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消極、懶惰……選取的都是人性中的弱點(diǎn)。”

    掃去了那股頹廢惰性，楚云聲再次恢復(fù)正常，起身繼續(xù)趕路。

    他分析著方才的兩關(guān)經(jīng)歷，對這條登天路有了些許猜測。

    與此同時。

    在同一條漫長的登天路上，在不同的云霧虛影內(nèi)，有另外七道和楚云聲一樣或行進(jìn)或歇息的身影，共是四男三女。

    他們有的面帶恐懼，仿佛陷于死亡的夢魘，難以掙脫，有的滿頭汗水，形容狼狽，望著來時的道路和望不到盡頭的前方放緩了腳步，眼現(xiàn)迷茫，似處于某種掙扎之中。

    七人中的少部分也已經(jīng)走到了第二關(guān)，而在他們的耳中，也都漸次響起了那道虛幻的聲音。

    “可以停下，可以后退，只要通過前一百步就算過關(guān)，能入山門……但繼續(xù)前進(jìn)必然是有更多的好處，不然這登天路直接結(jié)束就好，何必再出現(xiàn)宣告……”

    “能從這鬼地方離開……但我真的甘心嗎？”

    “我太累了，我堅(jiān)持不住了，這條規(guī)則簡直就是來解脫我的苦難的……但這或許也只是考驗(yàn)的一環(huán)……”

    面對這道聲音，各人各有反應(yīng)，有人搖擺猶疑，有人咬牙思索。

    在他們的頭頂，無邊無際的霧海云層籠罩著一條半是虛幻半是凝實(shí)的道路。

    有兩名負(fù)責(zé)監(jiān)察的外門長老立在青銅門廊下，時不時朝底下的霧里望一眼。

    其中一名外門長老看著那些在霧氣道路上掙扎的身影，笑著感慨道：“這一甲子的潛龍牌弟子竟都資質(zhì)不錯，走到如今，竟也無一人后退，也是難得……”

    另一名長老道：“在不知道后退會令他們失去潛龍牌，失去未來宗門給予的隱蔽照顧前，還能不立刻放棄，倒是都有些道心?！?/br>
    “畢竟都是被潛龍牌選中的‘幼龍’……”

    說著，這名長老突然話語一頓，瞥了另一個長老一眼，嗓音壓低，帶著點(diǎn)古怪之意道：“馮道友，近日有關(guān)這一甲子潛龍牌弟子的一則流言，不知你聽說過沒有……”

    馮長老臉上的笑容瞬間充滿了八卦之色，嘖嘖道：“王道友也聽說了？說起來，前不久這流言剛傳來時，我還看見掌教急匆匆地往刑堂后山去了，后來離開時卻是悲喜交加呀?！?/br>
    “看來——”

    兩名內(nèi)門長老相視一笑，繼而更為專注地將目光與神識投入登天路中，似乎在分辨尋找著什么。

    即便對登天路有了些許猜測，但以楚云聲的修為境界也無法做些什么，只能在繼續(xù)前行時更加有針對的謹(jǐn)慎。

    而像是為了印證楚云聲的猜測，接下來他又連續(xù)遭遇了貪婪、嫉妒與好色的考驗(yàn)。

    只是讓楚云聲頗感古怪的是，這登天路似乎真能模糊感應(yīng)到他的情緒一般——

    他的貪婪被放大后就成了對一個面容模糊熟悉、神似殷錚的男子的偏執(zhí)獨(dú)占欲，和對某些研究的無窮止的瘋狂探索。他的嫉妒被放大后就見到了殷錚和其他人攜手，對自己宣告那才是他的一生摯愛。

    而他的好色，則是那數(shù)個世界，數(shù)百年來，一夜夜的肢體交纏，肌膚相貼。

    那些溫柔的，深情的，guntang的，令人難以自持，無法自拔。

    但這一切，對楚云聲來說，與其說是考驗(yàn)，不如說是又一次看清了自身。

    在一生又一生迥然不同的記憶積累里，在和另一個人一次又一次復(fù)雜難明的糾纏牽絆中，任何人都有可能迷失。

    楚云聲也不例外。

    所以他時常會審視自己，明確自己的所思所想。

    他很清楚，自己對某些領(lǐng)域的探究是要無止境但有限度的，任何沒有限度的事情都只會帶來惡果，而對殷錚，則是陪伴而非獨(dú)占，是給予自由而非鎖困限制，是由情與責(zé)任而起的欲望，而非美色與青春的誘惑。

