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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我見風(fēng)雪在線閱讀 - 分卷(88)

分卷(88)

    那里有兩個收拾好了的包裹,以藍花白底的布單包著,小小的,并不是很顯眼。

    哦

    女人頓了一下,說道:是啊。

    房子就要賣了。

    婦人的聲音有些低沉,聽上去總是滯滯的,似乎總是遲鈍而怯懦的樣子:衙縣的老爺說要交二十只雞交不起的,只能賣房子。

    阿嬸不是本地人嗎?

    西淮又問:房子賣了您準(zhǔn)備去哪里。

    不知道。

    農(nóng)婦說:我我從北邊來的,逃難。后來就留在這兒了我也不知道該去哪里。

    這樣啊。

    西淮若有所思點點頭,沒有再問下去了。

    公子稍等片刻。

    農(nóng)婦說:我我換一條圍裙。

    這時候等的太久,銀止川和林昆也朝他們望過來了。農(nóng)婦慌忙擦著手,說道:

    圍裙臟了有味道的,不能污了大人耳目。

    銀止川視線往下移,看見那條沉暗的布衣上確實有臟污的痕跡。

    似乎是小兒的尿漬,濡在布裙上,泅出一塊不規(guī)則的,比周圍顏色更深的暗痕。

    看什么呢。

    女人又回到房里去換布裙去了,銀止川晃到西淮身邊,攬了他的肩膀問。

    西淮搖頭:沒什么。

    嘖。

    銀止川卻嘖了聲:那饅頭都霉了。

    他目光落在西淮剛才看過的神佛像前,暼過供臺上的貢品,眉頭皺起來:

    怎么不趁還沒霉的時候拿起來吃掉?這得放了多久啊。

    盛泱的風(fēng)俗是允許吃供奉過神佛的貢品的,只要及時。

    在貢品變質(zhì)之前吃掉,甚至還有祈福平安的寓意。

    聽著銀止川的話,西淮卻突然笑了笑。

    他似乎覺得他很何不食rou糜似的,反問說:銀少將軍難道想不明白嗎?饅頭發(fā)霉了還放在供臺上,不是因為主人忘記及時撤下來吃掉。而是她得到這個饅頭的時候,就已經(jīng)霉了啊。所以才一直這樣,干脆放在供臺上。

    銀止川一愣,霎時間怔住了。

    西淮極輕地嘆了口氣:七公子,這世上有些人的生活,是你永遠也想象不到的。

    他這句話里帶著某種說不出來的意味,雖然輕,但是卻給銀止川心頭重重一擊。

    好似有什么無形的屏障,將他們天然地分割開來了。銀止川靜在原地,搭在西淮肩膀上的手微微緊了緊,西淮卻嘆了口氣,垂首,輕輕將他搭在頸側(cè)的手拂開了。

    阿嬸的女兒多大了?

    稍時,女人從暗沉沉的屋子里出來,林昆問。

    他從剛才就一直想,起初還沒覺得奇怪,后來想竟然還會尿床,哭著喊娘親,年紀(jì)似乎很小。

    七歲了。

    女人手指揪著布裙,很有些局促一樣,反復(fù)地絞著手指:俺來星野之都也是七年

    七歲?

    林昆聞言一怔,接著便是不可置信:七歲的孩子?那怎么會被選為河神的新娘???

    根據(jù)傳說風(fēng)俗里,被選為河神新娘的女孩兒都是極漂亮機敏的,要叫河神滿意才行。

    否則惹得河神發(fā)怒,將引起更嚴(yán)重的后果。

    這樣一個七歲的女孩兒,顯然不符合被選為新娘的條件。

    但是七歲,也不至于尿床啊。

    思忖間,銀止川卻注意到另一個問題,疑惑問道:尋常的小孩不是約莫五歲就知道哭了嗎?怎么會到七歲還尿床。

    女人登時更局促了:

    囡囡囡囡是個癡兒。

    林昆:

    不瞞大人,她至今還不會走路。

    女人低著頭,一雙長滿繭子的手在裙布上反復(fù)地搓著:吃喝拉撒全在床上,一刻離了人,就是尿一褲子。我原想去城南的洗衣坊做些工,補貼家用,也走不開。這樣一個孩子鄰里都說麻煩,但是想著她下月二十就要死了我還是還是

    農(nóng)婦的聲音略微發(fā)啞起來,她笑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欽天監(jiān)的人是怎么將她選上的。

    半晌,林昆喃喃問:這女孩顯然不到做新娘的年紀(jì),也不符合做新娘的標(biāo)準(zhǔn)。欽天監(jiān)的那幫人,究竟在做什么?

