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年招選秀男入宮，皇上可是引來了全天下的非議，也被徹底扣上了昏庸暴虐的帽子。如今這說辭實(shí)在牽強(qiáng)，但仔細(xì)想想，卻也是無招中的有招了。

    只是問德一時(shí)有些看不懂，總給皇上添堵、強(qiáng)勢壓人的攝政王，怎的會忽然做出這么一件事來。

    看不懂，也不敢再看。皇家的事，他們做奴婢的向來是無法左右的。

    問德不敢多問，領(lǐng)了命就匆匆出去傳旨了。與此同時(shí)，楚云聲那套牽強(qiáng)的洗白也被飛快地傳了出去。

    遣散后宮，這cao作實(shí)在太突然了。

    外頭的貴族世家們知道這個(gè)消息時(shí)，自己家安插進(jìn)宮里的小公子們都已經(jīng)拎著包袱到家門口了。

    “攝政王這是出的什么招？”

    晚間掌燈，四大世家的幾位主事人坐在一間小院里賞梅喝茶，湊著腦袋研究下來的圣旨。

    “當(dāng)年聽說小皇帝不愛紅顏愛藍(lán)顏，咱這位攝政王可是笑得冷面都見了春風(fēng)了，那副等著皇家斷子絕孫的篡位嘴臉藏都藏不住……今日這又是搞得哪一出？”趙家的主事人捧著茶碗沉思道。

    錢家的主事人慢悠悠啜了口茶：“看那套辯白的說辭，與其說是小皇帝幡然醒悟，倒不如說楚王爺謀算有變來得實(shí)際?！?/br>
    “那攝政王這一步棋，是改了什么謀算吶？”孫家的主事人抬身問道。

    “要想知道這答案還不容易？”錢家的主事人笑了笑，放下茶碗，“聽聽外頭的流言，時(shí)候也差不多了……過幾日皇家那位老王爺做壽，攝政王給老人家面子，必然會去。咱們也是時(shí)候去和楚王爺喝上這么一杯茶了……”

    其他三家的主事人互相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勾起了嘴角。

    而夜幕里，傳過了圣旨的昭陽殿內(nèi)再次恢復(fù)了寂靜。

    楚云聲在傍晚看著陸鳳樓喝過藥后便出宮離開了，去處理其他事情了。

    陸鳳樓像是睡著了般在床榻上窩了許久，等到快到就寢時(shí)辰，才撐起身，下了床。

    珠簾幽幽撞擊。

    一名灰衣小太監(jiān)腳步輕快無聲地走進(jìn)來，擦洗好隔間內(nèi)的浴池，撐開屏風(fēng)。

    陸鳳樓走到屏風(fēng)后時(shí)，灰衣小太監(jiān)深深低下頭，低聲道：“陛下，冷宮里的那些侍子都被送走了，有幾個(gè)鬧事的，被攝政王壓了下來。攝政王出宮前，將負(fù)責(zé)出宮采買的問禮罰出去了。攝政王在問禮房里搜到了一些春宮圖冊，臉色似乎很不好。陛下，問禮是世家的人，攝政王此舉……”

    “臉色不好……”

    陸鳳樓卻沒理會灰衣小太監(jiān)的疑問，而是抬起手，盯著自己的手腕若有所思：“朝中人常說老師為人冷傲，不近女色，但朕覺得未必。”

    陸鳳樓閉了閉眼，想著男人那道隔著輕薄床紗落在他唇上、腰間、腿縫里的冷沉幽昧的目光，慢慢笑了聲：“老師有些變了，但往后老師若都像今日這樣關(guān)心朕，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br>
    “一件……可以利用的好事。”

    回到攝政王府的楚云聲也同樣面對著心腹手下狄言的疑問：“王爺，您讓皇上遣散后宮，可是咱們的計(jì)劃有變？”

    楚云聲沉思片刻，道：“狄言，若有你心愛之人認(rèn)為你是個(gè)想吃嫩草的老畜生，千萬百計(jì)、使盡手段來勾引你，你可會高興？”

    狄言不明所以，撓頭道：“屬下不知道……不過這不明擺著是老畜生欺負(fù)心上人嘛。”

