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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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藥吧。 他們半擁半抱地依靠著彼此,就像他們還未分開之前那樣。 親密無間的,毫無保留的。 那之后,銀止川和西淮陷入了一種很奇怪的相處狀態(tài)。 他們誰也不提從前的事了,仿佛過去的一切從未發(fā)生過。 分明彼此的性命還在因此每時每秒地消逝,但是他們都視若無睹了。 不像從前那樣無所遲疑地說愛,但是也算相安無事。 西淮有時候看著銀止川的側(cè)影會怔怔發(fā)呆,像在想著什么自己的心事,但是一個字也不曾向人提起。 銀止川盤算著自己的后事。 他慢慢地將整個府邸里的下人都打發(fā)出去,有些值錢的玩意兒,就分發(fā)給了星野之都內(nèi)在此次毒疫中傾家蕩產(chǎn)的難民。 他將龍眼琉璃、避水凝珠等物當(dāng)做石子,坐在屋頂上,用彈弓往路過的人身上彈著玩。 有人被打中了,并不怎么疼,但心中怒起,正準(zhǔn)備破口大罵是哪家頑劣小子犯渾,卻發(fā)現(xiàn)腳邊石子透著晶瑩的光芒,價值連城,便立時欣喜若狂地大叫著,跑回家去。 四哥六哥,這是我們從前最喜歡玩的游戲了,而今卻只剩下我一個人。 銀止川低低地嘆了口氣,天空的月亮皎潔而孤寂。 他手撐著下巴,手邊放著桑梓歸。 銀止川想象著和當(dāng)初兄長們一起喝酒的時光,好像他們還和自己一起坐在這高高的屋頂上。 有時候姬無恨也會出現(xiàn)在他身邊,問: 止川,何苦呢。 他心里明白,如果銀止川真的想活下去,不至于毫無希望。 但是銀止川偏偏不想。 無恨兄,銀止川只說:我已經(jīng)孤零零在這世上活了七年了。 我曾無數(shù)次想,我為什么沒有和父親兄長們一起死在疆場上。這人間,活著是很冷的啊 他漫笑著,飲了一口酒。 更何況,與西淮也無關(guān)。在遇到他之前,我就如行尸走rou一般活著了。遇到他之后,才由一場美好幻夢騙著,在這世上多活了段時日到而今,我大夢初醒,明白過來,原來在這世上確實(shí)是沒有人希望我活下去的,才選此下策而已。 姬無恨皺了皺眉:話不能這么說。 我已經(jīng)認(rèn)清我的心了。 銀止川笑笑:我依然愛他。即便他恨我,想要我死,但我依然沒有辦法不為他的受傷難過。我沒有辦法的除了認(rèn)了這命中注定的情劫,又能怎么樣呢? 那你也不能因?yàn)樗虢心闼?,你?/br> 我問一個問題。 銀止川打斷他,說。 什么? 姬無恨皺了皺眉頭,問。 如果。 銀止川晃著酒壇,遞了姬無恨一只,與他輕輕一碰,說道:姬禍命在危旦,你愿不愿意為他上刀山下火海取靈藥? 姬禍?zhǔn)羌o恨的同胞弟弟,莫說取藥,即便是要姬無恨將眼珠子挖出來給他,他也是愿意的。 更不提姬禍如果還是在危在旦夕的情況下。 姬無恨果不其然,毫無猶豫,點(diǎn)點(diǎn)頭。 銀止川一笑,說道:你看,你不也是么? 說是取藥,都不過是為一個人赴死罷了。那么是怎樣死去,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姬無恨一語塞在喉中。 見姬無恨不懂這其中的關(guān)竅,銀止川也不答,只笑著,將兩手撐在身后。 仰首看著滿天的星子。 我活厭了,死了能叫他開心,就叫他開心開心好了。 他說。 這個姿勢,整個天空的星辰都落在了銀止川眼中,就像盛著一整個銀河。 看上去異常璀璨明澈。 更何況為心愛的人赴死。 銀止川看著星星,低喃著說:是大英雄啊。 為心愛的人赴死,是大英雄啊。 銀止川想到小時候,四哥偷帶著他去秋水閣聽照月唱曲兒的日子。 伴著咿咿呀呀的曲調(diào),四哥為照月與星野之都中其他貴族子弟打了不少架。 他曾經(jīng)最常掛在嘴邊講的,就是這句話。 而今再在腦中突然浮現(xiàn)的時候,銀止川只感覺無比的哀涼和諷刺。 他笑了笑,唇間嘗到冰涼苦澀的咸澀液體。 西淮慢慢地,能說幾個字了。 那靈藥果真效果奇佳,令它口中傷口加速愈合之余,還緩解了大半紅丸帶來的煎熬。 但是這一日銀止川過來,西淮主動朝他說話時,還是數(shù)天來的第一次。 