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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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昆慢慢抬頭,與那滿是淚水的眼睛相對,他身體動了一下,似乎想走過去,但是隨即被砸了一下。 那是一團臭泥。 你原來是你! 那街邊襤褸衣衫的乞丐暴喝:你就是林昆,當年,便是你害了我們?。?/br> 林昆惶然地看著他。 那一年,若不是你逼死了韓御史的獨子,我們便不會無人問津,大壩也不會失修,我們也不會落得如今這個下場!! 隨著他的話,越來越多的流民靠了過來,將林昆圍住了。 我們當初還求過你,求你為我們想一想。 那流民說道:但是你呢?你全然不顧我們數(shù)十萬人的死活??!韓御史死了,大壩也沒人看著了第二年汛期,便發(fā)了洪災(zāi),整個神女河上游的人哪,整個神女河上游的人??!都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民!??! 林昆怔怔的,說不出話。 那人滿臉的淚,將他臉上的污跡都沖掉了一些哋弋。 我一雙兒女,不到四歲,都死在了那場洪災(zāi)里可你呢?哈!那陳老頭的女兒是女兒,我們的女兒便不是?。。?/br> 你有什么顏面救人。 那人喝道:你有什么顏面救人?。∧悴贿^就是個分不清人命輕重的孬官?。?! 如雷霆暴喝,劈在林昆耳邊。 他想說不是的,我一直在跟著堤壩的案卷。 但是但是要救人,便得與陛下做交易。 他要改史,他要將同樣枉死千萬條的人命從史書上一筆勾去 他要讓英烈背罵名,閹黨留青史,無數(shù)條因他過錯而死去的性命自此埋沒煙塵永無人知曉。 我想尋其他的法子請陛下調(diào)查堤壩一事可是。 可是一切都沒有來得及。 流民們注視著林昆,臟污的臉上只有滔天的恨意。 林昆回望著他們,從他們的面孔中讀出了血與痛失。 在那一聲聲瑣碎憤極的怒罵背后,其實是哀慟和絕望。 流民們抓起地上的泥,一邊咒罵著,一邊一下接一下地朝林昆身上丟去。 林昆站在中心,怔然地望著他們。 林昆林昆??!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叫他。 但是他聽不見,耳邊縈繞著的,盡是流民們仿若無盡的抱怨和痛恨。 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你害死了多少人?。。?/br> 我的父母孩子都死了,你賠他們的命來!! 我早過告訴你,枕風,只要這個決定,有朝一日不會叫你后悔。 好孩子老師從未怪過你。 無數(shù)句現(xiàn)在、過去、若有若無的話盡數(shù)鉆進他的腦子里,他抬起頭,卻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那些因汛期無堤壩而喪命的村民。 他們圍繞著林昆,在水里掙扎,在瀕死時對他放聲咒罵。 林昆茫然地抬起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喃喃問: 我錯了嗎? 林昆?。?! 在李斯年攆散眾人,擁林昆入懷中之前。他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的口鼻,卻看到一手鮮血。 而后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起來,殷紅的血色也逐漸搖晃。 光像突然消失了,只剩下無盡的黑暗。 林昆搖晃了一下,昏倒在了李斯年懷中。 第168章 明月心 09 林昆大病了一場。 他昏迷不醒地躺在錦床繡被里,林家主擔憂壞了。 但是無論多少太醫(yī)來看,都只擺手而出:林公子這是淤氣傷心,外人插手不得。 也就是說,他昏迷于夢中,是自己不想醒來;而非受到什么軀體上的重創(chuàng)。 除了熬制一些清火祛毒的藥草,旁人再難以幫助他些什么。 李斯年終日陪伴著他,守在林昆身邊。 他一個人照料著林昆,給他擦拭手心和額頭。 