    楚云聲一張冷臉再擺不住，忍不住笑出聲來，悠悠道：“對，就是欺負(fù)他。”

    第81章 暴君與帝師 6   你們信他楚云聲不想……

    老畜生楚王爺就誰釣誰這個(gè)問題沒有再和自家手下繼續(xù)探討。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他鋪盤的計(jì)劃開始緩慢動了起來，他便也不再那么得閑，總能有時(shí)間去和陸鳳樓撩閑。

    只是每日上朝時(shí)的鑾駕上，卻照例總是多出一道清挺修長的身影，從未少過缺過。

    陸鳳樓每日喝完藥才坐上鑾駕，本就厭煩苦藥，卻又要在喝完藥后面對這苦藥的主人，小皇帝心情便越發(fā)惡劣，對著楚云聲陰陽怪氣的頻率更高了些。

    沒兩天楚云聲便看出了癥結(jié)所在，再入鑾駕時(shí)，手中便多了一小盒甜棗，等陸鳳樓沉著臉上來，便打開。

    陸鳳樓挑眉偏頭，楚云聲捏著甜棗的手指卻已經(jīng)送到了唇邊，強(qiáng)硬地?fù)荛_陸鳳樓的唇瓣，將清甜的滋味送進(jìn)去。

    陸鳳樓也不拒絕，吃完棗子，楚云聲便接了棗核，簡單收拾。

    等收拾完，一轉(zhuǎn)頭，楚云聲便能看見陸鳳樓偎在他的大氅上，迷迷糊糊地靠著他睡著了，就像只蜷縮起了爪牙的畏冷的小狼。

    但也只是小憩一會兒，快到太極殿時(shí)，這小狼崽便醒了，急著把他踹下鑾駕去。

    這樣明里暗里的平靜實(shí)屬難得，僅僅持續(xù)了幾日便已是不易。所以當(dāng)楚云聲在老王爺?shù)膲垩缟辖拥剿拇笫兰业陌抵邢嘌麜r(shí)，也稱不上有多意外。

    喝茶的地點(diǎn)在京郊一處紅梅盛放的院子。

    楚云聲下朝以后，便裹著大氅踏著雪色，帶著狄言騎馬出了城。

    離得還遠(yuǎn)便能望見那青磚高墻里斜刺出來的幾枝紅梅，艷色扎眼，夾在天地一片白皚皚的雪色之中，就仿佛被誰潑了幾點(diǎn)寒磣的血漬一樣。

    在楚云聲這個(gè)手握兵權(quán)的攝政王面前，慣來會做人的四大世家可不會擺些不合時(shí)宜的威風(fēng)架子，楚云聲快到時(shí)，四家家主便已經(jīng)出門來迎接了。

    其中趙家家主顯得尤為熱情，行過禮后便一副笑逐顏開的模樣，遣走了下人，主動走上前來引路：“王爺賞光前來，可真是讓臣等受寵若驚。此處是族內(nèi)一位老族叔的一間溫泉別院，平時(shí)別提有多寶貝了，進(jìn)都不讓人進(jìn)，也少有人知，今次這賞梅茶會在這兒，可是臣拉下老臉來求來的！”

    “院里這梅樹便有數(shù)種，都是移自邊關(guān)或北國，顏色絕非京城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幾人往里走著，曲徑回廊，比起莊嚴(yán)大氣的京城建筑，倒是多了幾分江南婉約。

    而這婉約之中，叢生著簇簇臘梅，點(diǎn)綴在青磚白雪間，殊為艷麗。

    這趙家主倒真似一個(gè)愛梅之人，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夾路兩側(cè)的各種梅花。楚云聲表情淡淡地聽著，默不作聲，直到進(jìn)了賞梅的小亭，才道：“此處梅花極好，但還是京中紅梅更艷上幾分。”