    這三道考驗(yàn)就如一面鏡子，讓他再次更為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這些想法和認(rèn)知。

    于是在這三關(guān)里，他幾乎是停都未曾停過，便清醒地邁了過去。

    很快，楚云聲就遙遙地看到了前方那道青銅門廊的完整輪廓和那里的兩道身影，也看清了最后一段山路的距離。這意味著他即將通過登天路的考驗(yàn)，正式拜入上清山。

    但也就在這時，山路兩側(cè)的云霧突然沸騰起來，一股無形的力量忽地撞進(jìn)了楚云聲的體內(nèi)，讓他連防備都做不到。

    這股力量寒冷至極，幾乎在入體的瞬間就讓楚云聲產(chǎn)生了一種神魂與軀體將被全部凍結(jié)的感覺。他深藏在神魂內(nèi)的筑基神識被這股力量牽動，再也壓制不住，立刻就要爆發(fā)出來。

    一個煉氣一層的弟子卻有筑基期才有的神識，這不用想也知道有問題。

    更何況，這道筑基神識還是由原本的魔修功法修煉出來的，帶有魔修氣息，若真被牽引出來，恐怕前方那兩道身影立刻就會一道法術(shù)打過來。

    危機(jī)被毫無預(yù)兆地突然引發(fā)，筑基神識只在剎那間便要暴露。

    楚云聲眼睫結(jié)出細(xì)霜，在這神識即將沖破神魂顯露出來的前一瞬，直接心念一動，自毀了神識。

    幾乎撕裂神魂的劇痛讓他額角青筋凸起，口內(nèi)蔓延開一絲血味。

    但他的表情卻沒有太多的變化，仿佛只是在忍受著莫名的寒冷襲擊。

    不過楚云聲發(fā)現(xiàn)，這股力量在他神識自毀后，卻還是在他的神魂和丹田中游蕩，像是仍在查探什么，沒有放松。

    而就在此時，在誰也看不到的云霧深處，一根細(xì)小的橘色的貓毛悄無聲息地從天而降，落在了楚云聲的發(fā)絲間。

    溫暖重臨，那股帶來冰寒的力量飛快地消退了。

    楚云聲若有所感地睜開了眼，卻沒有什么舉動。

    等身上的凍僵之意徹底散了，他才慢慢活動了下手腳，拾級而上，走過這最后一段山路，來到那道巨大高聳的青銅門廊下。

    青銅門廊下站著兩個仙風(fēng)道骨的中年修士，一高一瘦，兩人看他走來行禮，都露出了一點(diǎn)莫名其妙的探究之色。

    其中高個的修士對他略微頷首，示意他繼續(xù)離開此處，便能結(jié)束。

    等他穿過這里，快要離開青銅門廊時，聽到后邊依稀傳來了點(diǎn)聲音：“他是最快的，你覺得是他嗎……也是，年紀(jì)可能對不上……”

    楚云聲猜測這兩個上清山長老是在找什么人。

    他未多想，收斂起思緒走出青銅門廊，周遭的景象瞬間一變，竟是又回到了山門那里的考核處附近，只是這里顯然是山門內(nèi)，距離那片考核弟子休息的屋舍也更近些。

    前方一片空地，靠青銅門廊附近有一塊山石，一名身穿煙藍(lán)色內(nèi)門弟子服的清瘦少年手持玉簡，站沒站相地靠著山石，似有些百無聊賴。

    “誰不知道這登天路除了半路放棄的，沒個七八天絕對走不出來啊，這才第三天，這么早派我過來等著有什么意思？平時都是什么好師兄好師姐，一到干活兒的時候都凈想著給你們的好師弟安排……這種大熱的天，就該窩在洞府里擺個清心陣，吹著小涼風(fēng)，吃著小靈果，看一看百曉生的春戲圖……”