無事做的時候,就捧著林昆的手,想他們過去小時候的那些事。 那時候李斯年剛升了御林軍長史,六品上,是最年輕的羽林軍長史了,可謂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他卻避開一切恭維和宴席,只如孩童時一般守著林昆。 他想小時候和林昆的初見,自己受罰于林昆的窗下倒立,李斯茂往外潑了杯熱茶,林昆便慌忙追了出來。 那時候,他在雪地里,林昆在萬人簇擁中;他在泥潭里,林昆在皎皎云端上。 他起誓要一生守護這個恍然上天垂憐,才賜予他走進自己生命的人,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時光漶漫,他依然沒有能具備撫平少年士子眉端的能力。 老師對不起 昏睡的時候,林昆會呢喃不清地吐出些字句。 但大多也都是諸如對不起、我做了錯事等等。 那時,李斯年心里都會一陣陣地抽痛。 他握著林昆蒼白消瘦的手,無聲地看著,心里很難過。 施主,請隨我來。 在斷斷續(xù)續(xù)病了近兩月后,林昆和李斯年一同去了一次井禪寺。 年輕士子站在九月末的陽光下,剛從軟轎上下來。 蒼白的肌膚照在日光下,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李斯年注視著林昆烏青鴉羽般的眼睫,它輕輕撲了兩下,就像棲息的蝶翼,然后垂下去安靜不動了 。 外人都因為林家公子是來祈???,請佛祖保佑他大病快些痊愈。 卻只有李斯年明白,林昆是想來懺悔。 施主,這是敬奉所用的香燭。 寺里的僧人們神情安寧,好像世俗外物的一切紛擾都不入心。 林昆已經(jīng)盡力做到了最低調(diào)的出行,但林家世子的身份還是給這座避世的寺廟帶來了些平日沒有的喧擾。 僧人們卻恍若未聞,依舊過著晨鐘暮鼓的清凈生活。 李斯年替林昆接過僧人遞來的香燭和筆墨,林昆臉色看上去仍然有些蒼白,只點了點頭。 若有什么其他的需要,貧僧就在院外。 僧人望著林昆毫無血色的臉,合十行禮。 林昆回了一禮,僧侶卻突然說,施主,放過自己,煩擾才能夠放過你的心。 林昆稍稍一愣,那僧人卻只微微笑了一下,再未多言了。 宇里空空蕩蕩,很快就只剩下了李斯年和林昆兩個人。 林昆靜默佇立,李斯年站在他身側(cè)。 很久后,年輕人安靜仰首,長久地注視著那至高無上、面目慈悲的佛。 他極輕開口,喃喃地朝佛說。 我犯下了罪惡。 清越微涼的聲音在佛堂里回蕩,林昆道: 我因一念之差,叫千萬人因此流離失所。 他今日沒有穿暗墨色的世子服,而是一身雪色的白衣。 但是白色的衣袍更顯出了他身形的憔悴和伶仃。 一把消瘦至極的士子弱骨,站在那里,仿若被世代的洪流一沖就沒過。 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惡? 林昆問:殺千萬人救一人是善嗎?殺一人救千萬人是惡嗎?死者之公義與生者之公義有輕重之分么?如果世間混亂顛倒,黑白當以什么定義?如果,是沒有人認可的道,也值得證下去嗎? 起初林昆的語氣尚且是平緩淡漠的,但隨著情緒的起伏,他的聲線里帶來了一絲輕顫,變得不穩(wěn)起來。 我救了一家人。 林昆低聲說。他們受到了欺辱,我以為我那樣做是對的。 但是他們后來都死在了洪災(zāi)里。還有很多人,也因此都死在了洪災(zāi)里 倘若那個時候我沒有插手此事,或許他們都不會死,也不會有那樣多家庭流離失所所以,我的想法,錯了么? 林昆抬眼,注視著高高在上的佛像,清澈的瞳孔里滿是彷徨。 眼睫也在不住顫動。 李斯年雙手垂在身側(cè),有些不自主地揪緊衣料。 喉頭也不住滾動,有一瞬間,他有沖上去擁抱這個哀傷的年輕人的沖動。 我不知道要怎樣才是做一個好人,要怎樣才能做到問心無愧地活在這世上。 林昆低聲說:我在努力做書中大家都認可的事情,可實際上有許多人都在因此而痛苦。這是為什么? 如果是在做正確的事情,也會有人因此而受傷嗎?造成這一切惡果的原因真的是由于我嗎?那些我苦苦堅持的事物,確實也有堅持的必要嗎? 林昆步步追問,他一面說,一面朝佛像走過去。 那佛像金碧輝煌,看上去壯闊又滿懷慈悲。 它是這樣溫和而又冰冷地注視著世人,看世人苦苦掙扎又可憐可悲,宛若螻蟻。 