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他們需要潛入更深的地方，以防海上颶風影響過大，淺層海水無法阻擋，到時候在海里的他們就宛如砧板上的魚rou——任人宰割了。

    之前他們還在大陸架范圍內(nèi)潛水，還能看到海下陸地，心里是有底的，但現(xiàn)在從海中央潛入，從潛水面罩往外看，越往下越黑暗，除了時不時游過的魚群外，什么都看不到。

    未知的恐懼，很考驗人的心理素質(zhì)。

    除掉羅九外，劉一峰應該是隊伍里最強的，不止是身體上，也包括心理上，但頭一次從木筏的位置潛入水底，他只待了不到半個小時就浮上了海面。

    因為在海底無法辨認方向，他出現(xiàn)在木筏二三百米外的地方，緩緩地游回木筏后，劉一峰推開面罩，聲音里多出了一絲飄忽，“我們要在海底待上兩個小時嗎？”

    “嗯，身心都必須適應，萬一颶風肆虐的時間過長，也還能保住一條命。”羅九有一絲擔憂，連劉一峰都如此，那換了夏遲和董先，該如何適應？

    沒多久，夏遲也浮上了水面。

    他反而要比劉一峰好一些。

    當羅九問及他感想時，他不假思索地說：“還好，就是底下太黑了，我覺得應該裝個什么燈，不然有點心慌。也沒想什么，滿腦子都是待久一點，再待久一點，不能辜負這套設(shè)備……”

    劉一峰沉默。

    他在想，是不是他的雜念過多了。

    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住，無盡的黑色讓他浮想聯(lián)翩，包括還沒有來臨的颶風。

    羅九伸出手，把夏遲拉到了木筏上，遞給他一個椰子，“干得不錯。”

    她又看向劉一峰，聲音溫和了一些，“你不用覺得有負擔，其他事情都不要想，交給我，你只要做你手頭的事情就好?！?/br>
    劉一峰這種人，羅九太了解了。

    責任心強，能力又高出身邊人，忍不住會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他處。

    比如其他人，比如未來。

    如果不是碰到羅九，他在團隊里的位置就與羅九相似。

    既是團隊大腦，又是支柱。

    他會本能地想更多，比如颶風所帶來的后果，他們能不能活下來。

    在寂靜深沉的海底，恐懼與雜念會被無限放大。

    所以劉一峰更加難以適應，被逼得逃上海面。

    “下次潛水，試著想點別的，比如上來以后，你可以吃到什么?！绷_九笑著說。

    劉一峰僵硬地點點頭，還是沒說話。

    羅九也不勉強，加購了兩枚水下探照燈，裝置在面罩頂端，沖董先指了指海下，“走，輪到我們兩個了?！?/br>
    如果不是單獨下海有風險，兩兩一組，又正好總有個人落單，她也不會浪費氣瓶，陪董先下去。

    “老大，你別離開我太遠哦?！倍仍谕葡旅嬲智?，緊張地說。

    “你跟緊我就行?！绷_九說完，一躍跳入海中，濺起一小捧浪花。

    “等等我！”董先火急火燎地撲了下去。

    海水砰的飛上了木筏，兜頭兜腦地濺了夏遲一腦袋。

    “這還真是……”

    手里的椰子混進了海水，喝起來又甜又咸。

    夏遲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

    就如羅九所說，董先下了水只顧著跟上羅九。

    明明她不是無時無刻在擺動雙腿，為什么游的比一直在奮力踢動雙蹼的自己快得多？

    董先滿腦子問號，又因為佩戴了探照燈，能一直看到羅九的身影，甚至沒留神注意到底潛了多久多深，直到羅九停下了，沖他比了個禁止繼續(xù)的手勢。

    在這里待半個小時。

    羅九比劃。

    他們此刻在大約45米的位置，一下子潛入這么深，羅九擔心董先會受不了。

    不舒服及時上游。

    她繼續(xù)比劃。

    董先比了個ok。

    羅九在水里停了一會，忽然察覺到一種強烈的波動，從他們身下傳來。

    沒過多久，一團龐大的漆黑影子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清晰。

    似乎是某種龐大的海洋生物。

    體長至少10米以上，不知其是否有強大攻擊性。

    跑！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羅九立馬游到董先身邊，打手勢要他迅速上游。

    一頭體長超過15米，頭部扁平較小，吻寬嘴大的巨大生物，以頭部向上的姿勢劃破沉重的海水直往海面沖，隨著它的動作帶來強勁的水流，裹挾著董先和羅九先一步鉆出了海面，但這還止不住沖勢，居然破開海面在飛上空中，又隨著海水繼續(xù)下跌。

    就在這短暫的瞬間，羅九已經(jīng)看見了升起船帆，瘋狂劃動木槳遠遠逃開的木筏和二人，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她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翻了個身抓住董先的手臂，再次鉆進海里，一蹬一劃，又竄出去幾米。

    緊接著巨大的仿佛怪物一般的鯨魚，沖出了海面，躍入空中數(shù)米，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軌跡，連濃密而短寬的須毛都在隨風舞動，透明的海水從弓起的龐大身體上紛紛滑落，經(jīng)過陽光折射出五彩的色澤。

    哪怕羅九逃得再快，也還是被余波震的沖出去二三十米，才穩(wěn)住了身體。

    面罩被海水沖刷的視野一片清晰，在確定董先沒有問題后，羅九將目光放在了二十七年人生里，頭一次見到的龐大生物上。

    它很大，是羅九見過的最大生物。

    有著優(yōu)美流暢的背部線條，黑色的胸鰭狹窄而薄，足有五六米，占據(jù)了身體近半的體長，尾鰭寬大，是不規(guī)則的鋸齒狀，白色的腹部有著大片貫穿全身的波浪狀線條，它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身體又以腹部朝上的姿勢砸進海里，濺起的水花足有十數(shù)米的高度，又再一次波及到了羅九。