    王霈有一搭沒一搭地用玉簡拍著手心，邊漫無邊際地發(fā)散著思緒，邊困頓地打起哈欠。

    只是他的嘴剛一張開，眼前的青銅門廊就忽然走出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手里的玉牌發(fā)出一道光亮，射入了王霈手中的玉簡。

    王霈敲玉簡的動作一停，張大的嘴險些忘了合攏。

    他有些懷疑地低頭看了一眼玉簡中的時辰，又抬頭同樣懷疑地看了眼走到面前的少年，沒忍住道：“這才第三天吧？你怎么這么快就出來了？”

    王霈沒有懷疑楚云聲不是潛龍牌弟子，或者是半路退出的，因?yàn)槟莾煞N情況不會從青銅門廊內(nèi)出來。

    楚云聲一看王霈的反應(yīng)，就知道自己出來得太早了，甚至有可能打破了某些記錄和常識。他沒去解釋什么，只是平淡地反問道：“這位師兄，三天的時間很快嗎？”

    王霈張了張嘴，盯了楚云聲一會兒，道：“很快……不過也不算最快的，這一千內(nèi)你應(yīng)當(dāng)能排進(jìn)前五，其余四位，除去隕落的那位之外，剩下三位都已經(jīng)是宗門的內(nèi)門長老了，有的在門內(nèi)是一峰之主，有的在外駐守……你小子，日后只要好好修行，前途不可限量啊?！?/br>
    王霈瞅著楚云聲嘖嘖感嘆，仿佛看到了一個修行天才冉冉升起，于是他決定表現(xiàn)出一個內(nèi)門師兄的和藹可親的一面。

    扯動嘴角，王霈朝著楚云聲露出一個燦爛友善的微笑，語氣極其親切熱情道：“師弟呀，登天路走完了，接下來要考核選擇去處了，你決定好報名哪里了沒有？師兄我叫王霈，是丹峰的……”

    “我們丹峰不僅風(fēng)景怡人，靈氣充沛，還有各種丹藥優(yōu)先供應(yīng)，走在路上時不時都有師兄師姐投喂，那些丹藥都是價值不菲，你去外面要好幾顆靈石呢……等你自己能煉丹了，那靈石就和雪花一樣，唰唰地往儲物袋里進(jìn)……”

    楚云聲忽然有種重回現(xiàn)代，面對售樓處推銷員的錯覺。

    但他眼下注定不會去丹峰摻和蕭逆的事。

    所以不等王霈繼續(xù)熱情推銷，楚云聲就道：“多謝王師兄，丹峰很好，但我已報名了煉器堂?！?/br>
    王霈的熱情戛然而止：“你竟然喜歡打鐵，唉……不過你眼下還未考核，還可以改?！?/br>
    他暗示了一下楚云聲，但楚云聲淡淡笑著搖了搖頭。

    王霈想不通怎么會有人喜歡去煉器堂灰頭土臉地貧窮打鐵，也不愿意來丹峰清高優(yōu)雅地?zé)挼ぐl(fā)財。但楚云聲已然定了選擇，他也不是非要強(qiáng)人所難，只是略有些迷惑和失望。

    簡單給楚云聲介紹了一下煉器堂的考核后，王霈問道：“你也是來得巧了，今日其他的四處還都沒來，但煉器堂和丹峰卻已經(jīng)開始考核了。你是打算先歇息一日再去考核，還是現(xiàn)在就去？”

    “現(xiàn)在便好?！?/br>
    楚云聲道，又看向王霈：“有件事還要勞煩師兄。還請師兄莫要對其他入門弟子提起我三天走過登天路之事?！?/br>
    王霈微訝，旋即恍然笑道：“看來你還是個低調(diào)的。低調(diào)點(diǎn)好，在修真界，低調(diào)才能活得夠長?！?/br>
    這種事對王霈來說本就是無可無不可，他也沒多猶豫，便答應(yīng)下了楚云聲的請求，然后就給楚云聲指了一條路，前往煉器堂的考核地點(diǎn)。