    銀止川露出一個林大人你真是比我更何不食rou糜的神色,轉(zhuǎn)向農(nóng)婦:

    那你最近有沒有得罪什么人?欽天監(jiān)的那幫人,怎么會想著和你過不去的。

    女人默了默,似乎覺得有點難以啟齒。半晌,才輕聲說:

    我我是個暗娼。

    銀止川:

    從坐在他們對面起,農(nóng)婦就顯出一種非常坐立不安的神色,起初銀止川以為那是她對提及自己女兒時的羞恥。

    但是后來才明白,一個母親是永遠不會以女兒為恥的,無論如何她是什么樣。

    她羞恥的只是自己。

    三人中,只有西淮的神色較為平靜,似乎對女人的回答毫不意外

    是的,其實從剛進來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女人的衣物雖然簡樸,但是收拾得異常干凈。甚至茅屋的窗臺上還擺著幾盆小小的夜來香。

    放這種別有寓意的香在窗前,在貧民窩棚是極少見的情況。

    掛在門上的那個木牌也是字跡朝外的,以朱紅筆書寫。實則是暗示屋內(nèi)無客,可以推門。若有客人前來,則會將木牌反面朝外。如此手法,只有暗娼才會用。

    最重要的是,婦人面對銀止川和林昆時,那種下意識的局促,銀止川以為是緊張,但其實不是。

    那只是一種對陌生男人條件反射的恐懼,忍不住做出自我保護的姿態(tài)。

    那種心理,大概只有同樣經(jīng)歷過類似事情的西淮才能注意到。

    水青衣衫的人神情嘲諷地笑了笑,漠然地垂下眼,去玩懷中小貓。

    那你是怎么得罪了欽天監(jiān)的人?

    銀止川又問:暗娼要禁也是衙府的事,不至于就要把女兒沉湖謝罪罷?和他們欽天監(jiān)有什么關(guān)系。

    民婦從前是欽天監(jiān)監(jiān)侯大人的下堂妾,跟了監(jiān)侯大人半年。

    唇微微顫了顫,囁嚅著,半晌女人才鼓起勇氣,說:只是監(jiān)侯大人妻妾太多,半年之后小女就被趕了出來。監(jiān)侯大人只有偶爾,偶爾才會來看看民婦

    這下銀止川真是震驚了,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侯只是朝中的正九品小官,比俗稱的芝麻大的七品官還要低兩階。平常連上朝面圣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在離殿門很遠的地方跪著聽。

    沒想到在民間,卻已經(jīng)這樣興風(fēng)作浪了。

    那后來呢?

    銀止川問:你既然從前是他的下堂妾,那麼無論如何,總不至于翻臉不認人罷?又怎么會故意把你的女兒寫到祭祀名單上?

    不是他寫的

    農(nóng)婦說:是旁人。都怪我做事不小心,得罪了人。

    她手指在說話時無意識攥緊了,似乎在竭力忍耐著什么,臉上顯出一種悲哀懊悔的神色。

    西淮注視著她這種神色,幽寂如深潭的眼底微微一動。

    其實從被監(jiān)侯的家中趕出來之后,只過了兩年,女人就已經(jīng)被那名監(jiān)侯厭棄了。

    從滄瀾來的流民不少,其中不乏姿麗殊眾者,更何況每次來還得面對這么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屙屎屙尿的都拉在屋里,屋子里都一股異味,監(jiān)侯大人看著就煩心。

    他厭倦了女人,漸漸地也就不再來了。

    女人卻拖拉著一個他的癡呆女兒,又沒有生活來路,只能做起了暗娼。

    他手下的司歷很喜歡來找我

    女人垂目說:大概是聽說我做過他的下堂妾。

    睡上級的女人真是所有下級小官的愛好,尤其是在上級那里受了氣的時候。

    那名官職比九品監(jiān)侯還要小的司歷常常來找女人,每次來都是心情不佳。

    但是無論他怎么態(tài)度粗暴,女人總能拿到錢。這么想著,也就忍了。

    湊湊合合過了幾年,癡呆的女兒漸漸長大了,女人一直在省錢,盼望能治好她的病。

    只是有一日,那名司歷再來的時候,他快活過了,懶洋洋地躺在床頭抽卷煙。

    女人還在窗下給他洗襪子,突然朦朦朧朧地聽見他不知道什么意味的說:小棉也長大了啊。

    女人一怔,迅速從窗下站起來,卻見男人已經(jīng)把手?jǐn)R到了女兒的肩膀上:

    我看看發(fā)育得怎么樣?

