧笑瞇瞇道:設(shè)若小王先生還有旁的想法,比如改進一下織布機之類的,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王涓是個聰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蕭彧的意思:小民愿盡力一試。 蕭彧說:你做這些需要的支出,皆可去戶部找閔大人支取。設(shè)若想謀求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可去一鳴社發(fā)布告征集同好。 王涓聽到這里,趕緊跪地便拜:謝陛下! 為了維持自己的愛好,花費頗多,他又沒有收入來源,全憑家族蔭庇和母親的嫁妝,受盡了親族的白眼,都在背地里罵他敗家子。 母親也時常以淚洗面,求他早日務(wù)正業(yè),如今皇帝陛下親自恩準他繼續(xù)自己的愛好,并且還撥款支持,怎能不激動。 蕭彧說:趕緊起來,我這里不興跪拜禮。希望早日聽到小王先生的好消息。 若王涓真有本事,將來便給他安排到工部去,倒也適得其所。 王啟叔侄離開之后,蕭彧琢磨著,要不要以朝廷的名義頒布一個英雄令,重金招募能人異士,沒準能找到幾個技術(shù)達人。 要想提高生產(chǎn)力,必須要進行技術(shù)革新才行。 自己知道技術(shù)革新的方向在哪兒,但對稍微復(fù)雜一點的機械就不懂了,所以還是得集思廣益才行。 蕭彧從前廳回來,看見裴凜之站在院中,單手揮動著長槍,他見狀急忙跑去:你怎么就耍起槍來了!當心傷口。 裴凜之停下來:這兩天感覺傷口沒那么疼了,想練練功。 蕭彧拿過他手里的長槍,遞給吉海:傷口才剛剛愈合,還沒長好呢,別動作太大,當心撕裂。 裴凜之沖他溫柔地笑:不會的,我有分寸。 蕭彧拉開他的衣襟,看著腰腹上纏著的繃帶沒有血跡,這才放下心來。 我說了沒事吧。裴凜之說,我想快點恢復(fù)起來,待新兵征上來,就該去練兵了。 練新兵應(yīng)該是校尉們的事,你堂堂上將軍,還需要親自去嗎。 那我也該去看看,不能老躺在家中。雖然躺在家中能夠天天守著蕭彧,但看蕭彧這么忙,自己又幫不上什么忙,就覺得對不住他。 蕭彧說:你現(xiàn)在傷好多了,我們下午出去走走吧,雜交稻可以收了,去城外看看。 好。 提到雜交稻,蕭彧就無比欣慰:晚稻再播種一季,明年春天差不多就能在崖州和廣州大部分地方播種雜交稻了。就算每畝地增產(chǎn)三五十斤,那也相當不得了哇。等棉花也推廣開來,百姓的溫飽就都解決了。他們才有精力去考慮穿好吃好的事,才有更多其他的需求,商業(yè)才能發(fā)展起來。有了商業(yè),就有了稅收,國庫就能充盈起來。 裴凜之注視著他,聽他規(guī)劃著美好的藍圖,聽到最后,他笑了起來:然后呢? 蕭彧說:然后啊,然后組建軍隊,揮師北上,一統(tǒng)天下。讓天下百姓都吃飽穿暖,人間太平,再無戰(zhàn)事。 雖然到最后,所有的太平都會被打破,戰(zhàn)禍會再起,那也不是自己會看到的。他只愿有生之年,能夠得見天下太平,海清河晏,便已足夠。 裴凜之篤定地說:一定會有那一天的。那一天到來之后,你想做什么? 我想縱馬天地間,去丈量神州的每一寸土地。蕭彧說到這里自嘲地笑笑,不過這樣的愿望比較奢侈吧,所以還是在宮中弄幾畝地,種種地得了。 裴凜之有些心疼地摟著他的肩,這個愿望也太渺小了:不管去哪兒,我都陪著你。 蕭彧微笑著點頭:好。 此時,有塤聲傳過來,斷斷續(xù)續(xù)的,氣息不穩(wěn)。蕭彧聽了片刻,抬腳朝向陽房間走去,果然是他在吹塤:向陽,你感覺可好些了? 向陽放下塤:陛下,我已經(jīng)好多了。他的失語癥已經(jīng)好了,就是聲音還有些怪異,不如原來的清亮。 蕭彧說:你大病初愈,還是不要吹塤了,要好好靜養(yǎng)。塤聲太悲切,不適合病人聽。 向陽垂下眼簾:好。我就是躺久了難受,想找點事做。 蕭彧說:下午我準備去外面轉(zhuǎn)轉(zhuǎn),你要是能走,跟我們一起去吧,帶你出去透透氣。 向陽眼睛一亮:好啊。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天氣涼爽了下來,他們才出門,因為蕭彧擔心天氣太熱會讓兩位大病初愈的人中暑,拖到這個時間才出門。 三人坐在馬車里,蕭彧坐在中間,裴凜之與向陽一左一右對面而坐,兩人大眼瞪小眼。 自從城破那一夜起,蕭彧就沒出過府,所以從出府起,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車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