    此言一出，趙家主的聲音一頓，四名家主飛快對視了一眼。

    胖乎乎的錢家主瞇起小眼睛，笑道：“王爺所言極是，民間之物，終究是民間之物，如何比得起京城的位置啊?！?/br>
    位置二字被他不輕不重地踩了下字眼。

    之前拐七拐八的遮掩總算被撥開了一點(diǎn)，這話里的機(jī)鋒亮了出來。

    “確是如此?！背坡暤恼Z氣依舊是不咸不淡，從他的臉上似乎也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進(jìn)了亭子，幾人入座，狄言守在楚云聲身后，趙家主命人送上來一個(gè)小巧的白玉酒壇，笑道，“這可是嶺南的神仙醉，一年得這么幾壇，跑廢了臣幾匹千里神駒才趕上年前送入京來，滋味不同凡響?！?/br>
    “王爺請！”

    又兩名美貌婢女上來開封倒酒，白衣的琴師抱琴坐在雪地里，彈著清幽的琴曲。

    楚云聲慣來愛打直球，但這卻不意味著他不會虛與委蛇。在原劇情中對世家的描述并不是非常多，哪怕最后結(jié)局北寒鋒和慕清嘉讓世家退出了朝堂，掙脫了世家的禁錮，但還是不可否認(rèn)，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世家只是受了重創(chuàng)，但被完全鏟除還談不上。知道世家勢大，楚云聲既然將養(yǎng)陸鳳樓作為目標(biāo)，那必然要和世家作對，所以多虛虛實(shí)實(shí)地了解下自己的敵人，是必不可少的。

    除開進(jìn)入亭子時(shí)的那兩句機(jī)鋒，之后五人對坐，便真像是悠閑賞梅一樣，溫著小酒，聽著琴曲，觀賞飄起的細(xì)雪和紛落的紅梅。

    口中閑聊的也都是朝堂趣事，民間傳聞，還有一些美食美酒。

    酒過三巡，錢家主像是醉了般，圓圓的臉有些漲紅，神色玩笑道：“說起民間的有趣傳聞，也不知王爺最近聽著些什么沒有？”

    楚云聲眼尾微微撩起，心知重頭戲終于來了，便道：“本王對民間之事不甚了解?！?/br>
    錢家主和其他三位家主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gè)眼神，最后看向亭內(nèi)的狄言。楚云聲微微皺眉，擺了擺手，狄言低著頭快步走出亭子。

    錢家主呵呵一笑，瞇起眼：“王爺，并非是臣等信不過您的侍衛(wèi)，只是這民間的流言最是兇狠，殺人于無形啊，咱們?nèi)羰钦撈饋恚团伦呗┏鍪裁?，那不像個(gè)樣子。”

    楚云聲道：“錢大人此言何意？”

    錢家主摸了摸頜下的胡子，低聲道：“王爺可曾聽聞過一些有關(guān)皇上的流言？”

    楚云聲沒答言，只是挑了下眉，看向錢家主。

    錢家主笑道：“咱們皇上的流言在坊間話本子都出了幾套了，說都是說不完的。只是最近這一條可是和王爺您有關(guān)。那些無知百姓都是飽受上頭欺壓，又正逢王爺您從邊關(guān)大勝歸來，心頭這怒氣和喜悅撞在一塊，便都說頭頂這個(gè)是個(gè)無能的，倒是王爺您……龍章鳳姿，心懷百姓，乃是……明君之象啊?！?/br>
    最后幾個(gè)字刻意壓低了般，說得極輕，但卻好似驚雷，砸進(jìn)眾人的耳朵里。

    亭內(nèi)一時(shí)寂靜，唯余四面風(fēng)雪之聲，吹得垂落的棉簾輕微有響。

    這詭異的安靜中，趙家主慢慢笑了聲：“這亭內(nèi)僅有五人，此間的話傳不了第六雙耳朵，有些事王爺大可放心。民間這禪位流言也傳了有些時(shí)日了，有道是‘民能載舟，亦能覆舟’，王爺心里頭可是真的未曾想過，做那握槳之人？”

    最后一點(diǎn)暗藏的東西也被晾上了明面。

    楚云聲抬眼看著圍桌而坐的四大世家的家主。

    這四雙眼睛有一雙在意味不明地盯著他，有兩雙在垂目好似假寐，還有一雙瞧著杯中酒液入神。

    但不論這四雙眼睛在做什么，他都能感覺到有四道餓狼般的視線在死死地盯著他，隨時(shí)都會貪婪地將他撕成碎片。

    “趙大人，有些話不管墻外是否有另一雙耳朵，都是說不得的?！背坡曢_口道。

    趙家主笑了笑：“那王爺呢？王爺可能說得？”