那里有一封信。 白衣人低低地說,聲音有點(diǎn)涼,像含著一粒糖在口中,字詞聽上去卻仍有些模糊。 什么信。 銀止川漫不經(jīng)心地,好似全不在意一樣,只仍然專注地逗著貓。 他誘惑著想將小番茄從藤椅背上的這一端,撲著爪兒挪到另一邊。 里面有一些王家與宮中的通信。 西淮啞聲說:與花辭樹一脈有關(guān)。倘若來日有用得著的時候,你可以以此與沉宴做交易。 銀止川簡直就要失笑了,他想,自己一個時日無久的人,談什么來日呢。 那些朝堂上的東西,我不關(guān)心。 銀止川直起身,淡淡說。 西淮無聲地揪緊了身側(cè)垂杉。 說到這個。 把小番茄抱到懷里了,銀止川轉(zhuǎn)身說,我一直想問一問你。雖然你從前已經(jīng)給過我答案了但是,你真的從來哪怕是一個瞬間,喜歡過我嗎? 這是他最執(zhí)拗的問題,哪怕有一日走到地獄,都想在死前弄清楚的。 但是而今銀止川再提起來時,竟已經(jīng)是如這般平靜,風(fēng)輕云淡,好似在問你是想吃梨還是石榴那般波瀾不驚。好似無論西淮給他什么答案都可以接受。 西淮沉默了一瞬,用一雙黑漆漆的眼瞳望著他,問: 你會信么?如果我說出來,你會信么。 當(dāng)然。 銀止川笑著:你哪怕騙一騙我,我也是很高興的。 這就是臨死之人的心愿吧明知無法得到的時候,就不再期望天長日久。一朝一夕也很好。 我曾經(jīng)說過兩個謊。 許久后,西淮輕聲答。 一個是喜歡你,一個是不喜歡你。 但是在你問的時候,那個時候,我都說謊了。 好似說喜歡對西淮來講是這樣難以啟齒的事情,所以他只以這樣委婉的方式回答。 銀止川點(diǎn)點(diǎn)頭,很了去遺憾似的,笑了笑說道: 我很開心聽到你這句話,我確實(shí)很開心。謝謝你,還愿意騙我一次。 西淮一時無言,差點(diǎn)將那句我是真的喜歡你脫口而出,但是話到嘴邊,又終究凝住停滯。 其實(shí),那段時間是他們?yōu)閿?shù)不多的、真正彼此心悅又坦誠說出的時光,只是,誰也不愿再相信了而已。 遣散府中下人之后,銀止川準(zhǔn)備做的最后一樁事,是想將埋在廟中的匣子取出來。 那里面放了他的命牌和代表西淮的小偶人。 曾經(jīng)生同榻,死同xue的誓言,終將一紙作廢。 他帶了西淮一同前往,還是第一次去時乘坐的那架馬車,但是此時二人心境,已與當(dāng)初大不相同。 但是在前往廟宇的途中,發(fā)生了另一件事,讓二人極其意外。 沉宴降下了對林昆的處死判決: 凌遲。 林昆似乎是毫無辯解意圖的,這個曾經(jīng)受盡美譽(yù),在御史臺守著最后一方清凈的御史以如此不堪的方式死去,他卻仿佛早有預(yù)料。 他早就提前支開了李斯年,讓他在二十余日前替自己前往關(guān)山郡辦事,并在內(nèi)監(jiān)前來宣旨時,對西淮銀止川為他找出來的線索只字不提 看起來,就好像是故意選擇赴死一樣。 他平靜地聽完了指令,監(jiān)守的最后一個字落地時他只笑了一笑,朝旁側(cè)目瞪口呆的候尚說: 我要去證我的道了這之后,盛泱當(dāng)海晏河清只是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看不見了。 纖弱清雋的貴公子仰了仰首,看著那黑不見天日的底獄中唯一的一扇小窗,唇角有微不可見的笑意。 銀止川和西淮聽說此事時已經(jīng)在去荒廟的途中,似是為了掩人耳目,沉宴發(fā)令前沒有一絲征兆。頒布號令后立刻處決。 閉府許久的鎮(zhèn)國公府,在此之前竟也沒有得到絲毫消息。 陛下早朝下得令,仆從哆哆嗦嗦說,午時便行刑,已剩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了! 銀止川不可置信,無論是出于對林昆身世的考量,還是對李斯年對林昆無可置疑的維護(hù)的信任,他都不敢相信林昆會被推出去處死。 林大人的兄長曾到獄中與林公子密談一個時辰,誰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 仆從匍匐于地,手足發(fā)抖:林公子的兄長出來時,說我林家有兒郎如此,不負(fù)忠君肝膽。那之后,林大人一族便再也未林公子說情分毫了至于御殿大都統(tǒng),早前聽說為林大人辦什么事,去了關(guān)山郡。