    按照王霈所指方向，楚云聲走了沒多久便看見一間模樣樸素的石屋立在一片樹林邊，一名長須老者盤膝閉目而坐。

    而另一邊相隔較遠(yuǎn)，則矗立著一座足有數(shù)十丈高的巨大丹鼎，幾名煙藍(lán)衣衫的內(nèi)門弟子正組織著考核?？己苏邤?shù)量極多，排成兩隊(duì)，分別走到丹鼎周圍的石臺上參加考核，與石屋前的冷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楚云聲朝丹鼎那邊看了一眼，在角落發(fā)現(xiàn)了沉著一張臉、目露嫉恨的蕭逆。

    他順著蕭逆的視線看過去，果不其然看到單柔柔正被兩名英俊的男弟子圍著示好。

    楚云聲有心對丹峰那邊的考核警示一下，但目前的處境卻難讓他找到機(jī)會。

    平靜地收回視線，楚云聲走到石屋前，朝那名閉目的老者略一行禮：“長老，我來參加煉器堂考核?！?/br>
    這名長老沒有睜眼，而是慢悠悠開口道：“來參加我煉器堂考核，為何方才卻看向丹峰？”

    像是半點(diǎn)沒感受到這名長老流露出的小氣不滿，楚云聲淡淡答道：“看熱鬧?！?/br>
    聞言，這名長老睜開眼，半是好笑半是詫異地瞧了楚云聲一會兒，竟沒從他臉上看出一點(diǎn)違心，于是笑道：“你這答案合老夫胃口。進(jìn)去吧，隨便選一間煉器室，三個時辰內(nèi)煉出一件一階中品法器便算過關(guān)?！?/br>
    楚云聲早就知道上清山各處的考核是實(shí)踐，也不驚訝，他對于術(shù)術(shù)之道還有點(diǎn)魔尊的底子，煉個一階法器還不成問題。

    將潛龍牌遞給老者，楚云聲推門走進(jìn)石屋內(nèi)。

    進(jìn)門之后，楚云聲才知道面對這么小的一間石屋，老者是怎么說出來“隨便選一間煉器室”的，蓋因這石屋雖小，卻是一件法器或靈器，內(nèi)里空間足有一間廣場大小，列著一排數(shù)十扇門，都是煉器室。

    但上清山，以及整個修真界，煉器一道都相當(dāng)沒落，所以這數(shù)十間煉器室只迎來了他一個參加考核的。

    選了一間煉器室進(jìn)去，里頭正中央擺了一座水缸大小的火爐，其內(nèi)跳躍著赤紅的火焰，墻面一圈全是各種煉器材料與奇異金屬寶石。

    楚云聲環(huán)視一遍，已然確定了要煉的物品。

    石屋外，在楚云聲進(jìn)去考核后，監(jiān)考此地的袁動山就看著手里的潛龍牌發(fā)起了呆。

    片刻后，他回過神來，眼底仍帶著些許難以置信。

    他知道潛龍牌弟子是將來內(nèi)門的備選種子，也知道登天路何時開啟，還知道三天走出登天路可能將擁有什么樣的未來，所以他非常不解。

    這樣一個前途一片光明，站出來大喊一聲就會被上清山六峰的監(jiān)考弟子或長老爭搶，甚至內(nèi)門長老都會心動提前幫他取消雜役弟子身份收徒的天才，怎么就會來了他們煉器堂？

    “這許是真是熱愛煉器一道吧?！?/br>
    袁動山由衷感嘆。

    正當(dāng)他在這里思索著天才的選擇時，石屋內(nèi)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像是什么突然炸開。

    袁動山一驚，猛地起身看向石屋，生怕這剛到手的天才英年早逝。

    但這石屋是他的靈器，他能感應(yīng)到內(nèi)里的部分變化，察覺到楚云聲似乎只是炸了個爐，有陣法和銘文保護(hù)，沒受到什么傷害，他便又猶豫了下，重新坐了下來。