    楚云聲沒回答這個(gè)充滿了深層意味的問題，而是轉(zhuǎn)口道：“趙大人，若想流言成真，世家需要本王付出什么？”

    趙家主沒說話，旁邊尖嘴猴腮的孫家主卻笑起來：“王爺，行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您何必瞻前顧后？我們世家把所有的根都扎在了這片江山里，自然是希望這天下越來越好，海清河晏，四海升平。當(dāng)今圣上不成器，這些年邊關(guān)失了數(shù)城，那邊的生意也是亂了。這亂象持續(xù)下去，遲早要禍及中原與江南，這可不是世家想看到的?！?/br>
    孫家主抬手倒了杯酒，雙手送到楚云聲面前：“但王爺您不同。您會打仗，也敢打仗，邊關(guān)和中原的大局，還是要您這樣的君主出來才能主持……”

    楚云聲垂眼看著面前的那杯酒，平靜道：“既然如此，世家又為何支持議和？”

    孫家主臉色微變，看了趙家主一眼。

    在這短暫的交鋒里，楚云聲早已看清了這四位家主的位置和性情。

    這四大世家里為主的，還是趙錢孫李的趙家。趙家從政之人眾多，趙老先生更是鼎鼎有名的大儒，桃李滿天下，朝堂之中的門人弟子數(shù)不勝數(shù)。而錢家則是善于經(jīng)商，掌握著大半個(gè)晉朝的經(jīng)濟(jì)命脈。至于孫家慣來是有諸葛之家之稱，精于算計(jì)，也是勛貴之家。至于李家，卻是這四大家中唯一一個(gè)軍伍出身的世家，從軍者較多，但因?yàn)榇髸x重文輕武，所以李家是這四個(gè)世家中地位最低的，李家主一身武將作風(fēng)，從始至終沒怎么說話。

    而這四人中最能拿主意的，自然還是趙家主。

    接收到孫家主的目光，趙家主眼神閃了閃，仍是那副和善又別有深意的笑臉，開口道：“王爺，我大晉議和實(shí)乃迫不得已之舉，這其中利弊您也是知道的。忍一時(shí)之氣，才好圖謀以后啊?！?/br>
    楚云聲微微笑了笑：“如此說來，趙大人擁本王登基，只是為求一個(gè)天下太平，大晉昌盛……其他的，別無所求？”

    錢家主在旁哈哈笑起來：“王爺這話說的！臣等自然是求一個(gè)四海升平，但您也知道，從古到今，這改朝換代可都是一件震動天下的大事，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fù)……我們助王爺一臂之力，也求王爺給我等一個(gè)心安吶。”

    “何謂心安？”楚云聲問。

    擅長談生意的錢家主目露精光：“天下之利，三分。”

    楚云聲有點(diǎn)訝異了。

    這比起原劇情中世家和攝政王商議，給出的四分利條件可要降低了許多?；蛟S這也與他最近有所變化的行事態(tài)度有關(guān)。

    錢家主繼續(xù)道：“若將這大晉天下比作一方玉盆，這其中吏政、商鐵、行伍比作金銀，那么這金銀七分都?xì)w屬于王爺您，而我等只求其中小小的三分利潤?！?/br>
    “在這分利之前，無論是錢財(cái)，還是民心，我們都會完全地倒向王爺您……”

    楚云聲閉了閉眼：“如今世家所占，何止三分。”

    錢家主搖頭：“王爺您錯了。這朝中有您權(quán)傾天下，又有幼龍展露利爪，更有一些魑魅魍魎暗中窺伺，世家被不斷蠶食，這所占之利當(dāng)真算起來，可是連一分都不如了。所以，才需要王爺您這樣慷慨的明君，指點(diǎn)江山吶。”

    錢家主的胖臉上露出了一副萬分誠懇的表情，炯炯地注視著楚云聲。

    楚云聲沒有再去看孫家主放在他面前的那杯酒，而是親手拿起酒壺，慢悠悠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倒完，四位家主的臉色都已經(jīng)微微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