此時說不定都尚未得到消息即便知道了,恐怕也回援不及。 銀止川再難說什么,登時一駕馬車,轉(zhuǎn)頭朝刑場奔去。 一路上,他們見到許多人,但是都很奇異,這些曾經(jīng)對林昆感恩戴德百姓,而今都換上了另一幅面孔。滿面的憎惡和痛恨,吵吵嚷嚷地?fù)頂D著,要去看林昆的行刑。 烏合之眾的愛和恨都這樣輕易,他們需要一個痛喪親人的發(fā)泄口,也習(xí)慣人云亦云,甚至不需要多么清晰的證明,只要有人這么告訴他們。他們就愿意在最安全、最人多的地方,恨恨丟出自己的臭雞蛋。 銀止川策馬入鬧市,在集市上驚得街邊兩側(cè)商販都雞飛狗跳,但在一片入飛的倥傯中,他還是聽到了許多的議論: 原來林大人真的是觸怒神的人啊他提出的廢除欽天監(jiān),也是惹得星野之都爆發(fā)毒疫的根源呢! 幸好欽天監(jiān)的達(dá)人們平息了神的怒火,否則我們會怎么樣,真是不堪設(shè)想! 虧得我當(dāng)初還感念過林大人深恩,以為他不讓我們祭祀河神是什么善舉但是祭祀河神,不過每年死九十九個女孩兒,若不祭祀,倒霉的可是我們?nèi)侨耍?/br> 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臉上有沾沾自喜的笑意,好似即將見證一樁叫他們輕松的善事。同時夾雜著,還有一兩句感嘆林氏一族也會愚昧至此,不敬奉神的輕噫。 沉宴的計(jì)謀如此輕易地就得到了相信,銀止川不知道這些話在林昆的囚車過去時,林昆有沒有聽到。 他一向不喜歡這個孤芳自賞的年輕御史,但是倘若這些話叫他聽到過,銀止川想,他該多么傷心啊。 這一年歲末,楚淵去,林昆歿,盛泱之民已經(jīng)把自己送上了絕路。 但是他們尚不自知,且愚蠢蒙昧地慶祝著,放響鞭炮,以欽天監(jiān)的寺廟代替觀星閣的神堂,要追逐著能賞賜他們幸運(yùn)與平安的神使們。 有時候救民,是很叫人傷心的一件事。 因?yàn)榻^大多數(shù)情況下,事實(shí)會告訴你,有很多一部分人,他們本就不值得救。 第149章 雙更合一 林昆被押上刑場的時候,他要了一碗酒。 每個犯人臨刑前都可得到一份豐盛的斷頭飯,更不必說像林昆這樣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 他原本應(yīng)當(dāng)關(guān)些時日就會被放出去的大多數(shù)人心里,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乃至侍衛(wèi)也一直對他客客氣氣。 而今被押上刑場,坐在囚車中,也總有一種不真實(shí)感 好像隨時都會官員騎著快馬趕來,手中高舉著手諭,喝道:刀下留人! 林,林公子,這是您的酒。 行刑的劊子手忐忑猶豫地解開林昆手上的鎖鏈,讓他能夠稍稍夠到面前的托盤。 林昆衣物尚算得上整潔,雖然寬大的囚服衣衫對他而言有些略微的大了,袖口和衣領(lǐng)處都空空蕩蕩,稍一伸手,袖子就會滑到小臂處。 他低低咳嗽了一聲,捧起木托盤上的一碗酒盞手很穩(wěn)的,沒有一絲臨到死亡前的恐懼或顫抖,就那么平靜地一飲而盡。 林昆是飲酒的,和大多數(shù)清風(fēng)文秀的士子不同,他不僅詩文寫的風(fēng)流,而且多斟烈酒。 每次失意或心中迷惘,都在一場大醉中合衣睡去,醒來時身上落滿花瓣。 身邊的桃樹在風(fēng)中簌簌輕動。 御史臺林昆,欺上罔下,結(jié)黨營私,禍國危民,觸怒天神 監(jiān)刑官捧著諭旨,開始一項(xiàng)項(xiàng)宣讀他的罪名。 林昆神情淡漠平靜,好像對這份宣判供認(rèn)不諱,沒什么異議。 他坐在風(fēng)中,初冬的寒風(fēng)將他的衣袖吹得微微揚(yáng)起,單薄的囚服也鼓了起來。 圍觀的群人都裹著厚重的棉衣,縮頭蜷尾的,手揣在衣袖里,鼻頭凍得紅紅的瞧過來。 有些個別的百姓,棉衣上破了好幾個洞,露出里面結(jié)塊的棉絮來,已經(jīng)弄得臟兮兮。 林昆凝視著其中一個小丐,他什么也沒有,只穿著一件和夏天時一樣的平袖單衣,干瘦的手腳都伸在外面。 明年的冬天,就不會再沒有棉衣穿了吧? 林昆心中無聲地想著,很淡地露出一個笑。 圣心憐憫,特賜一死。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