佛像已經(jīng)這樣寬容也冷漠地注視了世間千百年,千百年后,它亦將同樣如此。 林昆的眼神絕望而炙燙,仿佛是在絕境中等著一份最后救贖。 斬首臺前的韓良御,吶喊恨怨他的普通百姓,病榻上臨終垂死的蒼老御史一幕幕畫面一張張面孔從林昆腦海中閃過。 還有大權(quán)得握、獠牙盡露的莫必歡,新登上舞臺卻比韓良御還要惡上一百倍的朱世豐這些事情始終在林昆心中揮之不去,成為他的心病。 白衣士子的步伐踉蹌而虛浮,像病到極致的病人在垂死掙扎。 他想知道自己做錯沒有。 那戶被他幫助過的船女一家,在最后淹沒于洪流中時,心里是怨是很? 枕風!! 然而,李斯年卻驟然暴喝。 原來是林昆在前行過程中碰翻了一只香爐,零星的火點傾覆出來,點燃了他衣衫的下擺。 李斯年撲了過來,將火苗熄滅,林昆急促喘息,卻依然仰首看著佛像。 回去吧。 李斯年緊緊摟抱著林昆顫抖的脊背,啞聲說。 他把林昆冰冷沒有一絲溫度的手抓在懷里,如嘆息一般說道。 林昆掩面,很久地沉默,然后喉嚨中忽然發(fā)出一陣極低的嗤笑。 同時,有淚從他掩面的指縫不斷滴落下來,李斯年聽他啞聲說: 我走在一條沒有人認可的道途上。 我左邊是深淵,右側(cè)是絕境,無論怎么走,都是不可兩全。 李斯年感到林昆把臉埋在自己的肩背上,而后,便是一陣溫暖的水漬透過衣衫,緩緩的熨在他的肌膚上。 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的枕風。 李斯年拍撫著林昆的脊背,一遍遍地輕聲重復(fù)著。 他像安慰一個決絕到再無希望的人去繼續(xù)生活,也像兩個旅人在漫天風雨的的漫長深冬里依偎取暖,分享著彼此的體溫。 李斯年感受著手心下消瘦至極的身子骨架,心里有沒有對林昆說出來的話。 他想說,其實這個世界中錯的從來不是你,有問題的也不是你。 而是這個時代。 如果是沒有生病的時代,不會讓你落入這樣難以兩全的困難境地。 在一個錯誤的朝代被辱罵攻擊,不是你的錯。 在一個錯誤的朝代無力回天,也不是你的錯的。 林昆。 這是先帝在位的最后一年,盛泱已經(jīng)病得很重了。 但是依然有人想要醫(yī)治它。 混著自己的血和rou,給這個垂死的、龐大的王朝開出最后一份藥。 第二年,云華二十三年。 上巳節(jié)。 這一年,沉宴繼位,先帝薨逝,林昆終于征得家中同意,進了御史臺。 盡管很令人失望,但日子總也有微小的令人心生期望的時候。 枕風。 初春還尚顯得有幾分料峭的風里,李斯年含笑看著向自己走近的身影。 他從前在林昆是琳瑯書院士子的時候,下了值就會來接林昆一同回家。 而今林昆進了御史臺,李斯年也不過把等待的地方書院的一側(cè)換到了另一側(cè)而已。 林昆走近后微微歪頭,含笑端詳著李斯年的面孔。 李斯年嗅到鼻尖甘冽疏冷的蘇合香,忍不住伸手,摟住了身前清瘦消細的身軀。 今天累嗎? 李斯年與他鼻尖對著鼻尖,問。 羽林軍長史從禁宮華麗昂貴的大氅中摸出玫瑰釀筍、牛骨酥等吃食,遞給林昆,笑著說道:今天是上巳節(jié),有許多貴族女子結(jié)伴去神女河祓禊。 只不過,是除了安王爺?shù)呐畠阂酝狻?/br> 林昆挑了挑眉,李斯年繼續(xù)說道: 有消息說安王爺,或許就在這幾日了。 先帝薨逝前,安王爺在朝堂上獨攬大權(quán),幾乎是將朝堂變成了他一人的一言堂。 為了將這種權(quán)勢延續(xù)下去,他甚至幾次三番動過心思,想將沉宴的儲君之位廢除。更是一直不斷地往后宮源源輸送著美人。 然而,令人多少松一口氣的是,這場看不見烽火的戰(zhàn)爭最終還是以沉宴的繼位取勝結(jié)束。 大約也知曉自己的敗勢,從沉宴登基之后,安王爺就很少再上朝。前幾日聽說,又在八十七歲高齡下生了重病。 這下,恐怕更是頹勢難挽了。 興許這會是盛泱的希望。 林昆輕輕說道:老天有眼,終于出現(xiàn)這樣一個機會。安王爺逝后,當今圣上也與先帝不同,他是一位勤于政事、寬仁溫和的好君主或許盛泱的時局,到了能夠改變的時候了。 三月的春風輕輕的吹拂著,林昆的發(fā)絲在風中微微飄晃。 他的眼睛微微帶著笑,李斯年伸手輕輕撫了一下,說道,噢,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