    他手搭著癡童的衣物,眼看就要往下?lián)堋?/br>
    女人大叫一聲,登時踢翻了木盆沖進來,那男人卻一把將她推倒在地上:

    你已經(jīng)老了!

    他說,總歸是個不懂事的娃,癡都癡了,做什么她也不知道嘛!這就是主簿的女兒?噯卻是靠老子的銀子養(yǎng)大的。

    男人哼唧著:老子享受享受,也不為過罷?

    第99章 客青衫 49

    女人大概就是在那一刻覺得,自己作過的這么多下賤事,終于有一天,還是累及到了女兒身上。

    她可以在泥地里打滾,被人踩進最污穢不堪的深淵里,但是這是為了托舉起另一個人。

    如果連這也做不到,世上的人事就是要將她們一起踏入深淵,永世萬劫不復(fù),那麼她會瘋掉。

    后來呢?

    林昆忍不住輕聲問。

    他是太清正質(zhì)直的人,聽到這樣的事,唇立刻抿緊了,眉頭也緊緊蹙著,顯出一種非常緊繃?yán)溆舻纳裆?/br>
    后來。

    女人低頭,局促地反復(fù)摳著自己的指甲:后來我不知怎么,將窗臺上的花盆砸到了他頭上。

    那之后發(fā)生的事女人其實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只記得無數(shù)的拳腳砸到她身上,劈頭蓋臉的,但是這些她都習(xí)慣了。她不能讓這些東西也發(fā)生在她的寶貝身上。

    她一次次拼了命地站起來,護著癡童,直到極致的慌不擇路下,她舉起了窗臺上的一盆夜來香,砸到了司歷的頭上

    他死了?

    西淮蹙眉問。

    沒有。

    農(nóng)婦搖頭:他見了血,就停手了揍了我一通,拿著鞋走了。

    銀止川微微冷笑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但是那次之后,女人就得罪了這個欽天監(jiān)的司歷。

    他時常過來找麻煩,女人也苦苦哀求過他,卻都不管用。

    有時候,被綿羊咬了一口的憤怒遠比被豺狗咬一口帶來的憤怒大得多

    因為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順從。驟然遭遇反抗,會在心里想,就憑你也配!

    女人祈求過這名司歷許多次,答應(yīng)過他許多惡毒報復(fù)的要求,他卻出爾反爾,時而答應(yīng),時而又揚言要讓癡童去死。

    其實他只是在享受這種折磨別人的快感而已。

    通過把玩他人的命運,欣賞他人的痛苦,來感受自己所擁有的優(yōu)越感。

    他就是因為這件事,將你女兒寫到了祭祀名單上?

    林昆說:欽天監(jiān)的人,就是這樣確定祭祀名單的?

    銀止川瞥了林昆一眼,有時候他真是覺得這個人天真的無法想象。

    不然呢?

    銀止川說:林御史,你以為欽天監(jiān)平時是怎么辦事的?

    荒謬

    林昆喃喃說:荒謬!

    只是被人砸了一個花盆,卻就這樣要用他人的全部希望和人生來報復(fù)。

    這是林昆難以想象的。

    難不成這世上真有人命和軀體的尊貴貧賤之分么?

    與其說這個

    西淮慢慢開口,頓了頓,道:不如商量一下接下來怎么辦罷?現(xiàn)在欽天監(jiān)的祭祀名單還有修改的機會么?既然阿嬸的女兒不符合祭祀標(biāo)準(zhǔn),那麼應(yīng)該可以將她從名單上抹去吧?

    但是將她抹去了,其實也意味著將會有另一個女孩兒,另一戶人家將遭厄運。

    銀止川問:那名司歷的名字是什么?

    我們待會兒到欽天監(jiān)先去找他。

    林昆也冷冷道:一個副九品的小吏,也敢做這樣的事。

    然而女人先是怔了一下,而后竟然囁嚅道:

    算了

    算了?

    林昆道:這樣如何能算了。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人留在朝中做官,一日不清掃出去,一日就還在繼續(xù)禍害他人!

    農(nóng)婦垂著眼,發(fā)著抖不說話。

    你不用怕他。

    銀止川耐心地望著女人,說道:你將他的名字告訴我們,我們自然會去找他。他沒有機會再報復(fù)你的。

    然而女人還是不說話。

    只有西淮看著她的手指,又慢慢朝屋內(nèi)黑黢黢的中堂望過去,緩緩蹙起眉。

    如果這時還有其他人在場,也許還會想辦法勸一勸女人,但是銀止川林昆都是不善言辭的人,也很少遇到這樣還要勸別人反抗世家的情況。一時間三個人都彼此看著對方,誰也不知道說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