    不過這次好一些，她沒有再被沖向更遠的地方。

    這頭鯨魚的背部冒出海面悠悠地向著某個方向前進，在吸到了足夠的空氣后，又再度沒進了海底，緊接著一陣前所未有的空靈縹緲之聲，透過海水傳到了羅九與董先的耳中。

    光只是聽著就像是身心受到了滌蕩，一聲又一聲在海里傳出去的很遠，連綿成曲，婉轉(zhuǎn)起伏，隨著那頭鯨魚快樂地翻轉(zhuǎn)嬉戲又衍生出無窮的變化，最終它向著深海迅速潛去。

    只有在那里，它才能享受到無邊的寧靜。

    沒有了急迫感，兩人在海面上緩緩地游動著，感受著輕柔海風地吹拂，摸到木筏的時候，羅九輕輕一躍就爬了上去，而董先已經(jīng)爬到趴下，驚恐過后的放松抽走了他全部的力氣，只能抓著木筏周邊，被劉一峰和夏遲用力地拖了上去。

    “要死了，怎么會這樣……”董先面朝上，四肢攤開，望著如洗的碧藍天空，喃喃自語。

    不知道該說倒霉還是幸運，這種驚險萬分的情況碰到好幾次了。

    雖都險險的逃過一劫，但嚇還是很嚇人的??！

    剛才那個龐然大物是鯨魚吧？是鯨魚吧！

    他在講述生物多樣性的書上看到過，說是已知的海洋生物里最大的，不過性情溫和，沒有攻擊性。

    那可真是太好了，要是有攻擊性不就完蛋了？

    這么大，沖擊性這么強，人毫無反抗之力，直接被頂出去幾十米。

    真要攻擊他，他焉有逃出生天之理？

    董先顧不上欣賞，說真的他當時是被嚇傻了，要不是老大抓著他游出去一段，他大概要忘了自己穿著潛水服，一次能游出去好幾米，當場就要被鯨給撅飛到天上去。

    “造物還真是奇妙啊?！绷_九感慨。

    “老大你沒事就好，我們剛才嚇死了。”夏遲一臉后怕，“幸好峰哥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讓我把帆放下來，不顧忌方向順著風拼命劃，好不容易才在它上來前，逃出去幾十上百米，要不然木筏非得散架……”

    羅九一開始也擔心，后來發(fā)現(xiàn)他們機靈地逃出去了，才放下提著的心。

    木筏可是唯一的工具，就算他們能游泳，也不可能在茫茫大海上游數(shù)百公里。

    人不是機器，需要停下來休息。

    “那是座頭鯨，在鯨類動物里，已經(jīng)算是體型較小的了。”劉一峰的粉絲已經(jīng)查過資料，傳給他看了。

    “較小的？”董先夸張地叫起來。

    “那叫??？！”

    足足有十五米長?。?/br>
    劉一峰嗯了聲，干澀地說：“最大的鯨類屬藍鯨，能有三四十米長，造成的波動遠不止剛才的景象，如果今天碰到的是它，根本來不及逃出去，木筏是一定會散架的。”

    董先錘了一下木筏，木筏跟著晃了一下。

    “人類太渺小了?！彼椴蛔越卣f。

    在進游戲以前，董先生活在科技發(fā)達的文明社會，除掉時不時有外星異形潛入地球——當然也跟他這個宅男的生活相去甚遠，他一直覺得人類是最強大的生物，否則怎么能繁衍至數(shù)百億，填海造陸，改變山川地形，甚至登錄其他星球？

    但現(xiàn)在，這個觀念動搖了。

    他的三觀在巨大的沖擊之下?lián)u搖欲墜。

    羅九伸手狠彈他額頭，“個體的人類確實渺小，歷史上有那么多的生物遠超人類的強大，為什么只有人類繁衍至今？因為人類的創(chuàng)造力，凝聚力，繁衍能力，才有了現(xiàn)代的文明社會。你看鯨多大，但人類要是想，就可以憑借科技的力量捕捉它們，直至瀕危。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董先迫不及待地打斷她，“那我們就是最強的？”

    羅九又彈了他一指頭，“不，人同樣是脆弱的。”

    她想到曾經(jīng)由輻射造成的末日，宛如人間煉獄，人口數(shù)從近百億銳減至數(shù)億。

    人類創(chuàng)造了核武，卻又被它親手毀滅。

    為什么？因為濫用，因為失控，歸根結(jié)底是源于自大。

    “為什么啊……那這不是矛盾了嗎？”董先迷茫地看著她。

    羅九摸了下董先亂翹的頭發(fā)，動作幾乎稱得上溫柔。

    她瞇著眼睛看向遠方，那里一片清朗。

    “你知道嗎？這個世界本就是矛盾的，人也一樣。你覺得我強大嗎？”

    “強大?！?/br>
    “可在那頭鯨的面前，我也無力抵抗，碰到颶風，也只能祈求命運眷顧，這么看來，我很弱小?！绷_九笑吟吟地看向董先，“但你卻覺得這樣的我，很強大?！?/br>
    “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要遵照某種規(guī)律，你看人類大量繁衍，強行改變這種規(guī)律，或者說秩序，你會覺得威風，但你想想，資源是有限的，生命卻可以是無限的，當這些資源被耗盡，人靠什么生存？在這樣的規(guī)則面前，眾生皆平等。你現(xiàn)在無法理解，但以后會慢慢明白的?！?/br>
    羅九不疾不徐的聲音伴隨著海風和鳥鳴緩緩散開，沒有人說話。

    夏遲若有所思，“所以老大才要毀掉獵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